裴行俭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四》：

裴行俭，绛州闻喜人[1]。曾祖伯凤，周[2]骠骑大将军、汾州刺史、琅琊郡公。祖定，冯翊郡守，袭封琅琊郡公。父仁基，隋左光禄大夫，陷于王世充，后谋归国[3]，事洩遇害，武德中，赠原州都督，谥曰忠。

[1].即今山西闻喜县。[2].北周也。[3].归国，归于唐王朝也。朝廷肯定了裴仁基是投靠李唐而死。

行俭幼以门荫[4]补弘文生[5]。贞观[6]中，举明经[7]，拜左屯卫仓曹参军[8]。时苏定方为大将军，甚奇之，尽以用兵奇术授行俭。显庆二年，六迁长安令[9]。时高宗将废皇后王氏而立武昭仪，行俭以为国家忧患必从此始，与太尉长孙无忌、尚书左仆射褚遂良私议其事，大理[10]袁公瑜于昭仪母荣国夫人谮之，由是左授西州都督府长史[11]。

[4].以祖先的功勋取得官爵。[5].学生名。唐于门下省置有弘文馆，招收皇亲、功臣、散官一品、职事官三品以上子孙入学，定额三十人。[6].唐太宗李世民年号。[7].科举中一种。[8].即司仓参军，掌勋考、俸禄、过所等事。[9].唐都为长安县、万年县分管，长安县令为全国地位最高之县令。[10].大理寺卿[11].唐王朝最西边之正州——伊州、西州、庭州。西州最先在今新疆吐鲁番，后迁往交河故城。

麟德二年，累拜安西大都护，西域诸国多慕义归降，征拜司文少卿[12]。总章中，迁司列少长伯[13]。咸亨初，官名复旧，改为吏部侍郎，与李敬玄为贰[14]，同时典选十余年，甚有能名，时人称为“裴李”。行俭始设长名姓历牓、引铨注等法[15]，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以为故事[16]。上元二年，加银青光禄大夫[17]。高宗以行俭工于草书，尝以绢素[18]百卷，令行俭草书《文选》一部，帝览之称善，赐帛五百段。行俭尝谓人曰：“褚遂良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不择笔墨而妍捷[19]者，唯余及虞世南耳。”

[12].即鸿胪少卿，《旧唐书》行文有误，应为同文少卿。[13].唐龙朔二年改吏部为司列，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郎中为大夫。[14].佐贰，协助，侍郎协助尚书。[15].即长名牓，唐代按资历考绩依次铨补官吏的名单；引铨即对官吏的考核办法。[16].先例，旧有典章制度，谓自此成为定例。[17].文散官，从三品。[18].书画用的白绢。[19].灵巧敏捷，谓随时随地不择笔墨。

三年，吐蕃背叛，诏行俭为洮河道左二军总管，寻又为秦州镇抚右军总管，并受元帅周王节度。仪凤四年，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及李遮匐[20]扇动[21]蕃落，侵逼安西，连合吐蕃，议者欲发兵讨之。行俭建议曰：“吐蕃叛换，干戈未息，敬玄、审礼，失律丧元[22]，安可更为西方生事？今波斯王身没，其子泥涅师充质在京，望差使往波斯册立，即路由[23]二蕃部落，便宜从事[24]，必可有功。”高宗从之，因命行俭册送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途经莫贺延碛[25]，属[26]风沙晦暝，导者益迷。行俭命下营，虔诚致祭，令告将吏，井泉非遥。俄而云收风静，行数百步，水草甚丰，后来之人，莫知其处。众皆悦服，比之贰师将军[27]。

[20].阿史那匐延都支，西突厥处木昆部首领，本隶属阿史那弥射，唐朝苏海政诛弥射，都支遂与李遮匐反。[21].扇动即煽动。[22].可参李敬玄传，指李敬玄被吐蕃大败，唐军大伤元气。[23].路过。[24].随机行事也。[25].莫贺延碛，地名。碛音弃，荒漠盐碱地。[26].属，恰好，恰逢。[27].贰师将军，杂号将军。此处指西汉李广利，攻西域时亦有取水故事。

至西州，人吏郊迎[28]，行俭召其豪杰子弟千余人随己西行。乃扬言绐[29]下曰：“今正炎蒸[30]，热坂难冒[31]；秋凉之后，方可渐行。”都支觇[32]知之，遂不设备。行俭仍召四镇诸蕃酋长豪杰谓曰：“忆昔此游，未尝厌倦，虽还京辇[33]，无时暂忘。今因是行，欲寻旧赏[34]，谁能从吾猎也？”是时蕃酋子弟投募者仅[35]万人。行俭假为田猎，教试部伍，数日，遂倍道[36]而进。去都支部落十余里，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外示闲暇，似非讨袭，续又使人趣[37]召相见。都支先与遮匐通谋，秋中拟拒汉使，卒[38]闻军到，计无所出，自率儿侄首领等五百余骑就营来谒，遂擒之。是日，传其契箭[39]，诸部酋长悉来请命，并执送碎叶城。简其精骑，轻赍晓夜[40]前进，将掳遮匐。途中果获都支还使，与遮匐使同来。行俭释遮匐行人[41]，令先往晓谕其主，兼述都支已擒，遮匐寻复来降。於是将吏已下立碑于碎叶城以纪其功，擒都支、遮匐而还。高宗廷劳之曰：“比[42]以西服未宁，遣卿总兵讨逐，孤军深入，经途万里。卿权略有闻，诚节夙[43]著，兵不血刃，而凶党殄灭。伐叛柔服，深副朕委[44]。”寻又赐宴，谓行俭曰：“卿文武兼资[45]，今故授卿二职。”即日拜礼部尚书，检校[46]右卫大将军。

[28].往昔裴行俭累迁安西大都护，自有旧识故吏。[29].绐，诈也，骗也。[30].暑气溽热。[31].冒，进也，走也。[32].觇音掺，窥伺观察，斥候也。[33].辇，指皇帝车驾，借指京都。[34]. 如今趁着这次行程，想寻去往日游赏之地。[35]. 仅音进，几乎，接近。[36].兼程，一天走两天的路。[37].趣，急速，不给阿史那氏反应时间。[38].仓猝。[39].契箭，凭证契约。[40].轻骑通夜前进。[41].行人，外交官员。[42].比，往日。[43].夙，早也。[44].深副朕委，完全称职于我的委命。[45].资，资质，禀赋。[46].检校，诏除而无正式任命。唐初为暂时代理某官的性质。

调露元年，突厥阿史德温傅[47]反，单于[48]管内二十四州并叛应之，众数十万。单于都护萧嗣业[49]率兵讨之，反为所败。於是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仆少卿[50]李思文、营州都督李道务等部兵十八万，并西军程务挺、东军李文暕等总三十余万，连亘数千里，并受行俭节度。唐世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47].东突厥反唐首领，原为单于都护府辖内突厥首领。[48].即单于都护府，在今内蒙古中部。[49].南朝旧贵族，幼年跟随隋炀帝，后随萧皇后入东突厥，贞观九年回国，累转鸿胪卿，兼单于都护府长史。本次兵败流放岭南。[50]太仆寺副官，掌皇室车马厩牧，总乘黄、典厩等仪令。

行俭行至朔州，知萧嗣业以军粮被掠，兵多馁[51]死，遂诈为运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赍[52]陌刀[53]、劲弩，以羸兵数百人援[54]车，兼伏精兵，令居险以待之。贼果大下，羸兵弃车散走。贼驱车就泉水，解鞍牧马，方拟取粮，车中壮士齐发，伏兵亦至，杀获殆尽，余众奔溃。自是续遣粮车，无敢近之者。及军至单于之北，际晚[55]下营，壕堑方周，遽令移就崇岗。将士皆以士众方就安堵[56]，不可劳扰，行俭不从，更令促之。比夜，风雨暴至，前设营所水深丈余，将士莫不叹伏。贼众于黑山拒战，行俭频战皆捷，前后杀虏不可胜数。伪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又擒其大首领奉职而还，余党走依狼山。

[51].馁音nei，饥饿。[52].赍音鸡，持有，携带。[53].陌刀，唐代长柄刀，由汉之斩马刀发展而来。[54].援，牵，引。[55].际，接近。[56].安堵，安定，安居。言营帐方寂，士卒疲累，不可更令迁移。

行俭既回，阿史那伏念又伪称可汗，与温傅合势鸠集余众。明年，行俭复总诸军讨之。顿军于代州之陉口，纵反间说伏念与温傅，令相猜贰。伏念恐惧，密送降款，仍请自効。行俭不泄其事，而密表以闻。数日，有烟尘涨天而至，斥候惶惑来白，行俭召三军谓曰：“此是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然受降如受敌，但[57]须严备。”更遣单使迎前劳之。少间，伏念果率其属缚温傅诣军门请罪，尽平突厥余党，高宗大悦，遣户部尚书崔知悌赴军劳之。侍中裴炎害行俭之功，上言：“伏念为总管程务挺、张虔勖子营逼逐，又碛北回纥[58]等同向南逼之，窘急而降。”由是行俭之功不录，斩伏念与温傅于都市。行俭叹曰：“浑、濬前事[59]，古今耻之。但恐杀降之后，无复来者。”因称疾不出，以勋封闻喜县公。

[57].但，只是，仍应该，与前文形成转折语气。[58].回纥，唐朝兴起的北方少数民族，是今天维吾尔族先祖之一。[59].事出晋代，王浑与王濬灭孙吴，王濬先入建康受降，王浑上表称王濬不受节制。此典即指将帅争功。但裴行俭在意的是杀降之后，无再降者。

永淳元年，十姓伪可汗车薄反叛，诏复以行俭为金牙道大总管，率十将军以讨之。师未行。其年四月，行俭病卒，年六十四，赠幽州都督，谥曰献[60]。特诏令皇太子差六品京官一人检校家事，五六年间，待儿孙稍长成日停。中宗即位，追赠扬州大都督。有集二十卷，撰《草字杂体》数万言，并传于代[61]。又撰选谱十卷，安置军营、行阵部统、克料胜负、甄别器能等六十四诀，则天令秘书监[62]武承嗣[63]诣宅，并密收入内。

[60].谥法：聪明睿哲曰献，褒谥。[61].本应为世，避讳李世民，流传于世的意思。[62].隋唐时设有秘书省，部分职责约同于明清翰林院。其主官为秘书监。[63].武承嗣，武则天侄儿，周国公，他建议诛杀皇室和大臣中不附者，立武氏宗庙，遭到狄仁杰等人反对。后被罢免，见李唐即将再起，忧惧而死。

行俭尤晓阴阳、算术，兼有人伦之鉴[64]，自掌选及为大总管，凡遇贤俊，无不甄探，每制敌摧凶，必先期捷日。时有后进杨炯、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并以文章见称，吏部侍郎李敬玄盛为延誉，引以示行俭，行俭曰：“才名有之，爵禄盖寡。杨应至令长，余并鲜能令终。”是时苏味道、王勮未知名，因调选，行俭一见，深礼异之，仍谓曰：“有晚年子息[65]，恨不能见其成长。二公十数年当居衡石[66]，愿记识此辈。”其后相继为吏部，皆如其言。行俭尝所引偏裨，有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党金毗、刘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尽为名将，至刺史、将军者数十人。其所知赏，多此类也。

[64].人伦在此处，特指裴行俭相人术，非人伦纲常也。[65].子息，后辈。裴行俭自叹识其晚也，不能见其成功。[66].衡石，读如字。衡量的准则或规矩，此处即指典选官员之职位，即吏部也。言此二人将至吏部长官。

行俭尝令医人合药，请犀角、麝香，送者误遗失，已而惶惧潜窜。又有敕赐马及新鞍，令史辄驰骤[67]，马倒鞍破，令史亦逃。行俭并委所亲招到，谓曰：“尔曹岂相轻耶？皆错误耳。”待之如故。初，平都支、遮匐，大获环宝，蕃酋将士愿观之，行俭因宴设，遍出历示[68]。有马脑[69]盘，广二尺余。文彩殊绝。军吏王休烈捧盘，历阶趋走，误蹑衣，足跌便倒，盘亦随碎。休烈惊惶，叩头流血，行俭笑而谓曰：“尔非故也，何至于是。”更不形颜色。诏赐都支等资产金器皿三千余事，驼马称是，并分给亲故并副使已下，数日便尽。少子光庭，开元中为侍中，以恩例赠行俭为太尉。

[67].驰，奔也；骤，马疾驰也。[68].小件战利品，将吏可自收，精贵之物，凯旋上报，皇帝再赐。[69].马脑，即玛瑙。

裴光庭

光庭早孤[1]。母库狄氏[2]，则天时召入宫，甚见亲待，光庭由是累迁太常丞[3]。后以武三思之婿缘坐，左迁郢州[4]司马。开元初，六迁右率府中郎将[5]，擢授司门郎中[6]。岁余，转兵部郎中[7]。光庭沉静少言，寡于交游，既历清要[8]，时人初未许之。及在职，公务修整，众方叹伏焉。

[1].幼年丧父曰孤。[2].库狄，复姓，首见于北齐，疑为鲜卑姓氏。[3].太常寺第三长官，前面为正卿、少卿。[4].郢州，在今鄂州附近，治所今武昌。[5].右率府即右卫率府。唐制，太子左右卫率府各置有亲府、勋府、翊府，每府置中郎将一人为长官，左右郎将各一人为副贰，掌领所属军兵宿卫东宫。[6].唐朝司门郎中隶于刑部，掌天下诸门出入往来之籍赋，而审其政。[7].兵部长官自上而下为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8].清要，与肥缺相比也。太常寺是掌管礼乐的衙门，司马职司在中唐已然淡化，太子卫率与司门郎中皆紧要而不过钱财，故曰清要也。

十三年，将有事[9]于岱岳，中书令[10]张说以大驾东巡，京师空虚，恐夷狄乘间窃发，议欲加兵守边，以备不虞，召光庭谋兵事。光庭曰:“封禅者，所以告成功也。夫成功者，恩德无不及，百姓无不安，万国无不怀。今将告成功而惧夷狄，何以昭德也？大兴力役，用备不虞，且非安人也。方谋会同[11]而又非怀远也。有此三者，则名实乖[12]矣。且诸蕃之国，突厥为大，贽币[13]往来，愿修恩好有年矣。今兹遣一使徵其大臣赴会，必欣然应命。突厥受诏，则诸蕃君长必相率而来。虽偃旗息鼓，高枕有余矣。”说曰：“善，吾所不及矣。”因奏而行之，寻迁鸿胪少卿。东封还，迁兵部侍郎。

[9].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封禅，祀之极也。[10].俗名宰相。[11].古代诸侯盟会朝见天子，此指封禅。[12].乖，背也。名实不副。[13].贽币，见尊长之礼物。

十七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14]，寻兼御史大夫[15]。无几，迁黄门侍郎[16]，依旧知政事。从幸五陵回，拜侍中[17]，兼吏部尚书，又加弘文馆学士。光庭乃撰《瑶山往则》及《维城前轨》各壹卷，上表献之，手制褒美，赐绢五百匹，上令皇太子已下於光顺门与光庭相见，以重其讽诫之意。光庭又引寿安丞李融、拾遗[18]张琪、著作佐郎[19]司马利宾等，令值弘文馆，撰《续春秋传》，上表请以经为御撰，而光庭等依左氏之体为之做传，上又手制褒赏之。光庭委笔削於李融，书竟不就。时有上书请以皇室为金德者，中书令萧嵩奏请集百僚详议。光庭以国家符命久著史策，若有改易，恐贻后学之诮[20]，密奏请依旧为定，乃下诏停百僚集议之事。二十年，扈从祠后土，加光禄大夫，封正平男[21]。寻卒，年五十八，优制赠太师，辍朝三日。

[14].中书侍郎为中书省长官，多参与中枢决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同平章事。唐初，三省长官为宰相，他官参与宰相事者则另加官号，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便是一种。后成为宰相的正式名号。一般来说，任用资历较浅的官员为宰相，加同平章事，资历较深者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后逐渐只用同平章事名号。三省长官不加此号即不是宰相，不能入政事堂办公。[15].唐朝沿用旧名，御史大夫专掌监察执法，为御史台长官。[16].即门下侍郎。[17].侍中，隋称纳言。唐称侍中，为门下省长官，掌出纳诏命等事，为宰相。唐中叶以后，不再单置，仅作为大臣加衔，非有同平章事头衔即不再为宰相[18].拾遗，官名。唐武后垂拱元年置，取国事有遗漏则拾而论之之意。左拾遗二人隶门下省，右拾遗二人隶中书省，掌供奉讽谏、扈从乘舆。又置内供奉，无员额限制，取有才干者授之。[19].为著作副贰，专掌国史。[20].诮音翘，讥也。[21].光庭为裴行俭少子，闻喜县公有兄长继承。

初，光庭与萧嵩争权不协。及为吏部，奏用循资格，并促选限至正月三十日令毕，其流外行署，亦令门下省之。光庭卒后，嵩又奏请一切罢之，光庭所引进者尽出为外职。时有门下主事阎麟之，为光庭腹心，专知吏部选官，每麟之裁定，光庭遂而下笔，时人语曰：“麟之口，光庭手。”

太常博士孙琬将议光庭谥，以其用循资格，非奖励之道，建议谥为“克”[22]，时人以为希嵩旨意。上闻而特下诏，赐谥曰：忠献，仍令中书令张九龄为其碑文。

赠太尉裴公神道碑

张 说撰

星辰悬象，所以殷时布气，然而行不言之道者，天也；文武用才，所以勤官定国，然而致无为之理者，帝也。当高宗之休运，任名世之良臣，清九流而辟四海，代天工而张帝德，历选前哲，岂多乎哉！公讳行俭，字守约，河东闻喜人也。其先出乎嬴姓，伯翳之后也，秦则裴侯始封，汉则侍中受职。魏晋之代，郁为盛门，八裴方于八王，声振海内；三子尊为三祖，望高士族。自冀州刺史徵至公十二代，中军将军双虎至公六叶，代无违德，不陨厥问者已。大王父伯凤，周骠骑大将军，光汾二州刺史，琅邪郡开国公。大父定，大将军、冯翊郡守，袭琅邪郡公。诸侯受封，山河传国，天子共理，循良克家。考仁基，隋左光禄大夫，以阴图王充，仗义旧主，遭时不利，玉折名扬。圣唐龙兴，旌淑励节，赠原州都督，命諡曰忠，盖《春秋》之褒也。

公清明本乎世德，正性出乎胎教，气润河灵，貌雄岳立。仁孝之道，天生而知；将相之器，与年俱长。以高荫为弘文生，绝事笃学，累年不举，房仆射异而问焉，对曰：“隋室丧乱，家乏典籍，馆有良书，控讨未遍，故少留耳。”梁公惊曰：“骥子志气凌云，当一日千里。”其早为通人之目也如是。明经补左屯卫仓曹，诏举转雍州司士，迁金部户部二员外，历都官、郎中、长安令。显庆中，与长孙太尉、褚河南论及中宫废立，国家忧患，有公伯僚谮行于季氏，出为西州长史，又改金山副都护，又拜安西大都护，西域从政，七八年闲，穷荒举落，重译向化，我之独贤，边之多幸。乾封岁，徵为同文少卿，寻除司列少常伯，官复旧号，为吏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自居铨管，大设纲综，辨职差才，审官序爵，法著新格，言成故事。上元中，长星出天，秃发入塞，诏公为洮州道左军总管，又为秦州镇抚右军总管，并受元帅周王节度。虽祭公有谏，耀武之事不行；而方叔帅师，来威之道备矣。

仪凤二年，十姓可汗匐延都支及李遮匐潜过袭戎，俶扰西域，朝廷凭怒，将行天讨，公进议曰：“敬元败绩于茅戎，审礼免胄而入狄，岂可绝域更勩王师？今波斯王亡，侍子在此，若命使册立，即路由二蕃，便宜取之，是成禽也。”高宗善其计，诏公以名册送波斯，兼安抚大使，公往莅，遗爱洽于人心。是行也，百城故老，望尘而雅拜；四镇酋渠，连营而谘酒：一言召募，万骑云集。公迺解严以反谍，讬猎以训旅，误之多方，间其无备。裹粮十日，执都支于帐前；破竹一呼，钳遮匐于麾下。华戎相应，立碑碎叶，盖美克隽不杀而用谋，安人以德而去害，廓氛祲于地表，燀皇灵于天外。充国有屯田之颂，窦宪有燕山之铭，询兹远略，彼何微也！迁礼部尚书，加上柱国，又特降恩命兼右卫大将军。夷典秩宗，神必据我，文昌有将，天道存焉。

调露中，单于可汗伏念外叛，大鸿胪萧嗣业丧律，诏公为定襄道大总管，军至朔州，斥候相接。匈奴故态，纽劫粮以馁师；神将出奇，张虚势以啗敌。伪为转运，伏其壮士，示羸师以缓行，隐精骑以蹑迹。寇果大下，援兵奔散，骄虏益骜，自为得色，驱此车牛，憩彼泉井。于是箱中兵起，千弩齐发。要路骑飞，一息而至，群胡颠沛，希伤满野，从兹馈运，路无惊者。观夫大漠无倪，穹庐靡所，追之逃遁，舍之凭陵，费日老师，兵家所病，公潜使缓颊，均其利心。深图既入，狼意亦改，及委罪衙官，阴送降状，公密上其事，人莫知之。及如其斯，举国归附，烟尘大起，师徒惶惑，公徐使令军曰：“此是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寇也。”俄而衔璧辕门，释缚纳款，帝嘉其勋，命尚书崔知悌乘驿劳军，备礼献凯。策勋之日，程务挺、张虔勖者，行军之偏将也，诉言子营逼逐，方降大军，又属秉钧忌才，下上其手。公曰：“虽不逮群帅之让功，犹耻与二王之竞力，今而杀降，后无来者。”迺封公闻喜县开国公，而伏念、温傅皆戮都市。是年也，伏念弟元珍拥其馀种复叛。则天称制，追正宿枉，赠伏念太仆卿：程、张诸家，别故夷族：君子以为神理之不可诬也。

永淳元年，诏公为金牙道大总管，未行遘疾，四月二十八日，薨于京师延寿里，春秋六十有四。长子贞隐，早卒，嫡孙参元嗣封。藐是诸孤，哀哀童幼，高宗悼焉，赠幽州都督，赐凶仪还乡，丧葬官供，礼部郎中监护，窀穸之数，率礼有加。别敕留守委皇太子择六品京官一人检校家事，五六年间，待儿孙稍成长日停。宠极哀荣，礼之厚者，泽及存没，义莫重焉。太常议諡：“博古多能，文武表式曰宪。”其年十月，葬我宪公于闻喜之东良原，礼也。礼龙中兴，朝思旧德，赠公扬州大都督。开元孝享宰嗣，延恩赠公太尉。生不登乎台阶，没追位乎灵宰，序四时于下地，调三光于上天：圣人神教，意在兹乎！

公志坚虑精，神勇识澈，艺必讨本，学皆睹奥。又善测候云物，推步气象，鬼无遯谋，灵不藏用。著文集二十卷，造草字数千文，皆宝传人间，以为代法。又撰《选谱》十卷，又为军营行阵、部众、料敌等四十六诀，大圣天后令秘书监武承嗣就家取进，以为秘术。岂比马卿浮华，唯留《封禅》之草；刘安虚诞，空传《鸿烈》之书而已哉？加以汲引沉沦，推奖气类，虚怀而襟带不设，宏亮而城府洞开，故虎旅云从，词林向应，若毛羽之宗麟凤，众川之长江河也。在选曹见骆宾王、卢照邻、王勃、杨炯，评曰：“炯虽有才名，不过令长，其馀华而不实，鲜克令终。”见苏味道、王勮，叹曰：“十数年外，当居衡石。”后各如其言，其在军麾，择帐下之士，则有张知运、薛讷、阎敬容、甘元柬、裴思谅、王智方、吕休璟、刘元意；引偏裨之将，则有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崔智、党金毗、郭待封、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凡所进拔，尽为名将，此则有道之人伦，武侯之赏鉴也。

公之送波斯也，入莫贺延碛中，遇风沙大起，天地暝晦，引导皆迷，因命息徒，至诚虔祷，狥于众曰：“井泉不远。”须臾，风止氛开，有香泉丰草，宛在营侧，后来之人，莫知其处。此迺耿恭之拜井，商人之化城也。公在礼闱，敕赐善马及宝鞍，令史夺驰，马倒鞍破，惧而逃罪。公使召之曰：“知汝误耳。”又平都支、遮匐，大获珍异，酋长将吏，请遍观焉。有马瑙大盘，希代之宝也，随军王休烈捧盘跌倒，应时而碎，叩头流血，惶怖请死。公笑曰：“事有不意，何至重玉而害人乎？”此又文饶之含容，邴吉之仁恕也。公西擒都支，北降伏念，前后锡马五百匹，童二百人，金银器物三千品，锦罽织皮三百段。公受置庭中，旬日尽散。此又赵奢之待士，田文之市义也。若夫知人以为本，感通以为行，善贷以为常，散积以为乐：古之有道者，嚐从事于斯矣。

公元夫人河南陆氏，兵部侍郎爽之女也。陆氏卒，继室以华阳夫人库狄氏，有任姒之德，班左之才。圣后临朝，召入宫阙，拜为御正。中宗践祚，归养私门，岁时致礼。娲皇补天，进参十乱；少康嗣复，退协三从。晋朝公卿，列拜虞潭之母；周官音注，近同韦逞之家。皇上临极，旁求阴政，再降纶言，将留内辅，夫人深戒荣满，远悟真筌，固辞羸惫，超谢尘谷。每读信行禅师集录，永期尊奉，开元五年四月二日，归真京邑；其年八月，迁窆于终南山鸱鸣堆信行禅师灵塔之后。古不合葬，魂无不之，成遗志也。长孙参元，官至泾邓二州刺史，聿修厥德，人忘道存；次子延休，并州潍炫令，世载文雄，家传草圣；次子庆远，协律郎，深达礼乐，克和神人：咸负长才，同沦短运。季子光庭，侍中兼吏部尚书。辅政邕熙，致君尧舜，孝理发乎陵庙，仁泽遍乎松檟。是故妻以夫荣，母以子贵，以尚书先赠方伯，申命上公，夫人旧封华阳，增号晋国。《诗》云：“文武吉甫，万邦之宪，”上公有焉；又曰：“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小君有焉；《孝经》云：“立身行道，以彰（一作显）父母，”侍中有焉：合三德而为家，横百代而济美信可以主时称伐，镂石刊金者欤！神道前铭，薛令所撰，且有后命，俾馀系述。马迁世家，益孟坚之一传；刘宽表墓，并伯谐之两碑。报德教忠，俱传不朽。铭曰：

天生亚圣，祚此王国。文综九流，武参七德。柔远服叛，穷西尽北。赫我皇灵，去其蝥贼。仁则不远，智何不周？如山之峻，如川之流。术与神合，艺将道游。书来悬帐，赋出登楼。司马军阵，官人纲纪。帝加常伯，国于闻喜。室有令妻，家成克子。社金传世，桓圭守祀。神为上台，永介邦祉。

裴光庭逸事

---《定命录》

---《开元天宝遗事》

---《南部新书》

---《通鉴考异·唐朝年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