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高祖本纪》与《大唐创业起居注》是记载李渊生平事迹的两部重要史料，然而这两部史书所载的出入甚大。在对两书的具体内容与成书背景进行考察比较之后，《大唐创业起居注》显然更为可信。《旧唐书》是后晋刘昫等人编撰的一部系统记录唐代历史的史籍，但此书是在短期内仓促修成的，因而对唐代史官的著述因袭多而加工少。在本书中，《高祖本纪》作为全书的第一篇出现，唐王朝的诸种气象从中可略知一二。

李渊是唐代开国皇帝，历代史家对他的评价存有诸多争议。吕思勉先生认为:“唐太宗不过中材……若高祖与高宗，则尤不足道。”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中写道:

“唐高祖爱好酒色，昏庸无能……他起兵关中，建立唐朝，主要靠唐太宗的谋略和战功。”陈寅恪先生《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则认为，李渊起兵太原，建成等亦为才智之人，绝非庸懦无能者。

徐连达、仲富兰指出，晋阳起兵李渊应为首谋，并非被迫接受、坐享其成。我们注意到，学界中认为李渊是无能之人的学者，大多采信的是《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古代“良史”，而认为李渊是具有一定能力的学者则主要采信的是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一书。孰是孰非?笔者认为，只有对两方面的史料进行比较分析，才能得出可靠的结论。

一、记载的差异

帝知其意，因谓之曰:“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画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中国兵行，皆反于是。与之角战，罕能立功。今若同其所为，习其所好，彼知无利，自然不来。当今圣主在远，孤城绝援，若不决战，难以图存。”

帝素怀济世之略，有经纶天下之心。接待人伦，不限贵贱。一面相遇，十数年不忘。山川冲要，一览便忆。远近承风，咸思托付。

高君雅当守高阳，得无失脱，遣巡行城池及捍御器械，以兵马铠仗，战守事机，招募劝赏，军民征发，皆须决于帝。

由此可知，《旧唐书》中对于李渊其人的记载颇少，对其褒扬亦多在其能结交豪杰、具有较强的号召力上。而至于领兵作战，则很少提及，即便偶然提及，也多是写李渊如何优柔寡断、如何心生退意等，似乎其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如《高祖本纪》末尾写道:“由是攫金有耻，人怀汉道之宽平，不责高皇之谩骂。然而优柔失断，浸润得行……不有圣子，王业殆哉!”

反观《大唐创业起居注》一书，对李渊的记载就比较详细了。不仅载其具有招揽人心的能力，更着重记述了李渊对兵法战术的精妙见解，并且能够准确地分析战场形势，拥有雄心壮志，经略天下，绝非庸碌之辈。同时还述其在起兵过程中事无巨细，都要由李渊决定。显然，两书对李渊记载的不同，可谓天差地别。

如果说以上仅仅是由于记述者或史官视角不同而造成一些认识上不一致的话，那么以下所载则清楚表明两书对具体史实的记载的确存在着较大的出入。

《旧唐书·高祖本纪》:

秋七月壬子，高祖率兵西图关中，以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留守。癸丑，发自太原，有兵三万。丙辰，师次灵石县，营于贾胡堡。隋武牙狼将宋老生屯霍邑，以拒义师。会霖雨积旬，馈运不给，高祖命旋师，太宗切谏乃止。

《大唐创业起居注》:

壬戌，霖雨甚，屯营于贾胡堡。去霍邑五十余里。此县西北抗汾水，东拒霍太山，守险之冲，是为襟带。西京留守代王遣骁将兽牙狼将宋老生，率精兵二万拒守。又遣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将辽东兵及骁果等数万余人据河东，与老生相影响。乃命临汾以东诸郡，所在军民城守，并随便受老生、屈突通等征发。帝闻而笑曰:“亿兆离心，此何为也。老生乳臭，未知师老之谋;屈突胆薄，常无曲突之虑。

自防轻敌，二子有之。阃外相时，俱非其事。且屈突尝破玄感，时人谓其能兵;老生数胜群盗，自许堪当勍敌。无识之徒，因相谄附。谓其必能制我，不遣援兵。我若缓以持之，必彼以吾为怯。出其不意，不过一两月间，并当擒之。吾无忧也。”于是秋霖未止，道路泥深。帝乃命府佐沈叔安、崔善为等间遣羸兵往太原，更运一月粮，以待开霁。

由此可知，在两书的记载中，李渊对攻打霍邑一役的态度可谓截然相反。《旧唐书》称其主张撤退，即使遇到天气不好这样小问题的阻挠亦不思进取。《资治通鉴》甚至记载其因为突厥和刘武周可能趁机攻打晋阳的传言而非常不安，直到“世民号哭于外，声闻帐中”，才勉强同意继续进攻。而《大唐创业起居注》中则记载李渊对于宋老生、屈突通的实力颇为不屑，对打下霍邑这一仗很有信心，并因此而调兵运粮，等待作战时机的到来。

二、李渊的韬略

(一)联合突厥与制止流言

突厥可以说是李渊入关的一大患，即如果突厥与其他势力结盟，将对李渊集团产生严重威胁。为了取得突厥的支持，同时解决边患问题，李渊特地派遣刘文静出使突厥，表示臣

服。可见，李渊对于拉拢突厥的确是相当重视的，并且对始毕可汗与自己的合作也十分有信心。

然而当时军中有突厥将与刘武周联合偷袭晋阳的传言。据《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载，李渊得知此消息后，立即召集诸将合议，并同意了李建成和李世民继续进攻的建议，称:“尔谋得之，吾其决矣。三占从二，何籍与言。懦夫之徒，几败乃公事

耳。”可见，李渊对这条流言的反应十分迅速，并且在决策过程中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李建成和李世民只是起到了建言的作用，而并无如《资治通鉴》所记载的李世民跪于帐外号啕大哭的一幕。笔者认为，李渊之所以继续进攻关中，其关键在于他对突厥与自己的关系十分有信心。

首先，李渊一直与始毕可汗保持着往来，早在起兵晋阳之时，李渊就已经称臣于突厥。其次，李渊又以长安的金玉缯帛许之，足以稳住突厥。始毕好财，但是刘武周所给突厥的财富能够多于长安城的财富吗?因而李渊有充分的把握，相信突厥与刘武周的联合仅仅是一条流言罢了。

(二)拉拢李密

当时，李密兵强，势力很大，而且能够抵挡东都兵力，可以说掌握了李渊的东部门户。在得到了李密希望结盟的书信后，李渊认为其“恋于仓米，未遑远略”，并回信恭维道:“所以仗旗投袂，大会义兵，绥抚河朔，和亲蕃塞，共匡天下，志在尊隋。以弟见机而作，一日千里……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李密果然中计，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也。”由此，李密认为李渊无心代隋，没有取天下的志向;又认为李渊对自己十分佩服。此正中李渊下怀，充分体现了李渊高超的拿捏他人心理的能力，同时也正好解除了太原东部的兵患。

(三)经略与霍邑相近的诸郡

据《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载，在攻打霍邑之前，李渊已派遣张纶等去管理稽胡、离石、龙泉、文成等郡，又亲自前往对其还不很听服的西河郡。载曰:

“引见庶民等，礼敬耆老，哀抚茕独，赈贷穷困，擢任贤能，平章狱讼。”尽最大努力去安抚民心，树立自己的威望，将其地发展成为自己的后方。而且，我们从地图上可以看出，离石、龙泉、西河、太原等郡正好将霍邑的东、北、西三个方向包围。而贾胡堡西北抗汾水，东拒霍太山，又与霍邑之间有直接的水路联系。可以说，李渊已经占尽了攻打霍邑所需的战略要地，并且能够在这些地方立足，将其变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军事上为入兵关中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三、《大唐创业起居注》的成书背景

温大雅是李渊建立唐朝过程中的重要人物，与其兄温彦博掌管着大量的机密。并且，《大唐创业起居注》一书成于义宁(617)至武德(618—627)年间，较少受到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兄夺位一事的影响。这一点，与两《唐书》等受到太宗执政时期损益的史书截然不同。

同时，温大雅又与李世民结纳很深。在这样一部私修的纪实性文稿中，温大雅不存在要否考虑官方立场的问题，他完全可以以本书美化李世民的形象，为李世民造势。但是，在本书中，却完全没有看到抬高李世民、贬低李渊和李建成的迹象，而且对于具体事件的细节记述也十分翔实，足见其内容的相对客观。

而《旧唐书》所依据的史料主要有吴兢、韦述、于休烈、令狐峘等人相继纂述的《唐书》一百三十卷，还有唐高祖至文宗时各朝的实录等。因此，其受到多方面的影响。另外，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是，唐太宗李世民通过发动“玄武门之变”获得帝位，不仅破坏了传统的嫡长子继承制，而且兄弟相残也为人所不齿。因此，李世民必须证明自己获得帝位的合法性。

为此，他只得在史书中大书特书自己在建唐战争过程中的卓越功绩，“歪曲地把晋阳起兵的密谋描绘成太宗的精心策划”，贬低李渊，打压李建成，以抬高自己，彰显自己至高无上的功勋，表明自己所为是拥有“天命”的，从而间接地证明自己拥有帝位的合法性。这样一来，后代的史书中对建唐战争的描述必然有所偏颇，大多倒向李世民一边。

总结

笔者认为，从对霍邑一战的分析来看，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李渊除了拥有绿林好汉一般的聚拢人心的能力之外，还拥有带兵打仗、经略地方的能力;同时其洞察人心的能力也相当不俗。他是一个老谋深算、能力较强的历史人物。唐朝的建立，李渊的功绩不能被抹杀。相较《旧唐书》，《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更能令人信服，同时《大唐创业起居注》对李渊的评价也是恰当的。

参考文献:《旧唐书》《隋唐五代史》《中国通史》《大唐创业起居注》《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