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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张元济:戊戌政变的回忆

史料|张元济:戊戌政变的回忆张菊老(张元济)是参加戊戌变法硕果仅存之一人,这里所讲的很多是书本未见的材料。

撰文:张元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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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编者按:张菊老(张元济)是参加戊戌变法硕果仅存之一人,故镌有图章一枚,内刊“戊戌党锢孓遗”六字,兹以八三高龄,远道来京,参加人民政协,本社视为难得之机会,特请回忆前事,由北大同学三人前往访问,细心记录,并将记录稿送请审阅,以求准确。毛主席“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曾提到康有为等,认为他们代表了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他们在当时的确是先进者。菊老这里所讲的很多是书本未见的材料,我们郑重商请详细记录,亦正欲为中国史料增加这极可珍视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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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张元济(1867年10月25日—1959年8月14日)逝世58周年

今年是商务印书馆创办120周年

五十多年前,因为朝鲜的事件,中国和日本开战,这就是甲午中日战争,结果我们被日本打败,大家从睡梦里醒过来,觉得不能不改革了。丙申年(一八九六年,光绪二十二年)前后,我们一部分同官,常常在陶然亭聚会,谈论朝政,参加的一共有数十人。当时并没有会的名称,只是每隔几天聚会谈谈而已。在一起聚会的人,我现在记得有文廷式(瑾妃、珍妃的老师,时任侍读学士。)黄绍箕、陈炽、汪大燮、徐世昌、沈会植(刑部官员)、沈会桐(翰林院编修)等,那时候康有为还不在北京。

以后康有为到北京来,戊戌年(一八九八年,光绪二十四年)三月,他组织一个保国会,在顺治门大街湖广会馆里开会,参加的人很多,其中京官也有,非京官也有。

是时上文所记的同僚与梁启超等在北京创设个强学会,地点在前孙公园,记得汪大燮和梁启超同在会中,那时办了一种强学报,用木刻活字印刷出版,每日发行一小册。后来强学会被住在我对门的御史杨崇伊奏参了,强学会遂被查封。

当时我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担任章京职务,这个衙门所主管的部门非常广泛,包括学堂、铁路、开矿、造船、练兵、外交等。主管官为总理王大臣,一共有八九位,恭亲王奕,庆亲王奕劻和李鸿章等都是当时的领袖。光绪喜欢看新书,常常写条子到总理衙门要书,这件事都由我经手办理。那时候黄遵宪做了一部日本国志,光绪指名要这部书看,也是由我取来送进去的。光绪也喜欢人上书言事,外间上书言事的人都是先送到总理衙门里来,再转递进去,当时外面送来各种章奏,内容奇奇怪怪的都有。

戊戌年四月二十八日光绪召见康有为和我,那时我还在总理衙门供职。为什么召见呢?因为当时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上一个折子给光绪,保举康有为和我。

二十八日天还没有亮,我们就到西苑,坐在朝房里等候。当日在朝房的有五人:荣禄,二位放到外省去做知府的,康有为和我。荣禄架子十足,摆出很尊严的样子。康有为在朝房里和他大谈变法,历时甚久,荣禄只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召见时,二位新知府先依次进去。出来后,太监传唤康有为进去。大约一刻钟光景,康先生出来,我第四个进去,在勤政殿旁边一个小屋子里召见(这个殿现在已经完全改变样子,看不出了)。光绪坐在上面,前面放扎着黄桌帏的一张书桌,光绪也穿着衣冠。我进去后,跪在桌子旁边,当时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一君一臣相对,太监留在门外,不能进内。

当时滇越边境发生划界的争执,光绪对我说:“我们如果派人到云南去,要二个月才会走到,但外国人只要十天、八天就会到达。我们中国道路不通,一切落后,什么事都赶不上外国,怎么好和人家办交涉呢?”我说:“皇上现在励精图治,力求改革,总希望国家能够一天比一天进步。”他听了之后,叹口气说:“可是他们都不能赞成呀!”我当时听他说这句话,心里觉得这位皇帝也够可怜了,也不便再说什么。光绪就把话头转到我们所办的通艺学堂上去。

那时候我在北京和一些朋友办一所通艺学堂(胡思敬所撰的“戊戌履霜录”说我在上海开办,这是错误的。),教授英文和数学,学生有四五十人。学堂聘请二位教员,一是同文馆的学生,另一位是严复的侄儿严君潜。“通艺”二个字就是严复取的。校址设在宣武门内象坊桥,租了一座大房子作校舍。学堂创办人有:陈昭常(后出任吉林巡抚),张荫棠(后任西藏大臣),何藻翔、曾习经、周汝钧均系部曹(以上五人均粤籍),夏偕复(工部主事,浙江人,后出使美国)和我。经费无所出,由我和倡办诸人向总理衙门各大臣递个呈文,请他们提倡,张荫桓最为热心,约了同僚数人联名写信向各省督抚募捐。一共捐了好几千元,张之洞、王文韶等都有捐款。光绪对外边的事很熟悉,知道我们在办学堂。那天他就问到学堂的情形,我就把学生人数及所学科目告诉他,他勉励我几句,说:“要学生好好的学,将来可以替国家做点事。”他还问我一些关于总理衙门的事,问些什么事我已经忘记了。光绪就叫我“你下去吧”。问话语气极为温和,看他面貌,殊欠刚健。我退出时碰见荣禄进去。

当日光绪即派康有为在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据说本来光绪想派他在总理衙门大臣上行走,被荣禄阻挠。但此事系得自传闻,不能证实。

甲午战后,中国承认朝鲜独立,我们放一个公使到朝鲜去,国书由总理衙门起草。国书的稿子将大清国大皇帝高一格写,朝鲜国国王低一格写,光绪用硃笔批在旁边,说我们已承认朝鲜独立,不应当低一格写,斥责总理衙门大臣思想腐败。

有一天,我到总理衙门事务厅(即收发处)去,发现公文堆里有一封电报,签名的是俄皇尼古拉第二,电报是给光绪的。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不由公使转呢?照例这样的电报应该立刻送给光绪的,但我一看,已经在事务厅里搁了二天。我就通知总帮办瑞良(旗人),他骑马赶来,恐慌万分,即请同文馆学生来翻译后送进去,可见当时政治的腐败。当时在总理衙门当章京的,只有我一个人略识洋文。衙门里还有一个木橱摆着和外国所订的条约,这样重要的文件,竟不注意保存,任何人都可以开,都可以看,这种腐败的国家哪能不亡国?

戊戌年六七月间,御史宋伯鲁奏请废八股开学堂,光绪谕准照办。那时守旧党派反对新政的空气已甚浓厚,我就劝康有为适可而止,不可操之过急。并劝他趁机会到南方去开办学堂,造就一批新的人才,将来自然有人帮忙,一面可以缓和缓和反对的势力,但康不肯听从,说这事一定要往前进。至于后来所传谭嗣同说袁世凯带兵围颐和园事,真相如何,我不能知悉,因为那时我只在外围,秘密我未参与。不过七月中袁世凯进京之事则属确实,当时袁在小站练兵,光绪召见他之后,就赏他侍郎衔。

八月初,外间风声甚紧。时日本伊藤博文到北京来,因为他是日本名人,我们学堂的同学想去见见他,伊藤答应接待。初六日我们到东交民巷日本使馆去见他,当时还不知道政变的事。伊藤对我们说:“一个国家要变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定要经过许多挫折才会成功的。诸位有志爱国,望善自保重。”伊藤已经知道政变的事,他不好明说,所以说出这一段含蓄的话。

我们由日本使馆出来,就听到西太后由颐和园回宫政变发生的消息。初六日西太后垂帘诏下,初八日大家庆贺她垂帘,初九日逮捕康广仁等六人。康有为在政变之前先已得到消息由英国人李提摩太护送他出京,当日南海会馆被围,但抓不到康有为。梁启超逃到日本使馆,由日本人带他出走。康有为到天津后马上坐英国船逃走,西太后命荣禄派飞鹰军舰去追,没有追到。梁启超由日本人送他到塘沽上船,荣禄派王修植(字苑生,北洋候补道,北洋学堂总办)追梁,有人说王头脑很新,对西太后不满,荣禄所以派他去追,意在放走梁启超,因为荣禄是个狡猾的人,惯于两面讨好。但此说不能证实。王修植曾经上船检查,时梁启超已剪去发辫,改穿日本和服,王虽认识他,但不欲道破,敷衍一番即离去,后梁逃亡日本。

被捕的六君子,上谕交刑部严刑审讯,十三日绑赴骡马市大街处以死刑。杨崇伊的儿子也是通艺学堂的学生,他跑来告诉我,看他面有喜色,不知是何居心。那时天天抓人,学士徐致靖,尚书李端棻,户部侍郎张荫桓等均下狱。杀了几个人之后就没有再杀了,但外间谣传还要大批杀人。李端棻和张荫桓先后充军新疆,动身时我们都到西郊送别。李端棻走到西安便病了,由地方官奏请暂留西安治病。张荫桓被充军到新疆迪化,到义和团事变时,西太后下诏把他处死。政变后陆续被革职的有数十人,湖南巡抚陈宝箴,侍读学士文廷式等均在内。

当时我仍在总理衙门,两天一班。时外间谣言甚炽,说要大批抓人,但我照常值班,静候逮捕。到八月二十三日,王锡蕃、李岳瑞和我同被革职,永不叙用。于是我就将通艺学堂结束了,把校产造册交给京师大学堂。

政变发生后,我去见李鸿章,对他说:“现在太后和皇上意见不合,你是国家重臣,应该出来调和调和才是。”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小孩子懂得什么?”因此我也不再说了。

我革职之后,李鸿章派于式枚来慰问我,问我以后如何打算,我说想到上海谋生。过了几天,于再来说:“你可先去上海,李中堂已招呼盛宣怀替你找事情。”我平素和李鸿章没有什么渊源,只是长官或下属的关系而已,但他对我似乎是另眼相看。

我到了上海,盛宣怀来找我说:“李中堂已来信介绍,现在请你在南洋公学办理译书的事。”我当时就把严复译的亚丹·斯密的《原富》印刷出来。过了半年后公学的总理何梅生暴病逝世,由我接任,当时南洋公学的监督是美国人福开森,我和他意见不合,只干了几个月就辞职了,以后进了商务印书馆。

庚子年义和团事变发生时,李鸿章任两广总督。当时西太后杀了五大臣:兵部尚书徐用仪,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户部尚书立山,内阁学士联元。后八国联军陷北京,西太后和光绪避难到西安,一面叫李鸿章北上议和。李经过上海时,我去见他,劝他不必再替清朝效力了。他对我说:“你们小孩子懂得什么呀?”又说:“我这条老命还拼得过。”后来议和未竟,他就去世,未能观成。

戊戌年四月二十八日,康有为同我去见光绪那一天,翁同龢被驱逐回籍。到义和团事变时,西太后又命地方官对他严加管束,这是极大的侮辱。因为翁是光绪的师傅,平常和光绪甚为接近,致为西太后所忌。我见过光绪后,李鸿章问我是否知道翁同龢被逐事。当时我就觉得朝局会有重大变化,李只是叹气,那时他也没有权。对于变法事,他既不甚赞成,也不反对。

政变后,西太后把光绪拘囚在中南海瀛台内,硬说他有病不能亲政。当时各国驻华使节都赞成光绪的变法,还打算带医生去看光绪的病,所以西太后恨外国人入骨,以后所以激成义和团扶清灭洋之变,二者之间,是有因果关系存在的。

在当时环境之下,戊戌变法的失败是必然的,断断无成功的可能,当时我们这些人要藉变法来挽回我们的国运,到后来才知道是一个梦想。

(原载《新建设》一卷三期,一九四九年十月六日。张元济述,一九四九年二月二十三日汝成、昌杭、家麟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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