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式出身望族。六世祖段志玄是唐朝开国元勋,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陪葬昭陵。
其父段文昌为中唐名臣,其母则是中唐名相武元衡之女。
段成式三十三岁之前,往返于长安和成都,奔波于江东和西蜀,又供职秘书省和集贤殿,颇获未见之典籍。
他足履四方,交游广泛,与温庭筠尤为密切,其子段安节即以庭筠女为妻,段成式现存诗作中约有三分之一为与温庭筠唱和之作。他有很多佛门僧友,三教九流都可与之交往。
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当然会对他的著述产生重要影响。
《酉阳杂俎》书名是什么意思?
《四库全书总目》解释说:“其曰‘酉阳杂俎’者,盖取梁元帝赋‘访酉阳之逸典’语。二酉,藏书之义也。”
梁元帝所谓的“酉阳逸典”,即藏诸世外的秘籍奇书,而古人多视小说为此类,这就是书名“酉阳”二字的含义。
“俎”本是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盛放牲肉的礼器,这里则是代指不同于正味的奇味。“杂俎”者,天地之间凡百奇味,杂然前陈,以喻本书所记天覆地载,无所不有。
段成式自己在《酉阳杂俎》的序言里说:
本书不像《诗经》、《尚书》等经部之作那样味如大羮,不像史部味如肴烝,也不像子部味如肉酱。这部书就如炙鸮羞鳖之类的野味,达人君子岂肯动筷子?我之所以执着于此,不以为耻,或许因为这是独具特色的志怪小说之书吧。
最近看《酉阳杂俎》,发现这书不仅是“志怪”,更是在“志人”。
随手摘录两个“志人”的故事:
三国时东吴孙权当政,有人在掘地时得到一个铜匣,长二尺七寸,琉璃盖,匣上雕刻着花纹。又得到一个白色玉石如意,手拿的地方刻着龙、虎、蝉形图案。
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物件的来由,孙权认为胡综对过去的事情很熟悉,便派人去问。
胡综说:“当年秦始皇东游,认为金陵一带有天子气,便改了县名,掘江挖河,推平山丘,并在各地埋下宝物,用这种办法破坏王土之气,此事在《秦记》上有记载。这些东西就是当年埋下的宝物。”
众人很叹服胡综的博学多闻。自己感到很惭愧。
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个故事很无聊,博学的人多了,记录这个故事有啥意思?
年纪大了,才明白众人真的是对胡综的博学感到佩服吗?
大家是对胡综能说出“ 当年秦始皇东游,认为金陵一带有天子气 ”这样拍孙权马屁的话感到佩服吧。
至于《秦记》是否靠谱,这些东西是否当年埋下的宝物,根本就不重要。
段成式收录这个故事的用意大概也在于此。
再看第二个“志人”的故事:
宁王李宪喜欢在鄠县打猎(今西安市户县,位于西安市西南部),有一天打猎时在草丛里发现一个柜子,锁得非常牢,打开锁一看,柜子里面竟然是一位少女。
宁王问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锁在柜子里。
少女说:“我姓莫,住在叔伯的庄子里。昨天晚上,突然有一伙明火执仗的强盗打劫了叔伯的庄子,强盗里有两个僧人,将我锁入柜子,劫掠到了这里。”少女说话的神态,微蹙的眉尖,举手投足间都让人觉得妩媚不可方物。
宁王惊艳于少女的美丽,有人来报说刚刚捕获到一头活熊,请示宁王如何处理,宁王便命人将活熊锁进装少女的柜子,并将附近恢复成原状。
那时候唐玄宗正在广选美人,宁王让少女同回王府,按照缙绅之女的规格举荐了莫氏女,并把发现莫氏女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玄宗便选召莫氏女入宫为才人。
过了三天,京兆尹上奏:鄠县客栈有两个僧人投宿,以一万钱的高价,包下一日一夜来做法事,并严令店家在此期间不得骚扰。随后又将一个柜子抬入客栈。
到了夜里,客栈房内传出乒乒乓乓的搏斗之声。
次日,二僧久未出门,店家怕客人有闪失,让伙计将房门卸下查看,却不料有头黑熊猛然窜出,而屋内二僧已死,尸骨被黑熊啃得骨节外露。
玄宗听后大笑,给宁王修书一封:“宁王老哥对二僧的处置甚为精巧!”
莫氏女除了容颜婉好之外,歌喉亦绝,她擅长唱秦地小曲,被称为:“莫才人啭”。
历代评价这个故事,说的都只是一个巧字。
其实,只有站在用户唐玄宗李隆基的视角,才能真正看到这个故事的妙处:
送美女在帝王家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宁王李宪对唐玄宗的运营又何止这一件事呢?
唐开元二十九年(742年1月),宁王李宪去世,享年六十三,追封皇帝,谥号为让,葬于惠陵。
原来产品运营做好了,是可以当皇帝的。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唐代,但生而为人,永恒的主题之一就是为他人提供服务。
所以,如何向客户描述认知外的事,非常重要。
从人的角度上来说,世界是相当唯心的存在。
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古希腊的高尔吉亚说得就更狠:一切事物都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无法被理解,即使理解也无法被表达,即使表达也无法被传播,即使传播也无法被理解,一切事物都不存在。
《酉阳杂俎》在讲人们认知外的事情上,显得格外有技巧。
总结下来,大概是四种方法:
《酉阳杂俎》开篇第一卷,叫做“忠志”,意思为忠实记录,讲的事情都在常理之内,接下来讲“礼异”,不过介绍各种风俗,到了“壶史”,就来讲神仙法术了。
这就是由实向虚:
讲虚构的东西,要从实际的讲起;讲焦虑的东西,要从安全的讲起;讲认知外的东西,要从认知内的讲起。
这一点几乎是常识了,从《酉阳杂俎》到《阅微草堂笔记》,很多神神叨叨的内容都很喜欢摆证据,一般是两种:
人证:开篇就是“我的亲戚张三跟我说...”,“我的朋友李四跟我说...”物证:“经过此事,某某手上有个疤,我亲眼所见”云云
起名字几乎是“论据举证”的变种,但更难证伪,一般也是两种:
给故事主角起名字:把虚构故事搞出纪实文学的调调,如:张三,荆州人士,梦到xxxxx给核心事物起名字:比如人最多有九个影子,这些影子分别叫右皇,魍魉,泄节枢,尺凫等等
客户来找你,其实就是想信任你,就算你不能解决客户的问题,也不要辜负客户这份信任。
《酉阳杂俎》虽然是道听途说的笔记,但还是很努力的把故事按用户需求做了分类。
作者真的是想方设法地为用户在服务。
当我们了解到这些,才能体会到作者的苦心。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一千年以后,曹雪芹的诗句在《酉阳杂俎》上依然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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