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玺是秦朝以前玺的特称。其中有大量成语玺，玺文或直接取自《老子》，或受老子思想影响。这些古玺可弥补先秦文献中老子史料奇缺之憾，对于研究老子思想在先秦时期的流传有着重要的意义。

古玺所见的老子思想

成语玺或称为箴言玺，乃用当时流行之格言、警句等制成，以对自己进行警戒或劝勉之用。与其他古玺相比，成语玺更具思想性，从中可以看到极其丰富的老子及道家思想。

1.重道安宗，自然无为

“道”是老子思想的核心。他以为“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1、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视“道”为最高准则。老子又强调“宗”。他说：“道冲用之或不盈，渊似万物之宗。”“言有宗，事有君。”可见宗之意与道相同，“安宗”亦即“安道”。《甘露堂藏战国箴言玺》2中有较为罕见的《道》玺、《安宗》玺各一枚，风格属秦，正是老子重道安宗思想的体现。

老子以为：“道法自然。”河上公注曰：“道性自然，无所法也。”3王弼注曰：“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4《老子》又云：“圣人……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可见“‘无为’也就是顺任自然。”5在古玺中表达自然、无为思想者甚多。

《甘露堂》收有《毋方》玺一枚，风格属秦。该印玺籽料随形，不仅未将绿松石外的杂石剔除，而且玺面和侧面均呈不规则的自然形状。“毋方”之意即不过分地对外物按自己的理念进行匡正。老子以为，“大方”是“无隅”的，圣人之“方”是“不割”的，也就是说不要削足适履。该枚印章从玺文到整体的形象设计都充分体现出老子道法自然、无为的思想。

《甘露堂》还收有《中青》、《中清》、《青明》玺各一枚，风格均属三晋。“中”谓内心，“青”通“清”，谓清静。《青明》玺之“青”，亦通“清”。三玺意相近。郭店楚简《老子》云：“我好青而民自正。”6又曰：“清清为天下定。”“清清”二字今人释曰：“读作清静。”7“清静”是 “‘无为’的基本表现形态”8，这几枚古玺借此表达出了无为之意。

2.守雌尚弱

守雌尚弱是老子达到道的重要手段与方法。这一思想，在古玺中也多有表现。

《老子》云：“曲则全，枉则直。”这里的“曲”就是其守雌尚弱、反正相成思维模式的典型样式之一。《甘露堂》收有《自曲》玺一枚，风格属三晋。又，《陕西新出土古代玺印》所收第531枚玺，作者释其文为“私”。9然莫小不、郑晨先生以为，应当释为“曲”，并指出在古玺中“曲尒（玺）”数量有很多。10可见尚“曲”之思想流传甚广。

《甘露堂》收有《屮》玺一枚，风格属三晋。《中国古印：程训义古玺印集存》亦收有《屮》玺一枚11。《说文》释曰：“屮，草木初生也。”《老子》云：“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而“屮”作为初生之草，便具柔弱之特点。另外，《甘露堂》尚收有《乙》玺，出土于西安。《说文》曰：“乙，象草木冤曲而出，阳气尚疆，其出乙乙也。”《白虎通·五行》云：“乙者，物蕃屈有节欲出。”12此亦以草木欲出时柔弱之象喻其生机。

又，古玺中有大量《禾》玺。《古玺汇编》收有8枚13，《甘露堂》收有2枚，风格皆属秦。禾本指粟长大成熟而种子下垂之状，古人借此表达君子谦卑处下之态。《管子·小问》载齐桓公问何物可比于君子之德，管仲答曰：“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至其壮也，庄庄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由乎兹免，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则安，不得则危。故命之曰‘禾’。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矣!”14“兹免”二字，“兹”意为“更”，“免”意为“俯”。因此《禾》玺皆借物以言志。为了表达这一意思，《甘露堂》所藏两枚《禾玺》皆将“禾”字上之“丿”进行夸张性的变形，“使其延长至地面，谦卑之态，情真意切”15，从而使玺文的内涵与字形设计相得益彰。

3.崇慎（悊）

“慎”在《老子》中仅一见，然而却与处下、守雌、尚弱等思想密不可分，“是‘道’的基本特征”16。

《甘露堂》收有《悊终女司》玺一枚，风格属三晋。郭店楚简《老子（甲本）》：“临事之纪：悊终女司，此亡败事矣。”17传世本《老子》第六十四章作：“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可见此处之“悊”意同“慎”。玺中的另外二字“女”通“如”，“司”通“始”。

“悊”字，《说文》释曰：“悊，敬也。从心，折声。”也就是恭敬谨慎之意，其字形也正表达了一种折己心而处下的谨慎之态。“悊”通常释为“哲”，然周建亚先生于此处释为“慎”，甚是。《礼记·表记》云：“事君慎始而敬终。”《荀子·礼论》则曰：“君子敬始而慎终。”可见“悊”与“慎”通。

“悊”字虽于古籍中罕见，然在战国古玺中则发现甚多。如《悊》、《日悊》、《悊玺》、《悊事》、《悊行》、《悊言》、《悊上》、《悊之》、《悊终》、《悊命》、《悊官》玺等。其中仅《古玺汇编》所收的《悊》玺、《悊玺》玺就多达57枚。可见“慎”之思想在当时之盛行。“慎”为儒、道二家所共同推崇，然《悊终女司》玺文出自《老子》，其受老子思想之影响是当然的。

4.重生

在老子哲学中,“‘生’不仅是‘道’追求的基本目标之一，是‘道’生万物的基本方法之一，……也是老子的宇宙生成论、哲学本体论推演的重要途径。”18在《老子》中，“生”共出现了36次，可见其在老子思想体系中地位之重要。

《古玺汇编》收有《生》玺29枚，《甘露堂》收有3枚，《二十世纪出土玺印集成》收有1枚。另，编号0008、0230、0231的三枚玺，分别出土于山西侯马、陕西三原、西安，作者释其文为“文”，王保成先生则以为应当为“生”19。《古玺汇编》还收有《又生》二枚，《友生》四枚，这里的“友”、“右”均通“佑”。而《甘露堂》则另收有《喜生》、《慎生》、《富生》、《宜生》、《上又生》、《昌生》各一枚。《中国古印 程训义古玺印集存》收有《昌》玺、《大昌》玺各一枚，释曰：“物遂其生谓之昌。”20另外该书还收有《卯》玺一枚。“卯”，《说文》释曰：“冒也。二月，万物冒地而出，象开门之形，故二月为天门。”《六书正讹》曰：“戼，辟户也。从二户，象门两辟形。因声借为寅卯字，为日出物生之象。”其意皆与老子重生思想相合。21

古玺所见思想在先秦流传的情况

通过内容丰富、数量众多的古玺，我们可以看出，先秦老子思想的流传呈现出以下特点：

1.老子思想是先秦诸子中最为流行的思想之一

后人虽以为老子之道家与孔子之儒家并为战国时期之显学，然战国文献中有关老子记载之寥寥，使不少人对这一说法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而从现有能够反映诸子思想的古玺资料来看，其思想内容最多的是儒家，其次便是道家，其他各家则基本没有。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道家思想在当时的接受情况，为儒道并列战国显学之说提供了有力证据。

2.老子思想在当时流传的地域相当之广

古玺有的有明确出土地，有的从样式上可推测其属地。另外，当时文字尚未统一，分为燕系、齐系、楚系、晋系和秦系，许多古玺亦可从文字上大致推测其地域。因此，与老子思想相关的古玺，地域大都可考，这为我们研究老子思想的流行地域，提供了重要的借鉴。从现有材料来看，秦国、楚国、齐国、燕国及三晋均有相关古玺出土。而其中的三晋是赵、韩、魏三国的合称。赵氏、韩氏、魏氏原为晋国大夫，战国初各立为国，史称三家分晋。其地域约相当于今之山西省及河南省中部、北部，河北省南部、中部。由此可见，老子思想在当时流传于所有重要诸侯国，地域非常之广。

3.老子思想与儒家思想的融通与对立

在古玺玺文中，有大量思想是儒道兼有的，如《悊（慎）》玺。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老子思想与儒家思想存在着相互融通之处。然而在现存古玺中，亦有很多地方显示出二者之间的明显对立。如在反映道家思想的《自曲玺》、《毋方玺》之外，有大量的《正行亡曲玺》、《可以正曲玺》、《亡曲玺》、《士正亡曲玺》等22玺文，表达的正是儒家的尚直思想。

古玺为我们研究老子思想在先秦的传播及影响提供了极其重要的新材料。然而，出土古玺数量巨大，且多为私人收藏，搜觅极其不易。加上古玺往往仅有两三个字，于文字的辨识、意义的阐释上均存在一定的困难。

（作者单位为洛阳理工学院河洛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本文刊于《中国道教》2014年04期。）

注

1.本文所引通行本《老子》除注明者外，均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王弼注本，1983年版，下不出注。

2.本文所引《甘露堂藏战国箴言玺》均见于周建亚所著《甘露堂藏战国箴言玺》，文物出版社，2013年版。以下简称《甘露堂》，不再出注。

3.河上公：《老子道德经》，四库全书本。

4.王弼注：《老子》，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3年版，第6页。

5.熊铁基、马良怀、刘韶军：《中国老学史》，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5页。

6.邓谷泉：《郭店楚简〈老子〉释读》：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0页。

7.彭浩：《郭店楚简〈老子〉校读》：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00页。

8、16、18.杨郁 黎荔：《老子新学》，中国城市出版社，2012年版，第475、480、480页。

9.伏海翔：《陕西新出土古代玺印》，上海书店2005年版，第85页。

10.莫小不、郑晨：《〈陕西新出土古代玺印〉部分释文考订》，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

11、20、21.程训义：《中国古印 程训义古玺印集存》，河北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69、57、57页。

12.班固：《白虎通》，中华书局， 1985年版，第84页。

13.本文所录《古玺汇编》中古玺，均见罗福颐《古玺汇编》，文物出版社，1981版。下不出注。

14.姚晓娟、汪银峰注：《管子》，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09页。

15.周建亚：《甘露堂藏战国箴言玺》，文物出版社，2013年版，第103页。

17.彭浩：《郭店楚简〈老子〉校读》：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页。

19.王保成：《2 0世纪出土吉语玺释文补正》，成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

22.肖毅：《古玺文字研究》，中山大学2002年度博士学位论文，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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