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是对司马迁所著《史记》的高度赞美,但我们在《孝景本纪》里读到的是另外一个风格。
“彗星出东北。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江都大暴风从西方来,怀城十二丈。”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
“大蝗,秋。”
“地一日三动。”
“衡山国、河东、云中郡民疫。”
不足两千字的文里,提到的自然灾害足足有30多处,写了将近300个字,让人恍惚,以为打开了一本气象局的日志。那么,为何司马迁要把《孝景本纪》写得像灾难大片一样呢?
其实,不外乎三个原因。
一是景帝期间,天气异象确实比较多,这个在孝文帝期间,也有一些关于灾害的记载;二是孝景帝期间乏善可陈,三是发生的事不方便写。
总之,汉景帝的政绩并不如何!
01无为而治,乏善可陈
说孝景帝期间乏善可陈并不为过。
我们先说内政。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的核心是什么?八个字,“轻徭薄赋,与民生息”。
这项政策,在汉初已经初步确立下来,在《高祖本纪》《吕太后本纪》等都有描述:
“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刑罚罕至,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政策得到了很好地延续下来,还派生了一个有名的成语“萧规曹随”。
到了孝文帝,他将这项政策继续发扬光大。减轻刑罚,取消了一人有罪,累及妻室和一些连坐的法令,撤军,废除肉刑,这些措施都很好地释放了劳动力,同时,免除农田赋税,减轻农民的负担。在发生灾害的时候,取消诸侯进贡、废除对山林湖泽的禁令,开仓赈灾。一系列政策,使得汉朝一时间德业兴盛到了极点。
可以说,孝文帝给孝景帝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所以景帝基本上也没再动什么,至多做了些微调。在他刚继位时,减免了一半田租,减轻了笞刑,将五百改三百,三百改二百,也算是有所推进。
对于匈奴问题,从刘邦时期主要是通过和亲来解决,孝文帝时期,面对日渐猖狂不守规则的匈奴,他采取的和亲和打击相结合,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到了孝景帝时期,边界“时小入盗便,无大寇”。
所以,孝景帝在位期间,只是稳稳地把孝文帝时的政策延续了下来,不折腾就是作为,所以收获了“文景之治”的美名。
“在私有财产制度之下,人人都急于自谋,你只要不去扰累他,他自然会休养生息,日臻富厚。”——吕思勉《中国历史常识》。所以,也就没有可以大书特书的内容了。
02七国之乱,难辞其咎
孝景帝在位期间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平定七国之乱。这是一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
在秦朝,已经实行郡县制,但刘邦是靠着各路英雄一起合作才得了天下,所以他当时不得不选择了分封。但是边封边削,是大方向。从吕后时期偷偷削减异姓王,再到孝景帝削减同姓王,逐步加强中央集权、削弱割据势力。这标志着从秦朝郡县制、汉初郡国并行制、再到郡县制的地方行政制度的演变。
但这么一件大事,在《孝景本纪》只提了一句,“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反,发兵西乡。天子为诛晁错,遣袁盎谕告,不止,遂西围梁。上乃遣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将兵诛之。”
司马迁的评价很有意思,他说晁错削夺同姓王封地,导致七国之乱,这是因为诸侯王的势力太强大,晁错没有采取渐渐削弱的办法。到了孝武帝的时候,诸侯王势力才衰弱。他问:安危的关键,难道不是运用谋略吗?
所以,很显然,司马迁对待削侯事件的态度是,方向是对的,方法太冒进。司马迁虽然一直说的是晁错,但真正应该对七国之乱负责的人是谁呢?当然是孝景帝。
《袁盎晁错列传》里记载:晁错提出削减诸侯封地,景帝召集大家讨论,当时只有窦婴提出异议。于是,削封令通过。命令一出,诸侯哗然。没过多久,吴楚七国便打着诛杀晁错的旗号反叛,景帝一边慌乱讨伐叛军,一边忙不迭地把晁错处死了,处死的时候,还让他特意穿着上朝的衣服。
此举何意?司马迁借邓公的嘴说了出来:吴王早有叛心,诛杀晁错不过是个旗号。杀了为国家社稷着想的晁错,绝对是个昏招。“于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先是在条件并不成熟的情况下草率地采纳了晁错激进的削侯建议;削侯大策既定,就应该提前做好相关部署,比如至少提前把势力强大的吴王打也好拉也好先处理了;一看大事不妙,又掩耳盗铃似的诛杀晁错,以为这样就能让叛军偃旗息鼓,确实幼稚得可笑。得亏运气尚佳,有个周亚夫替他收拾了残局。
所以从这件事来看,孝景帝实在是缺乏战略眼光,也并没有战术上的安排,属于匆匆忙忙上阵,差点半途而废。
03以国许弟,迷之操作
孝景帝期间,还有一件迷之神奇的事,就是他号称要传位给弟弟梁孝王。
这件事在《孝景本纪》没有记载。但在《梁孝王世家》《魏其武安侯列传》都有所提及。
梁孝王是孝景帝同胞弟弟,深得窦太后的宠爱。孝景帝也待他不同寻常,经常给他超规格的待遇,引得朝堂议论纷纷。
有一次,孝景帝和梁孝王陪着窦太后喝酒,一高兴就说以后要把王位传给他,听得太后一喜。在一旁的窦婴急了,说这是违背祖宗规矩。从刘邦到孝惠帝、孝文帝、孝景帝,汉朝王位遵循的是父传子。“汉法之约,传子适孙”。于是孝景帝再次“默然无声”。
但他的话,却被窦太后、梁孝王听进心里去了。后来窦太后亲自找孝景帝兑现,孝景帝跪席举身回答说“诺”。然后赶紧召集大臣想办法,后来还是以袁盎为代表的大臣们苦口婆心,说服了窦太后。这才了结了这桩事。只是劝诫的窦婴被窦太后不待见,不让他进朝,还有更倒霉的是袁盎,因此被梁孝王派人给杀害了。
君无戏言。那么孝景帝为什么在继承王位这件大事上做这样的表态呢?一种情况是,他没这么想但故意这么说,另一种情况是,他说的时候真是那么想的。
故意这么说,可能是孝景帝打算用捧杀的方法来彻底解决梁孝王,所以他先给梁孝王超常待遇,引得朝堂不满,再抛出王位这个大诱饵让梁孝王得意忘形,然后一举歼灭,但是这种可能性不算太大,因为后来他明知道梁孝王杀了袁盎还要想办法包庇,证明他并没有想杀死梁孝王。
所以很有可能是他为了取悦窦太后一时失言。孝景帝是非常尊重窦太后的,甚至有点怕她。好几次涉及到梁孝王的事,窦太后发难,孝景帝都是“忧恐”、“哀惧,不知所为”。而窦太后最喜欢的是梁孝王,对于不受重视的孩子来说,母亲的偏爱会让他心里产生失落,也会让他有一种天然地想取悦母亲的本能,在当时母慈子孝的气氛下,孝景帝一时兴起,为了迎合母亲,说出那种话,也未必不可能。
说归说,做归做。不想兑现又怕得罪窦太后,孝景帝的办法就躲在后面,把袁盎这些大臣推出去做恶人,去做窦太后的工作,袁盎也因此赔上了性命。
别人提完建议,刘邦爱说“善”,这表明他是痛快接受;而孝景帝则是“默然”,这意味着他不愿意表现出他的态度。
邓公批评他处理七国之乱不当,他默然,是邓公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愧于承认;窦婴搬出老祖宗规矩,不同意传位给梁孝王,他默然,是因为他可能刚说了就后悔了,现在窦婴帮他找补回来,心里又懊恼又后怕,但可能更多的是庆幸,但这份心思是不能让窦太后看出来的,所以他选择沉默。
窦太后
所以我们既可以觉得孝景帝心思深沉,也可以觉得他有些怯懦、不自信,没有决断力。
04股肱重臣,弃之不用
孝景帝对待重臣的态度也非常值得探讨。
一个是周亚夫。周亚夫是西汉开国将军周勃的儿子,属于“将二代”,他通晓兵法,善于治军,被孝文帝称赞是真正的将军。孝文帝临死之前就叮嘱孝景帝,一旦国家有难,可以依靠周亚夫。七国之乱爆发。周亚夫平叛成功,居功甚伟。后来由于废立太子、册封降军诸侯的事,周亚夫几次与孝景帝意见相左,失去了他的信任。
后来,孝景帝想再试探一下周亚夫,赐给他一大块没切开的肉。
周亚夫一看没法下手,转头让人拿双筷子。汉景帝看着他笑着说“这难道还不满意吗?”周亚夫才反应过来,赶紧脱帽跪下谢罪离开。汉景帝说“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后来周亚夫因过获罪,景帝骂“吾不用也”。一代大将周亚夫后来落得绝食吐血而亡的结局。
其实,这是一次可笑的试探。周亚夫将门出身,忠诚、心思简单,而孝景帝这次考验,只是想看看周亚夫有没有低下他骄傲的头颅,说白了,就是看看他有没有认怂。好比考一个大力士绣花,是一次根本不可能通过的测试,也是道送命题。在周亚夫深陷牢狱,他一句“我不用你了。”再次透露出他作为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一个是窦婴。他是窦太后的堂侄子,也就是孝景帝的舅舅。他仗义疏财,门客云集,不仅敢于谏言,还有平定七国之乱的战功。后来同样因为废立太子事情和孝景帝起了隔阂。
在考虑丞相人选的时候,即使窦太后多次提名,孝景帝这个“妈宝男”却顶住了压力,他说“这个人自以为了不得,沾沾自喜,办事草率轻浮,不堪丞相大任。”
我们发现,孝景帝似乎最厌烦的就是大臣身上那股“自以为了不得”的劲,比如周亚夫、比如窦婴。厌恶手下人的自以为是,其实很多时候就源于他缺乏安全感、不够自信,总是需要别人表现出格外的臣服,心里才会有一种快感和安全感。
但这种从别人身上获得的安全感又特别容易丧失,所以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就会把别人抛出来,自己赶紧躲到一边去,比如晁错、袁盎。
05结语
《史记》成书于汉武帝时期,景帝是汉武帝的亲儿子。当着儿子的面议论他的爹,无论如何,是要有所节制和保留的,功可以大书特书,过却不能写得那么直接。但是我们可以从别的细枝末节里拼凑出答案,知道孝景帝是怎么样的为人处世。
很多时候,什么都不说,也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这种态度在《孝武本纪》里也得到了体现。所以,我们在《孝景本纪》读到了灾难片,在《孝武本纪》读到了怪力乱神,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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