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朝历代都设有专门纪录事件和编纂史书的史官,这些史官在纪录历史时都务求精准,为此不惜得罪当权者。史官中不畏强权最著名者,写在文天祥的《正气歌》中: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春秋时齐国大夫崔杼杀国君,齐国太史如实记录:崔杼弑其君。崔杼命令史官更改,史官不从,被崔杼杀死;史官的两个弟弟照样记录,同样被杀;第三个弟弟接过笔,仍然这样写,崔杼无奈,只能听任他写入史书,这便是“齐太史简”的故事。“晋董狐笔”则是晋国大夫赵盾的手下赵穿杀死国君,史官董狐记录:赵盾弑其君。赵盾表示自己冤枉,国君不是他杀死的,但董狐表示,赵盾没有因为杀死国君而处置赵穿,证明弑君正是赵盾的意思,赵盾只得接受。
文天祥与《正气歌》
有春秋时代这几位不怕死的史官为榜样,后世的史官也大都能做到威武不屈,生死不顾,因此他们记录的事件和编纂的史书,才会被后人视作信史。但即便如此,史官们在一件事上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说谎,那就是几乎所有的帝王出生(或受孕)时,都有种种异象,证明他们是被上天选中的,因为这件事关乎到君王的统治基础“君权神授”,因此皇帝特别看重,史官在这件事上也不得不屈从皇帝的意志。
司马迁在《史记》中便记载了商、周、秦国君祖先起源的传说:玄鸟生商,帝喾的妃子简狄吞下玄鸟产的蛋,生下商朝先祖;帝喾的另一位妃子姜嫄在旷野中踩到巨人脚印生下周朝先祖;颛顼的孙女女修也吞下玄鸟蛋,生下秦国先祖。还有汉高祖刘邦,《史记·高祖本纪》说他是龙的子嗣:“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刘邦母亲与龙交合生刘邦,证明他是“真龙天子”。
刘邦
当然,这些故事应当不是司马迁刻意作假,大抵是帝王为了证明自己是被上天选中,故而制造这种谣言,逐渐流传下来成为民间传说,司马迁再记载到《史记》当中。有了司马迁开的头,后世的皇帝出生时要是不出现异象,简直没有面子,后来的异象越来越玄乎,让人感叹人类的想象力是多么丰富。
《汉书外戚传》记载刘邦妃子薄姬梦见龙趴在胸口,然后怀上汉文帝刘恒;汉武帝刘彻的母亲怀上他时梦日入怀,生他前晚梦见一头小猪从天而降;魏文帝曹丕出生时,青云形成伞盖形状在上方,有人说这是“天子气”,刘禅出生前母亲甘夫人梦见仰吞北斗,所以取名“阿斗”;吴夫人说自己怀孙策、孙权时分别梦月入怀、梦日入怀。
汉武帝出生前母亲梦见小猪,因此小名刘彘
经过两汉和三国的奠基,皇帝们出生的异象逐渐固定下来,大概就是神光、太阳、龙。南北朝时期由于南方、北方政权争夺“正统”地位,因此皇帝们出生个个异象频生,其中自带强光源,“神光照室”的有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孝武帝刘骏、南梁高宗萧统、陈宣帝陈顼、北魏武帝拓跋珪、孝文帝拓跋宏、孝明帝元诩、北齐文宣帝高洋、北周武帝宇文邕、神武帝高欢;母亲或自己梦见太阳入怀的有南陈武帝陈霸先、文帝陈蒨、北魏宣武帝元恪、北齐后主高纬;其他还有梦到龙的,家中有紫气的,身上带字的,甚至能化身为龙的。用意无非就是证明自己是真命天子,跟自己为帝的都是没有上天庇佑的伪政权。
“真龙天子”
隋唐、五代、两宋时皇帝出生仍是不乏异象,《隋书》中隋文帝杨坚出生时“紫气充庭”;《新唐书》记载唐高祖李渊身体异于常人“体有三乳”;《旧唐书》记载唐太宗出生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五代十国的乱世,皇帝们还是伴随异象出生,无非就是拾前人牙慧,“白光、赤火、紫气”之类,无甚创意。宋朝的赵匡胤、赵光义的异象有了点新意,一个生下来浑身金色,三天不退,一个异香扑鼻,满城可闻。宋、辽、金都有不少帝王异象,无非还是争一个正统,看谁更受上天的庇护。
李世民
元、明、清就不太在意这些异象了,史官们也可以长舒一口气,结束这么多年为了造假,翻烂史册与传说,绞尽脑汁想出更具创意异象的大工程了。为了满足这些皇帝们“君权神授”的需求,本该刚直不阿的史官们,可以说是昧着良心,受尽了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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