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评《有为言之：

先秦“书”类文献的源与流》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张怀通，男，河北青县人，先后就读于河北大学、南开大学，获得学士、硕士、博士学位，现为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先秦史研究。

（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官网）

自2011 年清华简刊布以来， “书”类文献已经推出十多篇。学者从文字隶释、史实考证等方面作了研究。以清华简为依据对“书”篇在战国及其前后时代的源流进行考察，已是势所必然。

程浩《有为言之: 先秦“书”类文献的源与流》一书于2021 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全书30 万字，主体内容由上下两编组成。上编“清华简‘书’类文献与传世文献比勘疏证”，严格选择了《金縢》《皇门》《祭公之顾命》等篇与传世文本或佚文对比，辨析其中蕴含的该篇形成与流传的信息。下编“‘书’类文献先秦流传通论”，汇集上编所得信息，结合传世文献的相关论说，对“书”篇的来源、时代、体裁、定名、序次及版本、流变等问题，在细致梳理抉发的基础上，进行理论性总结。专论与通论结合，微观与宏观辅成，因而取得了较大的成绩。

首先，对“书”篇形成个案的深入考察。该书依据清华简中与《金縢》同篇异名的《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将《金縢》内容分为三章，即“周公自以代王”“周公居东”“成王启金縢之匮”，认为“周公自以代王”章的核心内容是史官对周公祭祷之辞的原始记录，简本篇题“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指的就是这一章。其后“周公居东”“成王启金縢之匮”两章是后人于春秋战国时代将世间附会传说的相关故事附加在“周公自以代王”章后面的，经此“层累”，形成了现在的《金縢》。

再如，《四告一》是周公祭祀皋繇的祷辞，其中有一段话，即“翌日，其会邦君、诸侯、大正、小子、师氏、御事，箴告孺子诵，弗敢纵觅”。该书在整理者已经指出该篇与《立政》有较多近似文句的基础上，觉察到《立政》的发布当在祭事第二天祈祷皋繇前大会邦君、诸侯等人之时; 《立政》的性质是周公对成王的“箴告”，《四告一》是《立政》的史实背景。《金縢》的核心是祭礼，《立政》形成于祭礼，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书”篇与礼仪的关系古今学者都曾有过关注，但始终缺少典型个案的研究与证明。一些“书”篇记载了礼仪，当然与礼仪有关，如《摄命》，不证自明，而该书对《金縢》《立政》与礼仪关系的揭示，则显示了作者敏锐的洞察力与抽丝剥茧的研究功力。

其次，提出“两轮整理”主张。该书认为，“书”篇源于史官对君王讲话或君臣对话的现场实录，之后进行汇总、校雠、整理，为记录文本添加表示语意递进与语气转折的标志性字词。这是第一轮整理。为了更好地发挥“书”篇的教化功能，使不在现场的外人与有一定时间距离的后人知晓其意义，史官便在其开头或结尾增加说明该篇生成背景乃至情节的文字。这是第二轮整理。《康诰》《洛诰》等文本中的“王若曰”“王曰”，以及其开头或结尾记述相关史实的段落，就是在两轮整理时由史官添加。“两轮整理”主张，将“书”篇的形成由一个固定的“点”还原为一条动态的“线”，较好地解释了某些“书”篇文本中往往叠加不同时代语言文字的问题，对于我们认识其形成方式有廓清之功。

再次，“书”篇通例的细化。该书全面总结了“书”篇通例，其中较为新颖独到的条款共有两项十点: 第一项是“书”篇的编次。（1）“以人物为中心的编次原则”，如《尹至》《尹诰》与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书”篇《赤鹄之集汤之屋》编联在了一卷之中，其中心人物是伊尹。（2） “以体裁为准则进行聚合的（原则）”，如《四告一》，共计五十支简，按顺序编号，合为一卷; 有四篇文章，性质相同，是周公旦、鲁公伯禽、周穆王、召伯虎分别向皋繇等神灵祭祀祷告之辞。第二项是文本在后世的自然演变与主观改动。前者包括：（1）脱简或漏字，（2） 错简或字句颠倒，（3）字形讹误；后者包括（4）为避讳而改，（5）为易读而改，（6）为押韵而改，（7）为迎合思想取向而改，（8）误读后妄改。这些认识与一个多世纪来学者总结的数十条古典文献的通例相比，不仅具体细致，而且深刻真切。

毋庸讳言，该书在取得较大成绩的同时，由于受所据材料与考察角度的制约，也明显地存在着一些问题，主要有两点。一是将“书”限定为“记言”篇章，范围显然窄了一些。孟子讲“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孟子·尽心章句下》） ，其中的《武成》，可能是《世俘》，而《世俘》是记事的“书”篇。司马迁引孔子的话说“《书》以道事”（《史记·滑稽列传》），可证在春秋战国西汉学者眼中“书”与记事统一。如果没有记事类“书”篇，作者对“书”源流探求的目光将受到一定程度的遮蔽。二是对于甲骨金文运用得较少，且个别之处存在一些问题。例如用禽簋“王伐盖侯，周公禖”证明“《四告一》是周初周公践奄后告皋繇之辞的历史记录”，那么与之深度关联的《立政》势必也应被认定形成于这个时期，这与《立政》的“周公若曰”文例及其在《尚书》中的次序产生了矛盾。要解决这个矛盾，在目前条件下，存在很大困难。

瑕不掩瑜，笔者有充分理由相信《有为言之：先秦“书”类文献的源与流》一书的出版，对于推动新时代“尚书”学及古典文献学的发展必将起到积极作用。

本文为程浩先生《有为言之：先秦“书”类文献的源与流》（中华书局，2021年）一书的书评，作者为张怀通教授，原文刊于《中国史研究动态》2023年第1期，引用请据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