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纪年(一)//
老程从小爱读史。福尔摩斯在谈起莫里亚蒂的时候说到:“世上本没有什么新事。历史就好像一个车轮的轮辐,总是在不断重复”。好吧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史书里可以见到任何作家都想象不到的奇幻情节,所有的崇高和卑劣人性,都不加臧否得铺陈在你面前。而中国史书的连续性、对照性都非常之好,是一个穷尽一生都无法挖掘完成的宝藏。好在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太深的学问,只是想多读点书好有点“书卷气”,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就行了。这些年来也确实读了不少书,这里要感谢各位赠书的大拿们。特别鸣谢许总裁,在做南京紫峰大厦的时候,我死皮赖脸的从他那里搬走了这套88本的《二十四史》。我也挺对得起标价一万八的书,有几册都需要折旧了...
其实书这玩意装帧越差越读得多,当年买的第一本岳麓简装版史记都被我读烂了,后来还专门照样再买了一本留作纪念。
今天要介绍一本奇书。这本书从它第一次出世,至今已有一千七八百年了,然而它给中国历史的震撼,还远远没有结束。
它就是《竹书纪年》,也称为《汲冢纪年》。
出世
这本书的出世,在当时就是一个相当重大的事件。晋书上有多个不同的记载,因为史书一贯用字简约且《晋史》编撰水平偏低,相互还有矛盾之处。晋书《列传二十一·束皙》中记载,晋武帝太康二年(武帝本纪则记录为咸宁五年,比泰康二年早两年),有个名叫“不准”的汲郡人,盗挖了一个春秋魏国国君的坟墓,得到了几十车“蝌蚪文”的竹简。汲郡,在现在的河南省卫辉市。不准,是姓“不”名“准”,而这个“不”也不读bu4,而是读fou1或者biao1。
当年发掘出来的这些竹简长度为古尺二尺四寸,每简四十字。林林总总一共有七十五篇十余万字,分了十来个不同的类别。其中的《纪年》部分一共是十三篇,以编年体的体例,记载了从夏朝以来到三家分晋之后的魏安釐王二十年之间的历史。盗墓者只是为了求财,挖到墓内居然引燃了这些竹简来照明,结果到政府派人去收取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损坏。晋武帝就派了中书监荀勗、中书令和峤负责翻译竹简(因为魏国那个蝌蚪文和小篆差异颇大)。期间又遇上“八王之乱”等多次政治纷扰,秘书丞卫恒干到一半被贾南风杀掉,使整理的进度大受打击,最后是由卫恒的好友佐著作郎束皙续成;负责官员把史书纪录的部份整理好,并将之命名为《竹书纪年》。
晋朝整理完成之后,当时的人都认为这本书的真实性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很多晋代和之后的书都参考和引用了它,比如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十三经里的《左传正义》,郦道元注的《水经》和郭璞注的《山海经》等等。这里面好几个名字到今天还是如雷贯耳,充分说明了《竹书纪年》的权威性。
到这里似乎是一个团圆结局了。然而命运多舛,《竹书纪年》的倒霉日子还远远没有到头。唐末天下大乱,经历了五代战乱之后,这本书居然就再次失传了...宋仁宗修的《崇文总目》,是北宋时期最大的官修书目,收了3400多部3万多卷的经书典籍,可是里面连个《竹书纪年》的名字都没有。这可咋整呢?
今本
明嘉靖年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二卷本的《竹书纪年》,又称为《今本竹书纪年》。这本书出世之后非常之流行,但也经常被质疑,到了清代考据派当道,特别注重文字的契合,于是它干脆就被怀疑是伪书。一是来路不明,二是体例与历来所引《竹书纪年》有所不同,最关键的是它跟那些曾经引用过《竹书纪年》的书对不上。特别是前面说到的《水经》和《史记》的注本,与其有着大量异同,例如《史记·周本纪》集解引《纪年》:“自武王灭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今本里则写的是“共二百八十一年”。
原本已经散佚,出来个《今本》你们又说是假的;那真的又在哪里呢?清代的批评者们也都是强人,不是有句古话叫做“天下文章一大抄”么?既然从晋朝以来一直被人引用摘抄,而那些抄了它的书都还在,咱们能不能重新抄回来?
古本
说干就干。道光年的翰林,上海嘉定人朱右曾,就干成了这件事:他蒐辑了西晋以来诸多书籍和注疏文字中所有被引用过的《竹书纪年》文字,成果称为《汲冢纪年存真》。所有他引用的书都截止到北宋为止,靖康之后的一律弃而不取。
再往后到了民国,王国维接过了棒。1917年,他依据朱右曾的成果,再加以补充订正,最终完成了《古本竹书纪年》辑校本,发表在广仓学宭出版的学术丛编中。这个“古本”称谓,正是相对于上面的那个“今本”而言。千万别搞错了,是先有的今本,后有的古本。
所以,我们一共有过三个大的版本,晋武帝版,今本和古本。其中第一个已经没有了,第二个大概率是假的,第三个都是真的但不怎么全。
到这里估计你就跟我当年一样,有一个大大的问号从眼前升起:一本当年如此轰动、多次被大拿引用、几乎全篇都能从各个被引文章里找出来的书,究竟是怎么会搞丢了的?
这是因为它里面记载的历史,跟我们通常知道的大为不同,故而几百年来不断被传统学者排斥,以至于从显而晦,逐渐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直到宋代干脆就失传了。随便举个例子:
柳宗元有一篇很有名的散文叫《舜禹之事》。文章开篇说,曹丕从汉献帝禅让之后,说了句话“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然后世人都笑话他,柳宗元则为曹丕辩护,意思大概是汉失其鹿,曹魏代之是顺天应时云云。
但如果参照《竹书纪年》,那么柳宗元就是纯粹瞎掰,而曹丕这句话是大有深意——因为书里谈到舜从尧帝手里接过王位,其实并非是禅让而是舜囚禁了尧,不让他的儿子丹朱与其相见,篡位之后又把丹朱给流放了。也就是说,所谓的禅让根本就是表面文章,这跟曹丕逼汉献帝让位,又有什么区别呢?曹丕说“吾知之矣”,根本一点毛病没有啊...
至于《竹书纪年》里还有什么其他惊世骇俗的内容,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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