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自古是个“有戏”的地方。
许多人知道昆山,是因为昆曲。被誉为“百戏之祖”的昆曲,正是发源于昆山,原名“昆山腔”。士大夫文化的土壤,赋予了昆曲清赏雅玩的高贵血统,成为了精致华美、风靡江南的大雅之音。
六百年前,温柔婉转的昆山腔惊艳了江南。六百年后,昆山又凭令人惊叹的经济数字,一骑绝尘,引人艳羡。
有人说,昆山是“中国第一县”,此话并不夸张。在去年工信部赛迪营商环境百强县排名中,昆山连续三年稳居榜首。流水的榜单,铁打的昆山。近十多年来,官方和民间机构不断有着百强县的评选,昆山始终名列前茅。去年,苏州成为江苏省第一个GDP总量突破2万亿大关的地级市,而昆山作为苏州下属县级市,贡献了其中的五分之一。
耀眼的经济实力以外,作为江南水乡的昆山,也不曾失去自己惬意的生活:在去年底新华社与瞭望智库主办的“中国幸福城市论坛”中,昆山获评“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
江南宜居地,前沿现代城,交织着古典韵味与现代速度,一出出好戏的背后,是一个怎样的昆山?
昆山本地人知道,昆山的别名叫“鹿城”。
鹿城的起源,要追溯到“泰伯奔吴”的时代。泰伯是北方人,喜欢狩猎,来到吴地后,在昆山的森林里放养鹿群,作为狩猎场。泰伯是吴文化的始祖,“鹿城”之名,也为昆山彰显了一份文脉渊源。
而昆山最初的正式名字叫“娄”——地上有一条古娄江贯穿境内,天上则有娄为二十八星宿之一。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天下分三十六郡,吴领二十一县,娄为其一。“娄县”的名字用了七百多年,直到南朝梁更名为昆山县。“昆山”之名,从此用了将近一千五百年。
自古江南繁华地。昆山,是一个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
苏南地区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种植水稻的地区之一,在昆山的绰墩遗址,就发掘过十块六千多年前的水稻田。宋代太湖地区的水稻品种,有文献记载的共有69个,昆山与常熟一带占其中的84.6%。历史上,大量移民来到这盛产鱼米的美丽水乡,发现远胜故里,也便安心扎根了。
江南的风情,自然离不开水。昆山境内水网密布:干支河流85条,湖泊41个,境内湖塘水面随处可见,外部可与太湖水系、长江水系直接贯通。温柔恬静的小桥流水,绕着心平气和的街坊巷弄,静静地诉说着老天荒的故事,回荡着几千年的富足与安康、波澜与壮阔。
几经风雨沧桑的昆山,仍保留了水乡古镇的风貌和格局,现拥有周庄、锦溪、千灯三个国家历史文化名镇。三个古镇,形似而神异,虽然都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情调,但在气质也有许多不同:
周庄
周庄历史悠久,在外名气最大,现在似乎也被开发得过多。
“周庄”之名,总是让我阴差阳错地想起周公和庄子,在古朴静穆的宅院、宛转曲折的桥与路上,潜藏了不知多少历史的风韵、高远的意蕴,只等着有缘人用心去听。
若是挑个人少的清晨,仍能在一片古香古色中,走入一片宁静的梦境。哪怕在人多时,周庄从容妩媚的风姿,亦是人间的良辰美景。
锦溪
锦溪,像一个阴柔的女子,沉静朴素,又透着灵秀与可爱。
这里少了许多商业的喧哗,仿佛不为世俗干扰,却在淡淡的人间烟火气中,透着些诗意和文气。历史上,锦溪少有知名的集市,走出的名人更少,可这里却是历代文人喜欢游弋之地,现在镇中也多得是画室书屋。
锦溪,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江南人用来生活的,处处静美的建筑、街巷与古桥,都为我们保留着原初的味道。
千灯
与锦溪这位纤巧的女子相比,千灯更像是一个低调俊逸的君子。
“千灯”之名,来源于吴越争霸时的烽火台,如今却因古镇里交相辉映的寺和塔,而多了几分幽邃和禅意。
昆山腔从千灯发源,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也是从千灯走出,千灯美得雅致沉稳,也美得硬朗大气。或许,只有胸有丘壑的人,也才能明了名士的风骨,听得懂那些春秋故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南梦。悠悠昆山,绵绵水乡,或娴静委婉,或朴实清隽,或有肃穆的沉思,或有灵动的气韵,或是诗文雅曲的风习,或是怡然自得的生活,哪个不是昆山,哪个不是江南?
“仓廪实而知礼节。”生活富庶的昆山水乡,也养育了人文荟萃的文化。
昆曲,是今日昆山最鲜亮的一张文化名片。明代嘉靖年间,江西戏曲音乐家魏良辅在吴中以曲会友,潜心研究多年,在昆山腔中揉进其他音韵和声腔,发展出了昆曲。昆曲对各地方戏曲产生了深远影响,被后世称为“百戏之祖”。
一种文化形式的诞生,总是基于特定的条件,也像是在漫长的历史积淀中,等待一段特殊的缘分。魏良辅的江西家乡本来有弋阳腔,而且比昆山腔流行得更早,但是他不喜欢。唯独到了吴中,声调优美的昆山腔吸引了魏良辅,并肯为它做细腻的雕琢与改良,谓之“水磨调”。
缘分,是互相吸引的。昆山腔的首创者是“善发南曲之奥”的昆山人顾坚,他精于南辞,擅作古赋,与顾阿瑛、杨维桢、倪瓒等著名文人都是好友。文人士大夫的沃土,生出的昆山腔似乎也自带一种优雅的文气,具有与众不同的艺术美感。或许,正是这些内在的气质吸引了魏良辅,并让昆山腔的影响力后来居上。
虽然魏良辅被后人尊为“曲圣”,但他改良的“水磨调”昆山腔还只属于清唱的范畴,尚不能完全搬到舞台上演出。直到昆山人梁辰鱼写出《浣纱记》,才算真正拉开昆曲享誉天下的序幕。
梁辰鱼是魏良辅的追随者,他喜欢热闹,总觉得昆山腔太清冷了,于是要用舞台和表演来弥补不足。《浣纱记》不仅将“水磨调”昆山腔落了地,还将昆曲作为一种完整戏曲样式的“戏、文、歌、舞”初步呈现了出来。精美的剧本文字、含情的演唱水准,带动了说白与做功的发展:说白抑扬顿挫,做功开始兼顾手眼身法步;表演的进展,又拉动了舞台美术:既然载歌载舞,就需要美服美妆、诗情画意来配了……
在那段意义深远的日子里,梁辰鱼的昆山家中,四方文人奇士云集,丝竹管弦乐声不绝。太仓王世贞曾言:“吴阊白面冶游儿,争唱梁郎雪艳词。”遥想当年顾坚的朋友顾阿瑛,在昆山西乡有一座园林别墅“玉山草堂”,畜养了能歌善舞的家班伶工,也常常招集四方宾客,弦歌相叙。虽然耳中曲子的腔调在变化,但是对声艺活动的热衷,昆山文人的趣味却是一直暗暗相袭。
在我们对江南文人的想象中,他们从来不是只会静坐书斋的书呆子,而是潇洒自在、惬意快活的人,是诗情画意、曲乐歌舞皆可寄情的人。昆山文人便是这样的浪漫主义者,他们用自己热闹非凡的生活,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有血有肉、活色生香的江南。
昆山,是一个典型的水乡,然而却以“山”为名。恰似在如水一般温婉的背后,却是如山一般坚韧的另一面。
昆山不只有风花雪月,这里不仅走出了喜欢唱曲的文人,也走出了教育家朱柏庐、思想家顾炎武,他们都在明清江山革鼎之际选择坚守名节,播迁流离,矢志不渝。朱柏庐以“修身、齐家”为宗旨的《朱子家训》成为了家教名篇,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至今仍令人振聋发聩。
昆山人有一种实用精神,如顾炎武般,做学问不光为明道,还要为救世。这里也有典型的江南地域文化特征,不仅崇儒,而且重商,于是才有沈万三这样的商业奇才,把昆山当成了自己的立业之地。
昆山在历史上有过高峰,也曾有过低谷。
清代《坚瓠集》载有“吴评”一则,记当时苏州七县,有“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之说,而到了昆山这里,却成了“叫化昆山”。虽然此文记的是七县官缺的肥瘠,实际却也反映了七县的经济情况。“叫化”,即是乞丐之意,可见那时的昆山,在人眼里是一无是处的。
到了上世纪80年代,昆山的经济发展水平,一度在苏州下辖的所有市县中排名最末尾。而在三十年后,2010年,昆山一跃成为国内首个GDP总量超过2000亿元的县级市,成为苏州经济的顶梁柱。这巨大的转变背后,昆山经历了什么?
作为江南“鱼米之乡”,改革开放初期,昆山仍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县,用当地人的话说,“产量不高,贡献不小,收入不少,生活蛮好”。然而,小富即安的心理,让昆山很快被其他县市赶超,成为苏州下辖六县的“小六子”。
1984年,痛定思痛的昆山,从单一农业经济向农、副、工全面发展转移。但由于错过了乡镇企业发展的黄金时机,几乎没有工业底子的昆山,只能另辟蹊径。借助独特的区位和交通优势,昆山决定与上海联合,用昆山的劳动力、农副产品和土地资源,换取上海的资金、技术和设备。根据时任昆山县长的吴克铨的回忆,昆山这条横向联合之路,是“借鸡生蛋”,“借梯上楼”,“借船出海”。
“借”,为昆山打开了开放的大门,看到了别样的景致。短短几年,昆山完成了“农转工”的嬗变。90年代初,恰逢台资企业在长三角一带快速扩张,昆山凭借区位优势和良好的投资环境,获得了台商的青睐。引进台资企业,成为昆山开放之路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促使其在2005年首登全国百强县之首。
一直以来,“开放”是昆山给外界的突出印象。
昆山自身存在许多难题和短板,而“开放型经济”是昆山一直 坚持的应对方式。 这些年,在昆山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封关运作的出口加工区、国有土地使用权有偿出让试点、昆山深化两岸产业合作试验区,等等。每到发展的重要时刻,昆山都有颇具魄力的举动。“向改革要出路”,昆山始终在竭力争取,自我挖潜。
四十多年来,昆山用开放倒逼改革、用改革促进开放,以改革之举拆除一切束缚开放的藩篱的发展思路,贯穿始终。如今的江南,也是我国经济最具活力、开放程度最高、创新能力最强的区域之一,昆山不失为一个华彩的缩影。
昆山,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故事,也是一部坚韧果敢的传奇。
江南像一场梦,梦里是人们对江南的各种念想,每一种念想都有许多种可能。昆山历来都是个小地方,但这个地方永远凝固着江南的成色,有着江南骨子里的温婉、本性向往的雅致,还有那份对待命运世态的锐意与执着。
一出好戏,在江南风花雪月的小桥流水中,在拖着绵绵长音的昆山腔里,在开拓的精神与刚健的骨气间,悠悠不绝,回旋激荡。时光依稀,这样的昆山,这样的江南,从未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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