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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夜航船》面世以来，吸引了无数人好奇的眼光，觉得有用、有趣，在了解它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作者张岱。

张岱，是明末清初人，生于1597年【明万历二十五年】，卒于1680年【清康熙十九年】，字石公【初字宗子】，号陶庵【又号蝶庵、陶庵老人、古剑老人、古剑陶庵、古剑陶庵老人、古剑蝶庵老人、六休居士】。张岱自幼聪敏好学，是书香门第、名门之后，远祖是唐朝名相张九龄的胞弟张九皋。张岱祖籍四川绵竹，出生于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清人入关后，避世入山、抛家逃难，后来定居快园，至死贫困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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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生平未第，但著书甚多。1665年【康熙四年】，张岱在六十九岁时作《自为墓志铭》，概述了自己的生平及著作，包括《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等，其时还未提及《夜航船》。1717年【康熙五十六年】，张岱的孙子张礼为《西湖寻梦》作《凡例》：“素多撰述，所著如《陶庵文集》、《石匮全书》以及《夜行船》、《快园道古》……”，所以《夜航船》应是张岱七十岁之后成书。

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到，张岱出生于名门望族，却终了于潦倒；著作皇巨，却无仕途功名。但无论如何，历史留下了张岱的名字，站在文人的角度，以诗书文章扬名万世，比位极人臣要重要得多。张岱对自己的评价，都写在了《自为墓志铭》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阅。

为什么要写《夜航船》？张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夜航船》原文序讲到，天下学问，夜航船中的最难对付。因为船上都是一些村野小民，提前准备一些偏僻的问题，比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的去问别人，如果被问的人稍有记错，立刻就会被嘲笑。但不熟知这些名字又怎样呢？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真实学问水平！少记或错记一个古人的名字，就好像是什么大罪过，就认为非常可耻，实在有点过于苛刻。而有些人不过是道听途说记下一些古人名姓，就自认为是博学的大才子，才是真的可笑。

在张岱老家八越地区，年轻后辈没有不读书的，如果到二十岁没有什么成绩，就改学其他手艺。即使从事比较低端行业的人，对《性理大全》、《通鉴纲目》这些书也都读得烂熟。如果你随口问他们一个问题，相关的人名、官爵、年号、地理方位等都能一一列举，很少有错。学问丰富，就像是两只脚的书橱，但对于文学的发展和传承没有价值，跟不识字的文盲也没有什么区别。

有的人可能会说：“你的意思，就是古人的名字都不用记了呗？”张岱的回复是：“那倒也不是。无关紧要的可以不记，比如八元、八恺【kǎi】、厨、俊、顾、及这一类的。如果关于文理，就需要去记了，比如四岳、三老、臧谷、徐夫人这一类的。”文理是“文辞义理”的简单说法，就是文本本身或延伸的含义。文理是否有价值，是张岱衡量记忆与否的标准：有价值的去记，没价值的忽略。

关于张岱提到的例子：八元，指的是帝喾【kù，五帝之一】时八个善良的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伸熊、叔豹、季狸】；八恺，指的是颛顼【zhuānxū，五帝之一】时八个贤能的人【苍舒、隤敳（tuíái）、檮戭（táoyǎn）、大临、尨降（mángjiàng）、庭坚、仲容、叔达】；厨、俊、顾、及，是东汉文人模仿八元八恺创造的称号——八厨、八俊、八顾、八及，据《后汉书·党锢传序》：俊，“言人之英也”，就是人长得帅，有英雄气；顾，“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就是道德榜样，有感化力；及，“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就是以身作则，有领导力；厨，“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就是仗义疏财，有公益心。这些名字虽然在历史中都有记录，但偏概念化，记或者不记，没什么关系。

至于四岳、三老、臧谷、徐夫人，就个人理解来说，其实也没必要去记，原文序说关乎文理，我觉得这是张岱讲的小幽默，主要是为后文埋伏笔。

原文序最后一段，张岱讲了一个“僧人伸脚”的经典故事。

从前有个僧人和士子坐同一条船，士子高谈阔论，仿佛无所不知、无有不晓；僧人感到有些自卑，蜷着腿睡觉。但听着听着，发现士子的话有漏洞，就问他，澹【tán】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说，两个人。僧人又问，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说，当然是一个人啊。问题结束，僧人了然，笑着说：爷们儿，腾腾地儿，容我伸伸脚。

澹台灭明复姓“澹台”，是孔子七十二贤弟子之一；尧【陶唐氏】、舜【有虞氏】，是夏禹建朝之前的部落首领，也是禅让制的代表人物。看到这里，大家应该会理解张岱为什么要写四岳、三老、臧谷、徐夫人了吧？四岳，是统领天下十二州的官职，是一个人【历史上有争议，此处从一人之说】，不是四座山；三老，是负责民间教化的官职，具备正直、刚、柔三种美德，是一个人，不是三个老人；臧谷，臧是男奴隶，谷是小奴隶，“臧谷亡羊”讲的就是奴隶放丢羊的故事，是两类奴隶，不是吃的谷子；徐夫人，战国铸剑师，荆轲刺秦王的剑就出自他之手，但徐夫人是男人，不是女人。

张岱在序里谦虚地写到书名定为《夜航船》的原因，自己记录的这些知识点，都是特别肤浅的小事，大家聊聊看看，不要让他人听出漏洞，别跟僧人伸脚一样让人笑话就行。当然，《夜航船》的价值不限于此，全书包括天文、地理、人物、考古、伦类、选举、政事、文学、礼兵、兵刑、日用、宝玩、容貌、九流、外国、植物、四灵、荒唐、物理、方术等二十个部分，超过四千个知识点，是一部有趣的类书。什么是类书？类书就是数据库式的书籍，分门别类编辑好，以备作文时查阅；但因为它的内容涵盖范围广，兼具趣味性和故事性，所以也有人称《夜航船》是小品文、笔记小说、百科全书等。

我编写《精读〈夜航船〉》系列文章的本意，是发现市面上多数相关书籍，主要是原文考校或白话翻译，几乎没有内容上的延伸和笺注，某些知识点可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趣的书，应该让更多有趣的人读。所以我结合个人理解，将一些有价值、有意思的注解添补其中，希望可以通过轻松的科普方式，让更多人了解和喜欢《夜航船》。

如有讹错差误，欢迎指导斧正。

原文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余因想吾八越，惟余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橱，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谷、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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