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边塞诗有哪些(边塞诗有哪些古诗)
在序讲里我们说过,苏东坡对王维的诗有一句很经典的评价:“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就是说,玩味王维的诗,会感觉诗里有画面;看王维的画,又会觉得画里很有诗意。这个评价,可以说非常高,也很到位。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以说是王维用诗笔画出的最美的画面,在这一点上,这一句是登峰造极的,汉诗里再没有任何其他诗句,可以与之媲美,都得甘拜下风。这就是天才的力量。大家比较容易感受到李白那种狂放的天才,但对于王维的天才,可能体会的就不那么强烈和直接,但王维体物的细腻,我觉得也是天才性的,李白的体物或者说观察力,跟王维比就明显粗疏的多,李白出色的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老杜的观察力和想象力都很天才,在体物的细腻方面,杜甫和王维是并驾齐驱的王者,但杜甫视野更广阔宏大,所及之物也就更为丰富。
回到这首诗,王维这次出使凉州,可能和他政治上的庇护者张九龄被贬有关,靠山倒了,自己的前程一时间也会蒙上阴影,再一个离开繁华的都城,去往偏远的凉州,这趟差使多半不是什么美差,所以他的心情大约不会太好,考虑到之后他又就地留下当判官,可见京城里确实没他的位置了,那么这次出使,也不妨看作一个放逐之旅。所以,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前一句说的自己像个孤家寡人,单车嘛,出使的规格低,人员配备自然也少,不会有前呼后拥的气派,后一句说去的地方远,其实他去的是凉州,还远不到居延,只是居延属于凉州管辖的地界,而且是最远的那一块儿,光说去凉州,大约觉得还不够可怜,所以把凉州最远的地界拿来说事。还有一种理解,就是把自己比作远去异域的苏武,因为苏武担任过典属国这个官职。两种理解,都是在强调,这是一次远行,超长待机的远行。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显然,征蓬,也就是天涯飘泊远征的孤蓬,就是王维的自比,这里有意思的是,诗人和大雁的行进方向是一致的,只不过单车是出,出汉塞,离开汉地的关塞,前往蛮荒的异域,雁阵是入,入胡天,是回归自己的栖息之地。所以方向虽然相同,意味却是相反的。注意征、归,出、入这两处对比。另外,关塞显然是在划出心理中的界限,这个界限,一直划到天上,所以天也不是一个天,也有汉胡之别。
诗的前半截,冷冷清清,似乎接下来就是凄凄惨惨戚戚的节奏了。然而,这首诗好就好在,它出乎意料的用一幅兼具崇高与美的宏伟画卷,把诗人的小情绪给净化了、升华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画卷的场景很宏阔,但构图异常洗练,利用直和圆勾勒出最简洁的线条,孤烟、落日,成为视觉的焦点,大漠、长河提供视野的纵深,在大自然的崇高和美面前,个体只能为之赞叹,远征的不安、思乡的惆怅,都被这伟力所慰藉,得到了宽解。
同样是气势雄浑的诗作,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与王维这两句相比,境界上难分伯仲,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就会发觉,孟、杜的诗句,固然生动可感,却很难用一幅画来囊括得淋漓尽致,而王句就是天然一幅图画,而且在你眼前展开着。
就艺术特性而言,诗是历时性的,而画是共时性的,诗中有画,即意味着诗缩短其历时而呈现为接近于共时性的存在;就画本身而言,它并非杂乱无章的存在并置,有其构图所须遵循的原则,在诗转换为画的想象中,是否符合这一原则,直接影响着转化后的画面效果。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精彩之处尤其在于,它所呈现的画面,介于动与不动之间,营造出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微妙平衡。整体观感是,浩瀚的大漠上有一道笔直的狼烟,被照亮的长河上是一轮圆日,这个画面有一种近乎永恒的地老天荒的感觉;然而稍加体会又会发现,烟绝对不会是静止的存在,它在不断的向上喷涌,虽然在远处无法分辨;同样,圆日也不可能永远悬在那里,它一定在默默的坠落,尽管短时间内难以察觉,但这坠落确定的无可挽回。这一上一下的运动,被一个几乎凝固的画面完美的蕴涵在内,也许,还有流动的河水,以及随之潋滟的波光,动静居然被如此和谐的结合为一体。
这样兼具崇高与美、亦动亦静的画面,不太可能来自书本或想象,即使是天才的大诗人与大画家也做不到这一点。发现它或者创造它,一定需要眼睛与心灵的共谋,需要“征蓬出汉塞”,而非“细雨骑驴入剑门”。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在漫长的旅行后,这样壮丽的景色多少抚慰了诗人的不安,孤烟升起的地方,标志着可以休憩的关障所在,天色将晚,离终点也越来越近,低落的心情想必有所回升。这时,突然从出外巡探的骑兵得知,将要慰劳的“都护”仍在遥远的前线未归,当然,这一句也可以理解为骑兵带来了战事胜利的消息,其实,无论是行程的变化,还是胜利的喜悦,在经历了这样的奇景之后,我觉得应该都不那么重要了,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一切是琐屑而渺小的。
这两句的力量,是超越于全篇的。
王维在凉州呆了两年多,他为数不多的边塞诗,主要得力于这一段经历。和高适、岑参不同,他只是边塞的过客,但他这个过客,绝对不会被忽略,有这一首诗,或者说,有这两句诗,就足以让他摘取边塞诗的桂冠了。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