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家张文元（1910——1992），别名文魁，号太仓一粟，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因其对政治和现实生活反映的敏锐、构思的敏捷，被时人誉为“漫画机器”“多产快手”。同时，他还旁涉新闻特写、讽刺小品、连环画、“新国画”、民众教育等众多领域，是中国漫画人中极富个性的一个代表。然而，鲜为人知的是，他不仅与淮安有着不解之缘，更是从淮安起步走上了职业漫画家的道路。

一

张文元，1910年生于江苏太仓毛家市万缘桥一个贫农家庭。16岁从太仓艺徒学堂毕业后，先是当漆匠，后到当地学校代课，继而又加入太仓《莫邪报》当编辑兼记者，一次次“转型”不仅改变了他的生活，更让他得到了历练与成长。

1932年，张文元接到老友来信，应邀加入江苏省立民众教育馆并负责淮阴（今淮安市）新馆的展览、宣传、美术及视觉教育工作。在淮期间，他阅读了大量时政评论的文章，极大地提升了对现实的思考与批判能力。正是在这一时期，张文元开始接触了漫画。他发现原来自己画的不少东西也就是漫画。可以说，他个性中那些与生俱来的漫画因子，正是因在淮安的人生际遇被点燃、被激活。

民国时期的淮阴城照片，远处的闸即为清江大闸

1934年，国民党当局发起“新生活运动”，试图从国民生活的衣食住行等基本方面入手，以维护国民党的统治。作为“民教工作者”的张文元，是实施“新运”的责任主体。也正因如此，“新运”在推行过程中表现出的滑稽可笑的一面，强烈地刺激到张文元。

1936年，他在上海《漫画界》发表了漫画处女作《寓礼义廉耻于日常生活中》——“你先抽合乎礼，代干杯合乎义，不抽头合乎廉，狎妓雪乎耻”，结尾署名“张文元寄自清江浦”。作者毫无顾忌地拿“新生活运动”开涮，机智、幽默、辛辣，极尽讥刺嘲讽批判之能事。

张文元所作的讽刺漫画《寓礼义廉耻于日常生活中》

这幅四格漫画一炮打响，张文元的漫画创作势如井喷。半年时间里，他便在上海各漫画杂志频频发表包括漫画及配图杂文、特写、讽刺小品文等达数十种之多。而其中以其工作、生活的淮安为背景的作品有漫画《苏北中心的清江浦》，配图特写《杀人纪实》《黑热病患者》《后街之春》，配图杂文《淮导工伕》《运河的一段》等，从官场黑暗到社会不公，从民众的麻木愚昧到不堪的国民性，都成为其漫画讽刺的对象。

张文元在淮阴所作的漫画

1936年11月，他的漫画《大观园》入展在上海举办的“全国漫画展览会”，作品采用中西结合的透视艺术，以鸟瞰的角度展现了“大观园”的整体面貌，揭露日本侵占东北并建立傀儡伪满洲国这一历史事件。

这幅表现宏大主题的讽刺漫画甫一亮相，便震惊四座，在漫画界反响热烈，好评如潮，这是他倡导的“大画面、大构图”漫画理念的第一次具体实践。《漫画界》1936年12月号的“全国漫画展览会专号”上以彩印画面整版登在首页，《良友》全国漫画展览会选刊，也在显著位置刊登。张文元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漫画新手，一跃而成为一线作者。

张文元的讽刺漫画杰作《大观园》

1937年，张文元在上海举办首次个展——“抗敌画展”，产生了轰动效应，后因为日本的干预，被迫撤展。之后，因为局势紧张，张文元在淞沪会战前一天返回淮阴工作任上，组织民教抗日宣传队并担任队长，以街头展览和放电影等方式，巡回于淮阴、淮安、宿迁等地，进行抗日宣传和动员。

二

正因为淮安对于他有着“创世纪”的意义，张文元在其晚年写了许多深情回忆淮安的文章，这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文史资料。

譬如，他写从镇江搭运河轮船至淮阴：“河身笔直，一昼夜到达淮阴东门。途径瓜州口、扬州、邵伯、宝应、淮安而淮阴，与江南风物迥异。在运河中因河堤阻挡，看不见两岸风光。至淮安附近，有淮安关，古代设置运河使管理船舶，崇楼三层，巍立河边，想见当时盛况。淮阴东门大闸，系老式水闸，北水南流，急如立帛。二岸石砌堤岸，北船南行时，两旁赖人力拉住，徐徐放下，并鸣锣助威，较之现代新式船闸，不啻天壤之别。”张文元笔下的“淮安关”即指淮安钞关，是中央设在地方的税务机构，设置于明清两朝，于民国时期被裁撤。而他所写到的“淮阴东门大闸”即指至今仍横跨里运河的清江大闸，民国时期尚需人力过闸。

志书中的板闸淮安关图

民国时期的清江大闸

他在回忆文章中还专门提到一家有名的淮扬菜馆——老半斋，说其“有著名菜两种：一种叫做拆翅，拆翅是去骨的鸡翅膀与鸡脚，仍保持了原状；一种叫长鱼，即鳝鱼拉成长丝与龙口细粉条重油下锅，其味实在甚佳。一以下酒，一以下饭，即此二菜，价也不贵，二人可以酒醉饭饱。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大约在1932年的时候。”这正是他来淮的第一年。

鳝丝炖细粉

而其游览勺湖的经历已经是1936年了：“湖广数百顷，芦花满湖皆是。那时候自以为爱风雅，慕名往遊焉，骑小驴前往，只见一片芦荡，中有水道纵横，岸旁有游艇，漆以红漆，并有木棚备小桌、小椅。那天与友人携酒往遊，边吃边谈，船至芦苇深处，如入轻纱帐中。船夫乃一壮年男子，不禁有些胆颤，生怕遇了绿林好汉。自命风雅，却大煞风景，知识分子，往往如此。”兴之所至，他还赋诗一首。诗中有“传说此间曾结寨，义民敌忾抗胡虏。如今关外非我有，祗图安内尚嫌多”的诗句，不仅有对国民党当局“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讽刺，更有着对抗日军民的赞颂。

淮安勺湖风光

淮安勺湖风光一年后，苏北沦陷已不可避免。张文元不得已从淮阴撤离。他辗转武汉、重庆和昆明等地，参加了漫画作家协会战时工作委员会，创作出大量揭露日寇侵略罪行和鼓励抗日军民战胜敌人的抗战漫画，大大鼓舞了当时抗日军民战胜敌人的信心和决心。作为现代中国漫画界的亲历者，张文元的传奇经历、艺术人生及其遗世之作值得业界研究，而他在淮期间所经历的第一个创作高潮也是研究其人其作品的一个重要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