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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看完,等了一天才见后续,苦也。每次老先生的文都翻看几遍,文中不乏妙言磊句,应是百年人生的积淀。{:soso_e160:}(考高小也算是明清两代的县试了,能进前十几名就有了秀才、相公的名分,如果在封建时代国家每年还会给几两读书用的银子,不但可以简单谋生也可以用毕生时间迎接后来的乡试成为举人老爷、会试成为进士走入宦途,同时也可处馆传道授业解惑,所以说乡人所言不假;仕宦也有另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走入监纳贡的途径,从秀才举人开始生员几次三年大比甲试无望,也可出钱纳贡,排名次等选官,一般只是做得县宰、县丞之类八品九品的副职,做不得县令这样的正职,所以百姓认为七品县令一定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来为人牧,不是一般的凡人了。监生贡生通常放了一任,就回乡养老,前途大的很少,不受重视,也让读书人心有不甘,所以有二拍作者凌蒙初渲染科甲及第者大多是鬼神的作祟两世的阴功,可见心中有一点的气。大明时这样,到了有清一朝就连省里乡试出来的举人老爷也不易了)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6)
瘸老师张仲友
12岁时我比一般大的孩子要瘦要矬。但吃不饱,营养不良没有影响我淘气。夏天雨水多,庄前庄后的坑坑洼洼都积满了水。父亲怕我淹死,严禁我下坑洗澡。大热天管不住自己,我还是偷偷地下水。一天我正在坑沿水边上泡着,大姐匆匆跑来:“还不快跑,爸拿着缰绳要抽死你呢。”我赶紧抱着裤衩跑了。到傍晚听大姐说没事了才敢回来。
妈“咕哒——咕哒”拉着风箱做饭,埋怨道:“整天淘气疯跑,识的几个字还不都得还给老师。”全家人为我的出路操心。
教私塾的瘸老师来了。
瘸老师叫张仲友,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二哥。他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弯曲伸不开,短很多,走路相当困难。更无法干农活。庄里人背后都管他叫“瘸老师”。我则直呼“二哥”。
瘸老师极聪明,很好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倒背如流。四书五经也能浅显地讲解。干农活不行,他就在家里办了私塾。成了韩家林小学外的另一种教育形式。
瘸老师直接找我爸:“二叔,让大兄弟跟我念去吧。学的字别扔了。还能学珠算,将来做个小买卖还能用上。用笔算慢还出错,让人家笑话。甭说做大买卖,你就是卖个白薯,买主多了,这个二斤一两,那个三斤二两,你就烂眼子轰蝇子——胡拉不开喽。”
我爸说:“吃饭还难,交不起学费呀。”
“不跟大兄弟要,只是冬天搬俩儿茬子烧炕就行。”
私塾里,学生都坐在炕上,冬天烧炕,大家不凉,所以均摊均散。岂有你白坐热炕不拿柴禾的道理。
父亲没话可说了,觉得瘸老师说得入情入理,况且人家高情大意上赶着。就让我跟瘸老师去念私塾。
私塾学费不菲,老师的生计依赖它。大庙学校陈老师是县教育局公派,看袁春普老师的文章,才知道像陈老师这样的小学教师,上世纪三十年代每月至少有工资10块现大洋以上。
上小学没什么费用,课本没多少钱。笔墨纸砚,丰简自便。有钱你用“派克”“关勒铭”没人管,没钱的背一块石板也跟着念。我三弟上小学,五岁的四弟没人带,也跟着上一年级。我们家穷得上无片瓦是真,串房檐。下无立锥似过,爷爷扔出来给了十亩薄田。庄北黑土漏风地,好年景一亩地能打八斗玉黍,糠菜半年粮都达不到。什么是义务教育?多穷的人家也能上得起学就是义务教育。上世纪三十年代实行了初级小学义务教育。起码韩家林是这样。
陈老师不计年龄大小,背不下书来照打不误。“打出来的学问记得结实”。其后果严重,四弟才五岁,记忆力理解力都没有达到学龄儿童的水平,学不好挨打,还冠之以“笨”。对学习逆反,对老师也逆反。
我们家有尊师重教的传统。家虽穷,下来时鲜的瓜菜先给老师送点尝鲜。让四弟送黄瓜,他送给张仲臣。让他送倭瓜,他送给张文照。转天张文照媳妇碰上我妈:“二婶子送的倭瓜真甜。”我妈还一头雾水,纳闷:“啥时送过倭瓜呀?”
瘸老师的私塾有威望。陈老师瘸老师各有千秋。庄稼人认为私塾比新式学校识字多,学校光让孩子们玩。瘸老师因人施教,收学费各异。念百家姓三字经收得少,四书五经收得多。据我所知,瘸老师的学生不但有大街的王志全,还有十五里铺的王世俊、王世荣、崔永田。一些人家认为虽比学校多花些学费,值。
瘸老师教书认真。身体严重缺陷,去相亲姑娘们见了就撇嘴,古得儿白了,一直娶不上媳妇,他就更一门心思扑在教书上了。
私塾设在他家前院西厢房里。炕上两张炕桌,炕下靠西墙一张高桌,桌旁一把圆弧靠背椅。这是瘸老师的专座。高桌上方墙上贴一长方形竖贴的红纸。楷书写着:“大成至圣先师之位”。就是说这是儒家孔圣人之位,师生都必恭必敬。
瘸老师跟我说,小学四年毕业了,识字不少。三本小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就不用念了。为了在农村多识些庄稼字,先学杂字吧。杂字有四言五言的,直到七言。五言、六言杂字,生字、怪字、常用的庄稼字最多。
私塾早晨第一个科目是背书。老师叫学生的名字,该人下炕穿鞋,两手捧着自己要背的书,放在老师的桌上,向“大成至圣先师之位”作个揖。然后转过脸背向老师,按老师指定的地方开始背诵:“……毫釐分钱两,戥秤较重轻,米酒鱼肉货,贵贱依价称,油盐茶酱醋,治家不可悭……春日勤耕种,夏来莫贪眠,四时休懒惰,丰歉在天年,扁担并布袋,楻桶与钩镰…… ”一直背到昨天讲完的章节。再回过头来向孔圣人之位作个揖,又脱鞋上炕,继续温习,等待讲新课。
接着叫下一个学生,如此这般,直到全部学生进行完毕。
每当背完书,就松口气。接下来别的同学背书,就像一段段地欣赏节目。有的摇头晃脑,有的磕巴打锛儿,有的像坏了针的唱片,在原地不停地重复:“子曰:由,诲汝知之乎?诲汝知之乎?诲汝知之乎?……”此时瘸老师就会松松地攥着拳头,在学生的后背上杵一拳:“知之为知之!”学生受到启示再往下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私塾没有上下课。一坐半天。上厕所有一个牌子,在门框上挂着,一个拿牌子去厕所,回来另一个拿了再去。时间利用率高是高,对天真好动的孩子不啻是一种折磨。
瘸老师一走,屋里就像一群解了锁的猴子,你捅我我捅你,呲牙裂嘴做鬼脸……听到不规则的脚步声,知道老师来了,顷刻鸦雀无声。并非每次都能躲过老师的惩罚,那一次全体学生让老师暴打一顿,无一幸免。
夏天里的一天,瘸老师不知何事走了。大家都光着膀子,不知是谁起的头,用手捂住胳肢窝,胳膊一夹,发出放屁一样的声响。天热浑身是汗,手上也湿漉漉的,密封得好,夹出的“屁”来格外响亮,这种“夹屁”的游戏迅速漫延,屋里的“屁”此起彼落。“屁”声掩盖了瘸老师的脚步声,当老师拿着板子进来,大家都傻了眼。老师的板子雨点一样的落在大家的头顶、膀子、脊背上。
我脊背也挨了几板子。老师没有打我的头,打脊背也是斜着下去,重重地落在炕上,很响,看似用力很大。
我大哭,心里委屈。跟瘸老师念书不花钱,心想要好好念,不让老师操心,温书也格外用心,没有挨过一次惩罚。这一次把我的好念想给打破了。我瘦,“夹屁”不得要领,响声不大,夹几下也就放弃了。并非首恶,胁从也不力。越想越委屈,哭着连中午饭也不回去吃了。此情此景,瘸老师束手无策,央告我让我回去吃饭我也不去。爸爸来了,恕斥:“老师费劲巴力地教你,你还不学好,还有脸哭!”我止住哭声,否则招来另一顿打。
读完了四言、六言杂字,瘸老师又给我开了《幼学》。《幼学琼林》上下两本。老师说:“‘念了易经会算卦,念了幼学会说话’将来不论干啥都得会说话。”
瘸老师还教珠算。加法的小九九,减法口诀、除法口诀以及16进制的流法流。说无论做生意还是学买卖都是用的着的。
其间,私塾搬了两次家。从小东庄搬到大街王凤武的前层房,过了些日子又移到李步云家的门房子里。原因是小东庄离大街太远,有二三里地。孩子们上学不方便。
瘸老师晚上住在白天上课的炕上。我问瘸老师能不能寻宿,老师说来吧。老师住炕头,我住在炕角头。我们家七个孩子,再加上父母,九个人挤在一个小炕,夏天溽热难耐。我寻宿在老师这儿,宽绰大炕,十分惬意。
傍晚散学,大家都回家吃晚饭。我们家农闲晚上没饭,“晚上吃饱喽,压炕头子有啥用!”可又何曾吃饱过呢?
我也回家,转一圈儿再回来。瘸老师熬鱼贴饼子一锅掀。我给老师烧火。一揭锅香气满屋。老师吃得很香。我不敢再看,怕老师以为我想吃。
小时候饥饿难挨,我有一个灵丹妙药,就是狂跑一阵,心跳得厉害,心慌得厉害,这样可以把饿忘了。久而久之,我瘦,但跑得飞快。同学们给我起个绰号“风干兔子”。
同学们晚饭后还回到瘸老师门前,老师让我们举一个鸡蛋磙子练劲。他们都能举过头顶。让我举,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举不起来。瘸老师有些遗憾:“还是不行啊。”
说话又是一年,《幼学》念完了上册。家里越来越困难,零活得有人干,再说也得想办法找个挣钱活命的路呀。只得跟瘸老师以及“大成至圣先师”告辞了。
又过了几年,我在绥化福合昌学买卖。隔壁福合隆同村的马芝来找我,说:“瘸老师来绥化了。”
我喜出望外,跑到绥化东郊去看望他。他在一个特大的菜窖里记账,菜窖里能赶进马车,批发蔬菜果品。
他欣喜地望着我,打听这打听那。我从柜上给他带去一双胶鞋,两双洋袜子,这要比外头买便宜得多。
瘸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功德无量。我能在福合昌当账房先生,除了铺保殷实外,有珠算、毛笔字基本功也是主要原因。这两项要感谢陈老师和瘸老师。
瘸老师后来收破烂,被日本宪兵以“倒卖军用品”罪名抓起来,死在日本宪兵队里。这也是后来通过马芝才知道的。
其实早知道又如之奈何。在日本宪兵队里,人命不如蝼蚁,把中国人视同草芥。
在韩家林提瘸老师,妇孺皆知。提张仲友,会说“谁呀?”
瘸老师叫张仲友。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8)
吃百家门的小工夫
薛让家也住在东庄。地离庄要比孙成家的稍远。大概是经过孙成家的地,知道是我薅的苗,于是也请我去薅玉黍苗。
做工夫论天给钱,他说让我去“薅一天”,实际是正式雇我做工夫。孙成家给没给工钱,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一天挣多少工钱一点印象也没有。倒不是我不在乎钱,而是在家吃不饱,做工夫管三顿饭,随便吃。这对我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以至于工钱在我这儿都忽略不计了。
那时候还有一个更功利的想法:多干活才能多吃饭,多吃饭才能多长劲。所以干活从不惜力。
工钱都是父亲年根底下挨家去算。在这儿呆了几天呀,说“呆”不说“干”,透着点做工夫的卑谦。
给孙成家薅玉黍苗成了样板。之后越干越有名气,都到家来找。
我家临道。请的人也不进院,在道上隔玉黍桔寨子喊:“张德义在家么?明天上我们那儿中不?”
“不中啊,××家还没有完呢。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父亲在屋里回答。
首战告捷,重视首战,这对我终身受益无穷。每到一个新地方新单位,第一件工作非常重要,认真不糊弄,注重质量。这样才能站住脚。庄稼人有话:“这才叫活计。”
不要轻视那怕是简单的工作。有些事情你看似简单,实际并非如此。
看过一个上海著名知青作家的文章,他说:农活就是一些简单的重复动作而已,只是让人无尽的劳累。实际他只干了些最简单只需重复动作的农活而已。庄稼人有话:地垅沟里也是好汉场。
扶耠子很多庄稼人都会。但能挑官界的,十个有八个不行。春天种地,第一耠子就是挑官界。偏了不是欺别人地边就是自己吃亏。韩家林生产队时,挑官界非吴庸莫属。在一头的官界石上插一秫桔棍做标杆,从另一头插耠子,噫噫喔喔吆喝着牛,耠到头一看,二三百米长的垄头笔直。也许有个把小弯儿,耠回来拿一下龙就齐了。然后,一干人马依次打垄、撒种、缕粪……
我曾问他诀窍。他笑而不答。我当面骂:“你个臭富家,还保密!”他笑说:“告诉你也白搭,你学不会。”
实际雇工夫也不易,除了花工钱,还要管三顿饭。精细的人家在管饭上也要打算盘。
薛让虽是同学,但到做工夫上已是雇佣关系。在他们家吃得也是高粱米干饭,有点涩,饭里掺了少许的糠。这让我有些不快,但并不影响活计的质量。我还得干下家呢,不能倒了牌子。
最遭罪的是数伏天里薅粳子。
王富是韩家林头排富户。家里种着几十亩粳子。
粳子与稻子是近家。粳子也叫旱稻子。粳米比稻米好吃。多年前农村老话:什么好吃?粳米干饭粉儿熬猪(粉条炖猪肉)。粳子苗期耐旱,生长中后期耐涝。上世纪直到六七十年代,玉田往往是春旱夏涝。按说这样的气候条件适合粳子生长。但一般人家不敢种,特别是多种。原因是伏天雨多,薅粳子费事,时令性强。需要薅好多遍。薅出来是粳子,薅不出来就是草。
王富家的粳子地一大片,长得像面板一样平。伏天里粳子已经溜腰高。立着不能薅草,弯腰叶子扎脸,长了腰也受不了。蹲着累人,像京剧矮子功一样,练一天谁也受不了。人只得在垅间爬。伏天雨水多,粳子地里已是泥水一片,影响粳子生长的主要是稗草,稗草比粳子生命力强的多,形状也很相似。稗草根系发达,长得粗壮,薅掉粗壮的一棵稗草,勒得手生疼。薅掉大草,再两只手插到泥里,把泥翻过来,把小草糊在泥里。手脚并用糊一段爬一段。
晴天日头毒。进到垅里,像是进了蒸锅,翻过的泥里还有一股薰人的腐臭气。下雨天也不停工,在雨里接着薅。到头钻出垅沟,相互一看,个个像泥猴子。上晒下蒸再累,干了两天脸上都爆了皮。两只手泛白,翻涨得粗了许多。
王富家常年雇着一个伙计。一帮做工夫的也跟着吃伙计饭。
院里有一块长长的石板,四角用石头垫起来,成为一个桌子。大概是吃掉地上的饭粒,扫在了石板底下,日子多了生了蛆,时不时咕咕攘攘爬出来。
没有豆腐更不要说肉,干的是高粱米干饭,稀的是用井拔凉水泡的高粱米水饭。凉是凉,没什么饭味了。早晨菜是咸汤拌大葱。中午是咸汤拌豆芽。豆芽放在一个玻璃瓶里,筷子立着进去,一次一个。
妈看我的手,心疼儿子不想让我再去了。
我不说在外边的恼糟事儿。我笑说:“别看我个小,钻垅沟他们大人还钻不过我呢。”
我还在好多家干过活,比如捆玉黍桔,耪地。许多家的饭我都吃过。我知道谁家吃咸吃淡,家庭主妇做饭的手艺如何。不管饭食如何,我都不会拿活计砸筏子。自认做好活计是本份。但这并不等于我没有好恶。
我比较喜欢到张仲臣家做工夫。他们家在后街的前趟街。
他和我父亲关系好,有事没事上我家小炕上扯闲篇。
他有点儿事就找我父亲帮忙:“二叔,明天郝麻子来看猪,你老帮我盯着点儿。”
我父亲说:“你卖猪,我盯着算哪档子事?”
“我一卖猪,心里难受。行市你老都知道,你老说了算。”
张仲臣比我大许多。我管他叫大哥。他家里三十多亩,养着一头大驴,日子比我家好过多了。
家里的零活他不干,就让我干。干活他也不闻不问不跟着。他知道我干活啥样。
早晨到他家吃饭,有炒干饭和稀饭,还拌了青椒。他上炕一看,问他媳妇:“怎么没有熟菜?”说着下炕抄起鞋底子就要打,他媳妇一扭身跑了就没了影儿。他光着脚提着鞋回来:“这臭老娘们,真是欠揍。”又笑着说:“大兄弟,凑合着吃吧。”
我笑说:“还要啥熟菜?这挺好。”十分乐意看他这出双簧。
冬天没事。张仲臣要牵出驴来“压驴”。说是牲口老在槽上拴着不压会不好使。他骑上驴一走,我在前头一晃秫桔棍,驴一败道把他摔了下来,街上的人大笑。他爬起来追我:“我捏死你!”他哪里追得上我。跑远了回头大喊:“细篾拉!”他眼小,一笑就没了,他爸张茂说他:“眼睛像细篾拉的似的。”他回嘴讥讽道:“就你好,一冒一冒的。”张茂就他一个儿子,从小娇惯可想而知。但他不抠惜,人也讲义气。
冬天里给张仲臣家压地,北风呼啸。我赶着他家的驴大声唱:“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风把歌儿带出很远很远。
有时间和天天欢乐坛友讨论一下文中的如下方言词的词形问题:缕粪、秫桔棍、咕咕攘攘、噫噫喔喔、砸筏子 ...
穿越时空你好,玉田方言在文学作品上比较少见,除上述的例子,还有寻宿、抿铲……有些是我自己臆断的。我的方法是,先是从发音上查字典,再找到合适意思的汉字。我觉得玉田方言是很有文化底蕴的。比如:寻宿,玉田话的发音是:新休。“寻”字在玉田发音里有时发“新”的音。比如“寻思”发“新思”。而“宿” 字,就有“休”的发音。因此,我臆断是“寻宿”两个字。
听说你在玉田方言发音上有很深的造诣。我只是在写作上碰上这些词时,才琢磨琢磨,不知对与不对。特希望在这方面得到你的帮助。也希望广大的读者提出意见。
山西作家曹乃谦用山西方言写作,并没有使非山西的读者费解,反到突出了他们那个地区的特色,甚至得到汪曾祺、汉学家马悦然的首肯。越是地方的越是全国的,甚至是全世界的。《红楼梦》里的许多方言都是冀东的,甚至在丰玉遵才能听到。据这一点说曹雪芹家在丰润,我百分百的相信。因为别的可以模仿,而方言,所说的那个“味儿”是学不来的。我在外地就凭“玉田味”找老乡。有人满口京腔,只一个字音漏了馅,我说你老家是京东的,他说你怎么知道。原来他是沙流河的。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11)
别样的“赤发鬼”——辘轳庄四十天工夫际遇
难熬的苦春苦夏终于过去了。日头从上门坎上照进堂屋,日头影子已有大簸箕大小。 妈说:秋天到了。“过立秋,一把半把往家揪”。新下来的玉黍没太干就上了碾子,粥里弥漫着新粮食特有的清香味,时不时还有新摘的爬豆熬在粥里,面面的,好吃。
秋天忙碌,自家的粮食柴禾要赶紧收拾。因为“九月九,撒猪放狗。”一旦“开圈”,粮食柴禾随便捡了。
我们家地少。收获老早就结束了。
晚秋一天下午,东道上一个四十上下男的站在那儿,不知是在等谁。
他跟上坡打场的打听着什么。我无意的走过去。这人转过脸了,郑重其事地问我:“捡落生,仨大子一天,去不?”
哪庄?辘轳庄。
几天?一秋也捡不完。不爱干了就回来耶。
我们庄上还有谁?上岗子的大秃疮。
说话间,上岗子的王景秀蹭达蹭达从南边过来了。
王景秀和我是同学,比我大五六岁,一脑袋大秃疮。不爱说话,长得有点儿赖。
我想有一个庄的,是个伴儿,也省得人生地不熟地挨欺负。
我说,我得回家和我妈商量商量。
他说,那就快点,妥不妥的别耽误我们。
回家把上辘轳庄捡落生的事说了,管吃管住,一天仨大子。
妈有些不放心:那老远,你又没有出过远门?
我说:有伴儿,上岗子的王景秀。
妈这才答应了,再三叮嘱:“上外头不比家。紧睁眼,慢张嘴。少说多做。别跟瞎马撞街似的,得有点儿稳当气……”
我知道妈这一套还得说一个时辰,我说:“妈,人家还在东道上等着我回话呢。”
我走出院子,妈又追出来:“拿上夹裤子,早晚冷,套上点儿。”
辘轳庄在北山根儿下,离韩家林15里。在这之前没有去过。叫工夫的东家叫刘唐。
《水浒传》里有赤发鬼刘唐。此刘唐与彼刘唐相去甚远。《水浒传》第十四回 :“刘唐,祖籍东潞州人氏,自幼飘荡江湖,专好结交好汉。曾在山东、河北做过私商。紫黑阔脸,因鬓边生有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毛,故人称‘赤发鬼’。专使一口朴刀,武艺过人。”
东家刘唐中等个头稍高,眼不大,说话瞅着你,不紧不慢的,还带点幽默。有点像当下的歌星沙宝亮。他外表憨厚,实则精明过人。这样的“赤发鬼”走进人群就找不出来。
进辘轳庄已经黑了。刘唐家在庄东头住。进得他家就开饭。堂屋里两张饭桌子排成一个长桌。玻璃罩子灯挺亮。吃饭的人有五六个,看样子都是做工夫的。
落生仁馇子稀饭,落生仁馇子加大玉黍馇子干饭,这种用落生仁下脚料做的饭,还从来没有吃过。乍一吃还很香。
厢屋大炕烧的挺热。做工夫的挤满了一大炕。没有被,但也不冷。布口袋装把落生秧就是枕头。
看王景秀一脑袋秃疮,都想离他远远的。正好,我不怕,我俩是一个庄的,我俩睡得松松快快。
躺下刚做了个梦。就听窗外刘唐喊:“起来!吃饭啦。”
我想:就算秋天天长夜短,也不至于短到这份上呀。
我也跟着爬起来,饭还是昨天晚上的饭。菜是咸汤拌落生仁子。落生仁子嚼起来“嘎叽嘎叽”地响,嚼不碎,还有股生豆芽的生腥味。
吃完饭,刘唐每人发一个带大梁儿的柳条笼筐。他带路向东北的山里走去。山路坡坡坎坎,全是羊肠小道,高低不平,不时被凸出的石子绊个趔趄。刘唐走得惯熟,像是每一块石头都熟知在哪儿。他走的快,一伙做工夫多是从下洼子来的,走不惯山路,跟在后头小跑。
我心想,这哪是“赤发鬼”啊,简直是“神行太保”了。
好长时间走到了落生地。天还没有亮。刘唐说,坐地头呆会儿。呆一会儿,有人说冷。刘唐说:冷,咱就捡。
有人说,这也看不见呀。刘唐说:摸,硬的沉的是石子土拉坷,轻点儿摸着木木的,就是落生。
晚秋的清晨,已经下来了霜。摸在手上,湿漉漉冻得手疼。
慢慢的,东方渐渐发白,转而变红,看看捡过的地方,还是丢了不少,又转回头再捡。刘唐说,这也省事多了。
山里山外,庄稼都收拾没了。山坡露出了黄褐色。
捡落生蹲着腿疼,站着捡时候长了腰疼。实在不算个轻俏活儿。
我直了直腰,可以看到山下远远的村庄。但韩家林被遮住了。
刘唐揶揄说:“这活儿不累,别东张西望地看风水了。”
我猫下腰捡。心想这不是“赤发鬼”,这是“催命鬼”。
中午送来了午饭。这样可以节省路途上的时间。
第二天还是天不亮就叫醒,吃饭,出发。直到晚上大黑了才往回走。走到家已经九、十点钟,吃完饭也有十一、二点了。满打满算睡觉的时间也就是五六个钟头。大部分时间在地里,小部分时间在路上。
用落生仁子做的饭起初吃得很香。但嚼起来费事。有时就囫囵吞下,胃里不好消化,肚子叽里咕噜地响,吃进去啥样拉出来还啥样。
没有在刘唐家做工夫前,认为落生是最好吃的食物。不要说炒熟的,就是生的也好吃。几天过去了,没看见有人往嘴里吃落生。看见落生都有些反胃了。
有几天在场里摔落生是惬意的。
刘唐家的落生场在庄东。几家的场是连在一起的,刘唐家的最大。连片场的好处是不用那么多看场的,相互间可以瞅着点,有照应。
出落生用宽刃的月牙镐。一萳刨下去,大多数落生都和秧子连在一起刨下来了。用车拉到场里垛上垛。自然风干。秧子和落生都干了,就可以摔落生了。捡落生就是捡从秧子上掉下来的。
摔落生时,把长长的脚手板立绑在棍子上,攥着落生秧摔在脚手板的窄楞上,白白胖胖的落生就掉下来了。落生秧不扔,是好饲草。喂出的牛的皮毛油光水滑的。
这样拿一把摔几下,再去拿一把。七八个人川流不息地在脚手板上摔着。
摔落生手里动着,眼和嘴可以不闲着,看看四周的风景,说说悄悄话。但手慢些,刘唐还是要说:“手底下麻利着点呀”。
干了40多天,一天晚上刚要睡觉,我听外头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细一听:是爸爸!我赶紧跑出去。
爸爸是从四角山做工夫回来。他在四角山也干了十多天了。
我把爸爸领进屋。刘唐也过来寒暄。
爸爸说,家里活多,这儿就不干了。
刘唐用簸箕收了不少秕落生,给我装满了两个裤腿子。爸爸和他算了工钱。我也没有问多少。后来爸爸跟我说能买一斗白玉黍。
爸爸扛着锄在前边走。我在后紧跟。伸手不见五指。双龙庄西头过河,还要大步跨几块石头。惊险!
再经张家围、田家围、十五里铺几个村,全无知觉。只知跟爸爸走,自忖没有爸爸,是找不回家的。
到家最大的喜事是看到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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