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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冯沅君先生二三事

回忆冯沅君先生二三事冯沅君(1900-1974),河南南阳唐河人,现代著名女作家,中国古典文学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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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沅君(1900-1974),河南南阳唐河人,现代著名女作家,中国古典文学史家,大学一级教授。原名冯恭兰,改名淑兰,字德馥,笔名淦女士、沅君、易安、大琦、吴仪等。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古典文学及诗词,与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和地质学家冯景兰为同胞兄妹,丈夫是著名学者陆侃如。1952年加入九三学社。先后在金陵女子大学、复旦大学、中山大学、武汉大学、山东大学任教。曾任山东大学副校长,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山东省人民政府委员,山东省妇联副主席,山东省文联副主席等。

冯沅君作为当代杰出的女学者、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可谓20世纪中国的一个奇迹。这位蜚声全国、倾一生心血致力于我国古典文学教育事业的文化名人,曾在20世纪20年代,以"淦女士"的笔名发表小说,在社会上影响颇大。她是20世纪20年代中国新文坛上与苏雪林、庐隐、冰心齐名,富有才华的女作家,当代研究古典文学的开拓者。她与学者陆侃如的结合,曾被人称作是一部充满着"爱,自由和美"的奇特的罗曼史。可以说,她与陆侃如既是感情的结合,也是学术的结合。他们从20世纪20年代末结为伉俪,合著《中国诗史》《中国文学史简编》等。他们一起远渡重洋留学法国;一起经受战乱年代颠沛流离的辛酸;又一起于1947年的盛夏来到风光如画的海滨城市青岛,在山东大学任教,在这所享有盛誉的高等学府度过了他们人生中的最后30来个春秋。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这对学者伉俪始终情深爱笃,相依为命。他们都是国家一级教授,都被国务院任命为山东大学副校长,冯沅君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陆侃如为全国政协委员。他们在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和研究中,不仅多有建树,更为国家培养了许多人才,连当代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卓有成就的学者袁世硕、牟世金都曾是他们的高足。冯沅君身为当代中国著名学者,她的长兄冯友兰为哲学家,二兄冯景兰为地质学家,一门三杰,在学术上都有相当成就。

1952年6月,冯沅君夫妇加入九三学社。冯沅君以她早年反帝反封建的光荣业绩、数十年的学术贡献,以及辛勤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功绩,赢得了人民的尊敬,受到党和政府的敬重、信任。她曾先后当选为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山东省人民政府委员,山东省妇联副主席,山东省文联副主席等。1960年我考进山东大学中文系时,冯先生给我们讲授中国古代文学史课,陆先生为我们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他们讲课资料丰厚,分析论述深入浅出,有理有据,严谨细密,很受同学们的欢迎。我为有这样的学术名流做先生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自豪。直至今日,冯、陆二位先生留给我的记忆仍然是那样清晰。而我对先生的仰慕敬佩之情,则历时愈久而弥坚。她的人虽然逝去了,她的形象却活在人们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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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冯沅君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山东大学举行的1961年春季运动会上。那时,冯先生早已是全国知名的学者了,而我则是一个刚刚踏进山大校门不久的中文系一年级的学生。我作为这次运动会的广播员,在主席台侧的座位上,看见一位神采奕奕、步履轻健的女先生步入会场,并坐在草坪上与师生们一起观看比赛,许多人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她也会心地向大家点头微笑……这位女先生就是冯沅君教授。

人们总是希冀见到自己仰慕的人。所以,那天我在主席台上看得颇为认真。我注意到,当时冯先生不过60出头,戴一副近视眼镜。浓发染有白霜,清瘦的双颊含着微笑,具有典型的学者风度,却又给人以亲切之感。冯先生住在山大新校(现为山东大学中心校区),离老校(现为山东大学洪家楼校区)有四五里路之遥。到中午休会时,冯先生又同师生们说笑着一起步行回家。这时,成仿吾校长在人群中发现了冯先生,便立即要派车送她回家。可是,冯先生说什么也不肯坐,最后还是几个女同学在校门口硬是把她拦住不由得她不同意,硬是把她扶上了一辆运动员乘坐的大卡车……

冯沅君作为蜚声世界的女学者,作为国家的一级教授,又是山东大学的副校长,可是她外出却从不主动向学校要车,尽管学校规定,她外出坐车可以不必经过学校主管部门,什么时候用车直接打电话要就行了。然而,冯沅君却从来不使用这个权力。

冯沅君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又是山东省人民政府委员,按国家规定,她可享受部分生活补助费。可是她却从不领取,有关部门发下来,她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冯沅君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一生俭朴,严于律己,两袖清风。但是,有人对此不能理解。其实只要看看她那张永远平静的脸,就如同看见了她那颗永远平静的心。她所献身的是个无比安静的世界。她对生活的要求,也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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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班上并不是优秀的学生,但对冯先生开的中国古代文学史课却颇感兴趣,学习也特别认真,总想找机会向她当面求教。记得我第一次去登门谒见冯先生,是1962年的三九隆冬时节。当时,我对冯先生虽怀有崇敬之情,却还不免心存畏惧。所以,见面握手之后,连话也说不出口。

冯先生的客厅朴素、舒适,却不华丽,透过客厅可以看到她和陆侃如先生的卧室。只见她的客厅、过道、卧室里有数不尽的书橱排列着,她的床上、书桌上也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满了书。书多,是她家的特点。

当我来到冯先生家时,她正"埋"在书堆中备课呢!看见她书桌上摆满了历代作家、诗人的咏梅诗词,我不解地看了先生一眼。于是,冯先生说:"过几天,我要给高年级的同学讲咏梅诗词,这样不但能使同学们学习到文史知识,而且还能提高同学们的写作水平。""老师,怎样才能提高写作水平呢?"我好奇地问。

"这首先要刻苦学习,在一字一词、一事一典上下工夫,不要作品还未读懂就空发议论。要知道,历史上咏梅诗词有数百首之多,如鲍照、孟浩然、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柳宗元、杜牧、李商隐、皮日休、范仲淹、晏殊、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秦观、李清照、陆游……都写过咏梅诗词。"看见冯先生为培养年轻学子付出这样艰辛的劳动,真令人感动不已!

当我落座后,冯先生就亲切地对我说:"课堂上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我听完这话,像是在黑暗里见到一线阳光,便把要求教的问题统统提了出来。记得,那天我向冯先生求教的是李商隐的《无题》诗。李商隐作为唐代的艺术天才,他的诗作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奇珍。李商隐流传至今的《无题》诗大概有十七八首,是唐代诗人中少见的。因为只署"无题",没有点明写的是什么内容,那就是作者有意地把创作意图隐蔽了起来。所以,这就使得后代的研究者们产生了种种猜想和议论。李商隐爱好绣织丽字,镶嵌典故,包藏细密,意境朦胧。常常因为有声、有色、有新语、有巧对而吸引人去注意,又因为能含蓄和多比兴而吸引人去玩索。所以,他的诗作虽难懂,但却有很多人喜欢,也曾使得千百年后多少诗人都为他动情。他的那首"相见时难别亦难",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冯先生说,这首《无题》从诗的字面意思看,当然是在描述爱情的哀怨,而且也只有这样去认识它,诗里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才能成为千古名句。这样的"春蚕"之丝,"蜡炬"之泪,才值得后世的读者去寻味。记得她还说过苏雪林先生曾费时数年查考过李商隐的恋爱故事,并写过一本《李义山恋爱事迹考》。当然,这只不过是一部猜想的著述而己。尽管如此,李商隐的诗集中,确有一部分是描写男女之情的。以《无题》诗而言除这首"相见时难别亦难"以外还有"来是空言去绝踪""重帏深下莫愁堂""含情春畹晚""昨夜星辰昨夜风"、"凤尾香罗薄几重""飒飒东风细雨来"等等。就这样,冯先生十分耐心地或讲解、或解答,始终循循善诱,多方论述,直到我明白为止,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和善。她说着一口清纯的普通话,听起来格外亲切,使人觉得她不同于某些有了成就或是社会地位便随之有了架子的人:而是一位诚恳热情、和蔼可亲的师长。在此后两三年多的接触中,她给我的这种印象也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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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沅君先生是一位深受学生爱戴的教授,她与陆先生膝下无子女,乃以校为家,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子女一样看待,时刻关心着学生们的成长。当年曾受教于她的著名学者袁世硕教授回忆说:"我们学校曾经表彰过冯先生培养青年教师和研究生的工作,《光明日报》还报道过她的经验。在一次交流教学经验的会上,有人却说冯先生是'抱着孩子走路’,意思是做得过分了。事后,冯先生也颇风趣地说,该抱着走的时候就抱着走嘛,难道放鸭子似的就好吗?尽管有人不以为然,但冯先生却一直坚持每周都为青年教师和研究生讲课、作辅导,年复一年地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古典文学和研究工作方面的人才。"冯先生对学生是非常爱护的,当年,为了提拔袁世硕留校当助教,在山大校务会讨论各系留助教名单时,她站在会议室门外,直到袁世硕留校当助教的提名通过后才离去。

袁世硕留校后,冯沅君先生为他制订了详尽的进修计划,一周为他审阅一次读书报告,从观点、资料到标点符号都一一提出具体意见,有时多达百余条。袁世硕要登台讲课了,冯沅君先生又把他准备的讲稿逐字审阅。看了讲稿,又听试讲。当袁世顾登上讲台给学生上课时,她又端坐在后排座位上聚精会神地听课,课后又对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意见。她是多么认真地培养她认为有希望的学生啊!

冯沅君是位有学识、有文采、有热心肠的学者,她对学生关怀备至,把全部心血倾注在教学上。由于长期的艰苦生活和过度的劳累,她患了直肠癌住进了医院。她在病危时,神志已不大清醒,但还时时挂念给学生讲授古典文学。后来,听陆侃如先生说,在医院里,冯先生常常要护士、大夫扶她到病房隔壁去,因为隔壁有一间护士办公室,她误以为是学校的教室了。所以,她一走进去,便坐下来大声讲课,在场的人无不感到惊讶,也非常感动,不少人流下了热泪。

冯沅君先生是1974年6月17日被病魔夺去生命的。冯沅君先生逝世后,陆侃如先生曾写过篇深情怀念的悼文《忆沅君》。他在这篇悼文中,深情地回忆着他们的相识、相爱与结合,以及冯沅君死前的情景。爱情犹如人生,是一本永远写不尽也读不完的书,陆侃如的这篇悼文,充满着他对爱情,亦是对人生的体味、启示……为了安慰冯沅君的在天之灵,卧病在床的陆侃如打算整理出版冯沅君生前的著作。他们夫妇从30年代合著《中国诗史》起,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并肩奋斗了大半个世纪,共同经历了颠沛流离的岁月,也共享过一部部学术著作完成后的喜悦。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4年多,陆侃如教授也与世长辞了。冯、陆二位先生生前立下遗嘱,把他们夫妇的全部藏书两万余册及6万元人民币捐赠给了山东大学,作为优秀古典文学研究成果的奖励基金。冯、陆二位先生生前生活极为俭朴,这是山大师生所共知的。人们经常看到陆侃如教授到教职工食堂买饭,而当时学校食堂里最好的菜也不过二角钱,他们老两口就餐,通常是极为平常的一菜一汤而已。在当时能够存6万元人民币,应该说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了。而从冯先生生前退回作为人大代表的生活补贴这件事来看,他们夫妇不可能有额外收入,这笔存款无疑是他们的稿酬和工资的剩余了。这件事足以反映冯陆二位先生高尚的精神境界和感人的道德情操,他们实在是值得人们尊敬的学者和导师。在冯沅君一生漫长的生涯中,留下了她孜孜不倦追求进步与民主,从一名书斋中的学者、教育家成为社会活动家的足迹,以她渊博的学识、闪光的才智,她的人格操守,凝成了她特殊的魅力。于是,人们始终对她充满怀念之情。时间越长,人们就越清楚地看到了冯沅君人品的闪光……

原文载于《春秋》杂志,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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