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是人类文明的底层操作系统。没有语言文学,则不会存在现在的人类文明。就语言与文学的角度来谈语文,无论怎么强调语文的重要性都不为过。
“语文”含两种概念:一是小语文,二是大语文。
小语文指语文教材、语文课、语文考试构成的三位一体,通过逐级的系统化考试来测定学生的语文水平,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这些考试: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名词解释和写作文,是核心内容。
大语文超越学校与课堂,根植于母语文化,通过阅读、思考、写作,培养孩子具有良好的表达能力和写作能力。
表达能力和写作能力,决定一个人的发展与未来。
这种判断,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也因此,更多的人不再单纯地满足于小语文教育模式,盼望找到更有效的学习方式,培养孩子们具有真正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思想写作能力。
小语文教育以教材范文基础,通过课堂教学,让学生分析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大量做练习,不断地考试,终极目标是培养语文考试小能手。
大语文则要培养孩子们具有真正的阅读与思考能力,良好的写作与表达能力——在每个人的一生中,综合语文素养一直在潜移默化地起着基础作用。在各行各业、无论政治领袖还是商业精英,良好的表达能力和写作能力,都是达到事业成功的核心驱动力,他们以精彩的演讲、生动的写作,表达思想,说服别人,整合资源,提升个人与团对的综合竞争力。从事学术研究的大学者,更是把写作能力看成是基本素养。
把“语文”还原为语言和文学,才能更好地认识语文这门学科的核心内容,我们也会更加深刻地明白,古今中外的文史哲名著,才是语文的主要学习目标,而强烈的人文气息,不仅开阔我们的心智,陶冶我们的情怀,更能赋予我们与众不同的观察能力,从而有效地提升我们的综合表达和写作能力。
那些仅仅把语文看作一种工具的人,不可能真正地学好语文。
除了语言和文学的阅读思考的学习之外,汉语还有特殊的象形文字构造,是有别于西方拼音文字的语言体系。因此,从文字开始学习,一直是传统文化教育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汉字具有特殊的构造方法,是以“六书”方式创造出来的特殊文字符号,每个文字符号都具有实际的涵义,有些基本文字,则包含了中国上古祖先对天文地理人类社会的深刻理解。因此,在学习中文的过程中,对汉字的学习是不能绕过的一个重要过程。很遗憾,我们现在的小学教育,已经失去了对文字进行分析和理解的教学过程。
大语文学习包括文字和语言在内,其最高表现形式是文学作品:诗、词、歌、赋、志怪、传奇、话本、小说等等类型,是不同时代中国最高文学成就的体现。两千年前搜集整理的诗歌总集《诗经》,至今读来仍优美,动人,其中表现力强的句子,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执子之手,与尔偕老”、“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等,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出现,运用得当时,仍有很强烈的情感传递能力。
语言文学是人类文明的底层操作系统。没有语言文学,则不会存在现在的人类文明。就语言与文学的角度来谈语文,无论怎么强调语文的重要性都不为过。
语文是融合文史哲社科各门知识在内的综合人文修养。这种综合的人文修养,会表现为一个人的外在气质吸引力和语言表达说服力。
北京大学中文系陈平原教授对语文做过精彩的定义:一辈子的道路,决定于语文。
说到底,我们对于语文所期望达到的目标,是培养善于阅读、写作与表达的现代人。
英国剑桥大学教育系博士生濮实在一篇文章里说:语言表达能力、写作能力决定一个人的发展和未来。就思想层面来说,这个论断毫无问题;即便就功利目的而言,语言的运用能力在绝大多数的场合下都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包括申请、报告、贸易、谈判等,无不需要语言表达能力做基础支撑。当然,这种语言表达能力和写作能力,需要广泛有效的阅读基础和一定的写作训练,才能培养出来。
中国传统文化中,历来强调经典学习和修辞训练,从而训练自己能在面对面、面对整个世界的情况下,真正有效地调动对方,说服对方。在先秦的诸子百家中,无论老子、孔子、墨子、杨子、庄子、孟子、荀子、孙子、公孙龙子,都具有超人的表达能力和说服能力,我们在中小学语文教材里学到的墨子《公输》、庄子《逍遥雨》、孟子《梁惠王》、荀子《劝学》,都是文辞华美、逻辑严密,具有强烈说服力的名篇。墨子提倡“兼爱”,是中国最早的人道主义思想大师,他生活俭朴,信念坚定,奔走各国宣扬和平与爱人,曾独自深入楚国,以独特表达和强力的说服力,消弭了一场可能导致涂炭无数生灵的战争。相反的例子,荀子的思想是礼乐天下,但被他的学生李斯学去了他的“帝王术”,却成了战国末年血雨腥风的主要推手。
墨子的一正,可以兼爱天下;李斯的一反,可以戕害天下。
秦始皇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之后,李斯更是力主“焚书坑儒”,造成中国传统文化的第一次全国性的大浩劫。
宋代大文豪苏轼在《荀卿论》中说:“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
这其中的异同,实在值得我们好好思考。
庄子在《让王》写了十几个古代圣人的故事,以此论证说:“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
高明的思想、境界,在运用的社会实践中,会轻而易举地达到成功。
《孙子兵法·势篇》说:“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势也!”
借势与造势,是高妙的兵法。我们如果能更为广泛有效地阅读,并加以思考运用,那就是借势:“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一件事情弄到兵戎相见,甚至彼此扭打起来,那就是兵法谋略中的下下乘了。譬如鲁迅在《阿Q正传》里写到阿Q和小D当街扭打起来,就是街头泼皮无赖的纠缠,姿势很差了。
《庄子》以后,道家思想被孙子、鬼谷子等运用到人际、国际关系处理上,而成为兵法和人事方面的传世名著《孙子兵法》、《鬼谷子》。但这些,已经是落于阴谋诡计,而为下乘了。
语言表达能力的训练在现行的学校课堂上极为匮乏,大多数的语文教师也缺乏激发学生阅读热情,培养他们独立思考能力的意愿,因此,中国大陆的中学生普遍外在表现都是木讷羞怯,说话吞吞吐吐,没有自信心。相反,欧美学生在表达上都充满自信,也因此有更强的说服力。
这样的语文教育结果,不是我们希望的,对孩子们走上社会更是会造成负面影响。
写作能力并不特指虚构文学作品的创作,而是广泛地指我们各种应用文体的写作,包括书信写作纪录片解说词,游记书评影评的写作,以及会议演说稿,产品说明书等各个方面。一个语言写作能力出色的人,无论从事哪一行业,都会比他的同行更具竞争力,更有综合竞争优势。我们撇开文学家、演说家、政治家不谈,我所接触到了一些优秀的企业家、高级管理人员,无一不是善于写作,善于表达个人鲜明意见的高手。一个善于表达意见,具有说服力的人,无论是在人际交往,还是进行事商业谈判,都会更容易说服别人,而让其他人更愿意与你合作,而因此更容易获得成功。
在这样一个知识爆炸的新世代,交通与信息的变化突飞猛进,地球村概念已基本实现。人与人之间要学会取得互信,并在信任基础上彼此合作互惠。所以,在强调合作的时代,表达能力与写作能力更显得尤其重要。
由此,我们在这里所谈到的语文课,应摆脱学校语文课的狭隘观念,而是要把目光放宽,要根植于母语环境,而广泛涉猎文史哲各科知识,学会更好地阅读与思考,获取优质的知识,从而涵养我们的气质、培养我们的个性,滋养我们的思想,提高我们的阅读、写作和表达能力,这样一种语文学习能力,会在某个时段,综合而为一个人的整体修养。
以上说得有点玄乎,但不是为了吓唬好妈妈,而是对“语文”作一个限定,把对语文的认识,从课堂语文、语文考试与语文教材的狭隘概念中脱离出来。
我之前曾写过很多篇文章,试图给“语文”找到一个新的名字,但运用了六十年的“语文”这个专有名词已经深深地楔入我们的脑子深处,不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习惯成自然,一般人在习惯上都是保守的,都喜欢不假思索地运用既有的经验和知识,不容易接受新名词,新事物。因此,我们在一起探讨和交流新的语文学习之前,先要在“语文”的新概念上取得一些共识,要为那些被一些保守的语文教师所排斥的“课外书”再次正名——我们不仅不能排斥这些课堂以外的优秀作品,反而要把阅读这些作品作为学好语文的主要方法和手段。要真正具有良好的人文修养,我们就要广泛有效地阅读有价值的经典作品。
上世纪五十年代前,中并没有“语文”,世界上也没有“语文”,之前我们有“国文”,世界上很多国家有“语言与文学”。但自从把“语言与文学”简化为“语文”之后,这门学科就既不能有效训练我们的语言能力,又没有培养我们普遍的阅读兴趣和理解能力。语文仅仅是一个工具,让我们能识字,可以写字条,具备初步的脱离大猩猩的能力。很多人中学毕业后,就把语文扔回给老师了。不少年轻人连一封信都写不好,连一封情书都不会表达。
把语文看作一门工具,把语文看作科学,都是语文的异化,都是呆板的、狭隘的语文观。在这样的语文思想观念的驱使下,学校每年都生产着高分低能的毕业生。
我们长期以来被中小学语文教育所塑造,一想到语文就想到语文课和语文教材,一想到语文就想到语文考试。我们记忆中的文章,全都是高大上的忧国忧民范儿,《出师表》《岳阳楼记》《满江红》,我们学会的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我们日常学习生涯,烙下了做作业的毛病,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得了痛风病。病症一发作,就想到自己讨厌语文。
我知道大部分的中学生都极其头痛古文,既感到无趣,又不能理解。
这跟现行的语文教材过分强调政治教化,以道德选文而造成的恶果。在不同语文教材里,我们看到的都是相同的篇目,一致的解释,没有差异的教学。很多古文都是大道理,闻鸡起舞、凿壁偷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课文里先辈们天天忧国忧民,夜夜悲愤交加。但我们还有《红楼梦》,还有《镜花缘》,还有《浮生六记》,还有“唐传奇”,这些都被华丽丽地忽略了。古代也有平和幸福的生活,也有各种好玩和好有趣的生活与态度,更有精美绝伦的各类艺术珍品,祖先们常常享有令人羡慕的幸福,并不都是处在动荡不安与忧心忡忡中。
以语文教材选入的那些政治化道德化的文章来认识中国,三千年文明史都是苦难深重、暗无天日。在这些课文中,我们很少能读到有趣的作品,也无法看到想象力奇特,细节生动、人物丰富的杰出作品。但这是有意的误导。
文言小说里本来有大量非常精彩的篇目,可以改变我们的乏味无趣的观感。但编写者特别会选择那些败坏你阅读兴趣的篇目,即便是少有的几篇有趣的作品,也会用可怕的分析来误导学生。如《聊斋志异》里的《促织》是反映“封建社会的黑暗”,而那些不具明显道德教化寓意的篇目则一概不选。《聊斋志异》里有很多谈神说鬼狐仙出没的篇目,如曾被香港导演改编,张国荣、王祖贤主演的名片《倩女幽魂》,原文是《聊斋志异》里的《聂小倩》,语文教材不会选。“唐传奇”是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瑰宝,其中一些杰出的篇目早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组成部分,如《古镜记》《补江总白猿传》《板桥三娘子》《郭代公》《昆仑奴》《聂隐娘》《虬髯客》《枕中记》《南柯太守传》等,流传甚深远,都是想象力丰富,文化内涵极其瑰丽的、妙趣横生的作品。其中《聂隐娘》已经由台湾导演侯孝贤拍成电影,著名作家朱天文改编,著名影星舒淇主演。
《红楼梦》是一部杰出的作品,但只读过“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和“刘姥姥进大观园”,学生们对《红楼梦》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我曾给初二年级上过一堂文言文课《板桥三娘子》。这是唐传奇里的名篇,说有个漂亮的女老板三娘子在洛阳郊外开客栈,每天晚上她就施展魔法,激活箱子里的木人和耕牛,在床前种麦子,这些麦子神速长成,三娘子神速收割,神速碾成面粉,第二天做烧饼给客人们吃。客人们一吃烧饼,就会就地打滚,变成驴子……这部作品在一百多年前,就被翻译到西方去了,是阅读中国的主要篇目之一。在上课时,我请学生先泛读,不求字字深解,而是要在读完之后向我提问题。简短交流后,学生热情高涨,思考也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有趣了。课后,同学们给我写了二十八封信,其中好几篇都写得很精彩,也有极其独特的思考和分析。
语文的实际能力不能依靠写作业来提高,更多的情况下,过多的作业会剥夺学生们的宝贵阅读时间,破坏学生们的阅读兴趣,造成大量的学生在语文这门学科上高分低能。这些学生可以写出一篇高得分的作文,可以考出高分,但是实际上的表达能力和写作能力,都不能说是合格的。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网络段子这样写道:“举头望明月,低头写作业。生当作人杰,低头写作业。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自写作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作业。老病垂死惊坐起,就说我在写作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写作业。”
大量作业训练,并不能获得真正的语文能力。我跟很多优秀的语文教师交流过这个问题,大家都发现,仅仅熟读语文教材里的课文,仅仅做语文教师布置的语文作业,即便是每天埋头苦干,这些学生也不一定能在应试中获得好成绩。语文与其他学科不太一样,不能仅仅通过大量的作业训练而真正提高能力。即便是为应试的目的,语文学习也应该脱开教材的局限,更多地把目光投向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学与文化作品中,通过阅读学会分析、学会思考,学会综合,而进一步为我所用。
语文学习,通常主要涉及了两个方面,一是阅读,二是写作。
高考语文有个说法:得作文者得语文,得语文者得天下。随着教育管理部门对语文的重视越来越强烈,所占分值越来越高,语文学习的有效性问题也越来越为各年级语文教师所关注。基本上,大多数优秀语文教师都承认,只有广泛有效地阅读古今中外的优秀作品,才能真正切实有效地提高学生的语文水平,才能在语文应试中立于不败之地。
广泛的阅读会让读者养成特殊的语感,这种语感是通过在阅读中被那些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优秀作品所熏陶出来的,你很难在文章中用句子表达清楚什么叫做语感,就像你很难跟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说什么叫做水性,跟不会打乒乓球的人说什么叫做球感。那种感觉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即使教练反复示范,你也知道弧圈球是怎么回事,但在大量的击球训练,积累丰富的实际比赛经验之前,你很难感受到什么叫做球感。比如踢足球,你知道什么叫做内脚背什么外脚背什么叫做弧圈什么叫做下沉,你名词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让你到足球场里一站,一抬腿,就知道你有没有球感。
语感就是这样来的,是大量的有效阅读(不是消遣阅读)积累,再加上一定量的有效写作,以实际的感受来体会并体味语言组合的不同感受,而慢慢地获得的。语言看着松散,尤其是现代汉语,语法并不规范,句子也不严整,但是一名优秀作家所表达出来的准确、生动、有力的语言,仍能直接有效地打动你。
北京高考语文状元孙婧妍说:“我从来都认为语文是有关素养,无关应试的学科。”
要提高一个人的语文素养,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就是要尽可能地阅读古今中外的名著,那些你感兴趣的名著,不妨反复阅读,直至深深地体味到其中的妙处。言情小说、参考书固然也是书,但是前者只能给你片刻的愉悦,而不能持久;后者则是一次性用品,用过就忘记了。经典名著则不一样,经典名著浓缩了人类文明精华,你可以反复回味而不会感到乏味。
哈佛大学有一门著名的公开课《公平与正义》,由政治学家桑德尔教授主讲,在他的课堂上,有十几岁到七十几岁不等的一千多名听课者。桑德尔教授在一节课中,曾与学生们交流什么是经典,什么是流行。怎样区分经典与流行,为何我们要选用经典。在他的启发下,几位学生用切实的例子说明,一时的新鲜感是不能持久的,而更高级的智慧却能让人保持长久的愉悦。
然而,与流行作品不同,经典作品的阅读是需要引导和训练的。我们可能一眼就能看出漫画的有趣与否,但是没有专家的介绍和引导,我们不会自然而然地就能体会到伦勃朗笔下那些绘画杰作的美好之处。
因此,我们要区分快餐阅读和经典阅读,而让经典阅读成为人生中的一个核心组成部分,成为孩子们塑造自己未来的基础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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