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类文章中,一些有识之士,还是参用骈体之长,甚至基本用骈体而杂用散文句子创作出更为通脱雅洁的骈体文。
晚唐时期,由于国势的衰微,社会风气的变化,文学思潮也发生巨大的变迁,因而骈文形态、地位也发生很大变化。
早在唐宪宗元和后期至长庆、宝历年间,由于政治改革的失败,统治者的荒淫无道,唐中央政权已经内外交困,岌岌可危。等到文宗太和九年的“甘露事变”发生后,进入晚期的李唐王朝固有的矛盾更加激化:内则宦官专权,朋党交争,愈演愈烈;外则藩镇割据,军阀混战,烽烟连绵;加上农民起义风暴的冲击,其国势如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无可挽救地没落下去了。在这种形势下,文士们的心理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虽然他们的政治态度不同,创作个性有别,但有一点却是相似的,那就是大势已去、朝政无可挽回、国势不可救药所造成的悲观心理。尽管有少数人或希望有所作为,但却无能为力;或归隐山林,与社会不合作,但终究无补于时;或对时政发些议论,但大抵不切实际,空言而已。到头来大多数人还是在混乱的局面中寻找一点空隙,得过且过,纵情逸乐。更有甚者,则变本加厉地奢侈豪华,沉醉花间,出入青楼,过着风流浪子的生活。在这种比较普遍的社会风气之下,补察时政、泄导人情的现实主义文艺观念早已消失于文士们的脑际,加上韩柳那样力倡复古的大师早已谢世,其后继者李翱、皇甫��等又人微言轻,另外,考试制度依然以骈体辞赋为定式。这样,绮靡浮艳的骈丽文风、片面追求形式美的唯美主义文学再度兴盛。《新唐书·高锴传》中说:“开成元年,(锴)权知贡举,文宗自以题畀有司,锴以籍上。帝语侍臣曰:‘比年文章卑弱,今所上差胜于前。’郑覃曰:‘陛下矫革近制,以正颓俗,而锴乃能为陛下得人。’帝曰:‘诸镇表章太浮华,宜责掌书记,以诫流宕。’李石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惩弊抑末,诚如圣训。’”此时的骈文作者,除杜牧、李商隐等人能够做到文质彬彬、华实相扶之外,其他人如温庭筠、段成式等人则以绮艳浮靡相尚,即使是寻常书信也偶对连篇,华艳非常。这种唯美主义思潮逐渐支配整个文坛,直到唐朝灭亡也未止息。
杜牧骈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笔势纵横,气势雄劲,词采也清丽雅洁。这方面,他的《阿房宫赋》是最有代表性的。李商隐之骈文熔“四杰”与陆贽骈文于一炉,丽辞云簇,藻采纷呈,但叙事仍能疏宕有致,说理仍能精辟无累,抒情更感人至深,如《重祭外舅司徒公文》:“……呜呼哀哉!千里归送,东门故第;数尺素帛,一炉香烟。耿宾从之云归,俨盘延而不御。小君多恙,诸孤善丧。升 堂辄啼,下马先哭;含怀旧极,抚事新伤。植玉求妇,已轻于旧日;泣珠报惠,宁尽于兹辰。况邢氏吾姨,萧门仲妹;爱深犹女,思切仁兄。抚嫠纬以增摧,阖孀闺而永恸。草土梗,旁助酸辛;高鸟深鱼,遥深怨咽。呜呼!精神何往,形气安归?敬才有所未伸,勋庸有所未极;则其强气,宜有异闻。玉骨化于钟山,秋柏实于裘氏。惊愚骇俗,伫有闻焉。呜呼!姜氏怀安之规,既闻之矣;毕万名数之庆,可称也哉!筐有遗经,匣藏传剑;积兹余庆,必有扬名。愚方遁迹丘园,游心坟素;前耕后饷,并食易衣。不忮不求,道诚有在;自媒自炫,病或未能。虽吕范以久贫,幸冶长之无罪。昔公爱女,今愚病妻;内动肝肺,外挥血泪。得仲尼三尺之喙,论意无穷;尽文通五色之毫,书情莫既。呜呼哀哉!公其鉴之。”此文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既有文采,又畅达无累,可以说是华实相扶,文情并茂,形式与内容完美统一的佳作,代表李商隐骈文的独特成就。
可以说,李商隐上承徐庾骈文之长,又与唐贤接轨,是骈文发展史上的又一位集大成者。但李商隐之后温庭筠、段成式等人则又以采丽竞繁相尚、绮靡浮艳为能,如温庭筠的《锦鞋赋》:“阑里花春,云边月新。耀粲织女之束足,婉嫦娥之结磷。碧缱缃钩,鸾尾凤头;鞍称雅舞,履号远游。若乃金莲东昏之潘妃,宝临川之江姬。匍匐非寿陵之步,妖蛊实 苎 萝之施。罗袜红蕖之艳,丰跗皓锦之奇。凌波微步瞥陈王,既蹀躞而容与;花尘香迹逢石氏,倏窃窕而呈姿。擎箱回津,惊萧郎之始见;李文明练,恨汉后之未持。重为系白,瑶池仙子董双成,夜明帘额悬曲琼。将上云而垂手,顾转盼而遗情。愿绸缪于芳趾,附周旋于绮楹。莫悲更衣床前弃,侧听东唏佩玉声。”文章精雕细刻,镂金错采,过重形式,不顾内容;颜色过于浓艳,词藻过于繁缛。到处是金、玉、绮绣、鸳鸯、风月、花草一类字眼,难怪段成式说他“敏给芳词,吐水千瓶”(《与温飞卿书八首》)。读之,使人感觉到虚浮庸俗,是一种病态的美。其香软丽密、庸俗低下的文风实在是六朝淫丽颓靡之风的变种。由温庭筠开始,唐代骈文完全堕入浮靡绮艳的病态美,一直到唐亡也没有改变这种低下卑弱之风。
晚唐之后直至五代,虽世道沧桑,纷乱不堪,但唯美主义的骈俪文风却相沿不绝。司空图、顾云、韩、韦庄、欧阳炯便是此种文风的承传之人。司空图的《擢英集述》、顾云的《题致仕武宾客嵩山旧隐诗序》、韩的《香奁集自序》、韦庄的《又玄集序》、欧阳炯的《花间集序》等骈文都风流旖旎、香软丽密,纯以形式华美见胜。此处仅举欧阳炯《花间集序》中的一段文字为例:“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是以唱云谣则金母词清;挹霞醴则穆王心醉。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鸾歌;响遏青云,字字而偏谐风律。杨柳大堤之句,乐府相传;芙蓉曲渚之篇,豪家自制。莫不争高门下,三千玳瑁之簪;竞富尊前,数十珊瑚之树。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文章镂金雕玉,滴粉搓酥,藻彩纷呈,绮艳非凡。特别是第一段文字,艳彩华词简直使人目不暇接。虽然作者本人也声称“南朝宫体”、“北里倡风”是“秀而不实”,而此文本身却纯以词采见胜,文掩其质,过于华丽。于此可知当时骈体之绮艳程度。更有甚者,则专事描写男女色情,淫逸纵乐,文风更为轻艳低下,牛希济在《文章论》中说得明白:“今国朝文士之作,有诗、赋、策、论、箴、判、赞、颂、碑、铭、书、序、文、檄、表、记,此十有六者,文章之区别也,制作不同,师模各异。然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艳为胜,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见矣。”这虽然不是专指骈文而言,但骈文确实在这方面表现得比较突出,一直到北宋初期,此种文风也没有多大改变。
从晚唐李商隐以“四六”称其骈文之后,宋人相沿不改,“四六”成为骈体文的通称。宋代作家在唐人的基础上,对骈体文又进行了更深入的改造,使其出现了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的特异风貌。不过,这种变化不是突发性的,是有一个长期的演变过程的。
从宋太祖开国到庆历初年,将近百年,作者如林,但骈文皆守唐人规范,没有形成自己的特色。以杨亿、刘筠、钱惟寅为代表的西派文人以李商隐为宗,但多是得其皮毛,主要是以声色相夸,以隶事相尚,浮华柔弱,荡而不返。刘�乖凇吨猩绞�话》中说:“……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以文章立朝,为诗皆宗李商隐,号西体,后进效之,多窃义山语句。尝内宴,优人有为义山者, 衣服败裂,告人曰:吾为诸馆职�V链恕N耪呋侗省!彼�们的骈文也是如此。《宋史·文艺传序》中就说:“国初,杨亿、刘筠,犹袭唐人声律之体,柳开穆修,志欲变古,而力弗逮……。”赵彦卫《云麓漫抄》中说得更为清楚:“本朝之文,循五代之旧,多骈俪之词,杨文公始为西之体”。他们骈文的突出特征是险僻晦涩,又浮华绮艳。更有甚者是窃取李商隐的名句,生吞活剥,在当时造成极坏的影响,其中杨亿便是代表。杨亿为诗学习李商隐,只得其皮毛,以词藻华丽为能。其骈文也是如此,讲究辞采,充塞典故,华而不实。《五朝名臣言行录》一书引《吕氏家塾记》说:“杨文公凡为文章,所用故事,常令子、侄、诸生,检讨出处,每段用小片纸录入。文既成,则缀粘所录而蓄之,时人谓之衲被焉。”这比李商隐“多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祭鱼’”的作法更进了一步,因而便十分低下了。
因此石介作《怪说》来批评他:“今杨亿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使天下不为《书》之《典》、《谟》、《禹贡》、《洪范》,《诗》之《雅》、《颂》,《春秋》之经,《易》之繇爻十翼,而为杨亿之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其为怪大矣。是人欲去其怪而就于无怪,今天下反谓之怪而怪之,呜呼!”石介的批评是比较恰当的。《萤雪丛说》一书记载:“前辈尝说北朝致祭皇后文,杨大年捧读,空纸无一字,随自撰曰‘惟灵巫山一朵云,阆苑一团雪,桃源一枝花,秋空一轮月。岂期云散雪消,花残月缺。”虽然这仅仅是一小段文字,但确实是“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尽管流美轻艳,不过实在是华而不实。至于一味使事用典,极力模仿,刻意雕琢更是俯拾皆是,如《西酬唱集序》就这么一篇序文,连续用了《诗经》、《周易》、《礼记》、《论语》、《孟子》、《庄子》等书中十多个典故,实在是“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不从现实感受、不从内心体验出发,只是为了唱和应酬,一味模仿前人,尽做文字游戏,以此打发、消遣无聊的时日。不过,因为这种文风适合当时文人士大夫的胃口,所以居然“耸动天下”(欧阳修语),致使当时的骈体文风浮靡庸俗,长期卑弱不振。中间虽有穆修、石介等人起而矫之,但终不能改变局面。另外此时范仲淹又承继韩柳骈文的笔法,慷慨纵横,雄深雅健,有独特的成就,可惜势单力孤,也难以改变当时文坛上的风习。其后“二宋”(宋庠、宋祁)的庙堂之作追踪“燕许”,典雅瑰丽,不过还缺乏独创,也不能扭转当时的卑弱纤丽之风。
庆历以后,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人先后崛起于文坛,力革西积弊。嘉�潭�年,欧阳修知贡举,文章务求平淡典要,切于时用,凡采丽竞繁与追求怪僻之士皆黜落不取。场屋之习,从此渐变,文学风气,日趋淳美。此后王安石、苏轼等人先后相继,又把诗文革新运动推向高潮,这样,宋代骈文终于呈现出自己的独特风貌。在诸多作家中,当时最能体现宋代骈文特征的是欧、王、苏三家骈文。此后一直到宋末,骈文一体,虽俊才云蒸,但大都不出这三家范围。欧阳修以古文的笔法来作骈文,如同画家从金碧山水解放到水墨山水,去华从实,造语平淡;雅正淳美,清空流转。上承陆宣公,下启苏东坡,是宋代四六散化的开山祖师。具体说来,欧阳修始创的这种新体骈文大致有这样三个特点:一、尽量不用陈言、典故,纯以自己的语言叙事论理,靠“白战”取胜;二、以文体为对,双行文句虽是骈俪,但大都自然成对,毫不拘泥,不求偶对之精工深警;三、不用浮靡轻艳之词,只用平淡浅易的文字析事论理,倾吐心曲。文风自然朴素,明白晓畅。如其《颍州谢上表》:“……伏念臣材能浅薄,性识昏蒙。偶自弱龄,粗知学古。谓忠义可以事国,名节可以荣身。自蒙不次之恩,亦冀非常之效。然而进未有纤毫之益,已不容于冤仇;退未知补报之方,遽先罹于衰病。神与明而并耗,风乘气以交攻;睛瞳虽存,白墨才辨。盖积忧而致损,信处世之多危。伏蒙陛下造化陶钧,高明覆载;闵其孤拙,未即弃捐。付以善邦,便从私便。所冀疗治有验,瞻视复完。则及物之仁,荷更生之大赐;便身不废,犹后效之可图”。委曲纡徐,不尚辞藻,不用典故,语言浅易明白。风格自然质朴,绝不造作雕饰。朱熹说过:“欧阳好处只是平易论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寻常底字。”又说:“欧公文字,敷腴温润。”(《朱子语类》)这一评论确实切合欧阳修骈文的实际。
王安石骈文同他的其他文章一样,导源于韩愈之文。所以吴北江说过:“荆公崛起宋代,力追韩轨,其倔强之气,峭折之势,朴奥之词,均臻阃 奥,独其规摹稍狭,故不及韩之纵横排荡,变化喷薄,不可端倪。然戛戛独造,亦可谓不离其宗者矣。” ④ 同欧阳修骈文相比,王荆公骈文缺乏闲雅从容之态,词语迫切,间不容发。但其雄风爽气,一泄千里之势则又过之,因此,不失为宋代骈文的大家。如《周礼义序》:“惟道之在政事,其贵贱有位,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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