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林,1931年生,1947年开始在沪从事书店工作,曾任上海图书公司经理、上海书店出版社总编辑等,是上海古旧书籍出版和发行方面的专家。他是上海图书业大小事件的亲历者与见证者,被称作上海出版界的“活化石”。俞子林著作《百年书业》《那时文坛》《书的记忆》,记录了上海出版业的发展变迁。
文 | 上海韦泱
年逾九旬的文化老人俞子林先生,一生行走在书林中。俞老生于1931年12月,浙江海宁人。1947年,16岁的他,独自离开家乡,经人担保介绍,进入上海四马路(今福州路)位于中保坊内的国光书店,成为一名练习生。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光书店与几十家私营小书店组成通联书店,他进入通联不久,书店因公私合营并入上海图书发行公司。他从普通员工到部门主管,再到公司总经理、出版社总编辑,在书业跌打爬滚了一辈子,见证并参与了图书编辑、出版到发行的全过程。如今,这样的书业前辈,在上海已是凤毛麟角。谈起昔年的《古旧书讯》,俞老既充满感情又感慨无限。
俞子林在书房(上官消波摄)
《古旧书讯》书系的前前后后
1954年9月,在公私合营中,俞子林所在的通联书店,与另两家私营的连联书店、童联书店,组成上海图书发行公司,经售光明书局、广益书局、作家书屋等46家私营出版机构的出版物。同时,公司所属上海古籍书店和上海旧书店,在福州路401号、540号正式挂牌营业,又在南京西路、淮海中路、四川北路开出三家门市部。其间,公司又合并了百新书局、宏文书局、来薰阁、修文堂等129家私营新旧书店,又将371户个体书摊,合并成 7 家合作旧书店。把经营字画的荣宝斋(后改名朵云轩)、九华堂、九福堂四家也划归进来。1958年,根据上级要求,将经营新书的书店、书亭和书摊,划归上海新华书店,上海图书发行公司更名为上海古旧书店,成为收购和经销古旧书刊的专业机构。
1959年《业务通讯》(《古旧书讯》前身)创刊号
1959年1月,为了适应业务工作的开展,上海古旧书店创办了书店内部刊物《业务通讯》,当年出版十二期,相当于月刊了。1960年1月,刊物改名《古旧书讯》。当年出版了六期,其中二月份空缺,到7月15日出刊第六期(总第十八期),在此期封底贴有一张《停刊启事》:“本刊已决定停刊,本期以后不再出版,此启。”
1960年《古旧书讯》改刊号
1967年,上海古旧书店改名上海书店,除了收购,其他业务大规模缩减。时至1979年8月,上海书店恢复编印原书店内刊《古旧书讯》。《复刊的话》中写道:“复刊后的《古旧书讯》,将继续过去的内容,介绍有关古旧书刊和革命史料的收集等情况,交流有关古旧书版本鉴别、装订修补和收销业务等的经验体会,发表有关古书版刻与藏书源流,近现代出版发行史料,以及各种有关古旧书业务的资料、知识、掌故、考证等等。《古旧书讯》是全店同志学习、交流业务的园地,希望大家都来关心它,支持它,使它成长壮大。”这段话,非常明确地写清了这一内刊的办刊宗旨。此刊连续出刊十余年,共六十三期,基本为双月刊,至1989年12月再度停刊。1983年,上海书店组建出版部。之后实行体制改革,在上海书店的基础上,成立上海图书公司与上海书店出版社,两块牌子一套班子。1997年编印内刊《书窗》,第一期由胡建强主编,第二期起由俞子林主编,共出刊十二期。之后,上海图书公司和上海书店出版社并入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于2000年出刊《世纪书窗》,由金良年主编(曾接替俞子林任上海书店出版社总编辑),第二年终刊,出刊十一期。2003年7月,在收藏和拍卖热潮中,由上海图书公司出版《博古》,时任公司总经理彭卫国主编,俞子林任执行主编,出至第十期后终刊。这后三种内刊虽是新创办的,但都与《古旧书讯》有一定的传承及关联。
几代书业人的努力
一本小小的内刊,承载了几代书业人的心血。首先不能不提毕青先生。他是1938年入党的老党员,早年在宁波天过青春书店,书店因出售进步书刊被查封,后按党的指示,进入韬奋主办的生活书店。1954年, 他作为公方代表,派至公私合营后的上海图书发行公司首任经理。在他的倡议下,公司办起了《业务通讯》(《古旧书讯》前身)。之后,毕青及公司各级领导、业务骨干,都主动为刊物写稿和组稿。当年,在业务工作繁忙的情况下,要办一本刊物,条件非常艰苦。有人笑说“这是三无刊物”:无人员编制,无出版经费,无办公地方。32开本的刊物,全靠人工蜡笔刻写油印,每期22个页码,一张张在油印机上印出,一本本手工装订。每期只印二三百本,无刊号无定价,免费发给公司相关员工,作为内部阅读、提高业务水平的辅助读物。刊物不设正副主编,没有专职编辑,公司上下齐心协力,有求必应。杨渭元、俞子林,以及后期的陈影、胥智芬、吕素勤、路倞等业务骨干,在工作之余抽时间参与编印。这样一本文史类的专业内刊,更需领导的支持。公司一把手毕青身体力行,以他对过去出版业的熟悉和人脉,通过种种途径,找到还健在的上世纪30年代创办光华书局的沈松泉,创造社出版部的周全平,现代书局的卢芳,新月书店的谢家崧,天马书店的楼炜春等,请他们撰写回忆文章,充实刊物内容。
俞子林著《书林岁月》
在1959年1月1日创刊号《古旧书讯》创刊号上,时任公司副经理丁之翔发表了《回顾与瞻望》,对公司的业务工作作了总结,还有杨渭元的《古旧书业的作用》,俞子林的《大力收购革命史料》,杨寿祺的《宋刻〈艺文类聚〉》,以及《我店与西安古旧书店联合举办古旧书刊展销会》《我店收购到大批珍贵古书》等,从中可以看出,这是一本介绍古旧书知识掌故、交流古旧书业务信息的专业内刊。
之后,在编辑《古旧书讯》的年月里,上图公司和出版社历任领导金良年、彭卫国、王为松等,都对该刊给予许多扶持。从公司领导到业务骨干,积极无偿为刊物撰写稿件。陈玉堂先生是《古旧书讯》的主要作者,他原是个体书摊业主,公私合营后,进公司担任收购员。陈玉堂研究名人笔名,成为著名学者,国内闻名的“笔名大王”,出版《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孔海珠原是公司旧书店职员,业余写作和研究文学史料,后调任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成为现代文学研究员,出版《左翼·上海》等多种专著。杨寿祺、刘华庭、高震川、孙实君、林豪等公司业务骨干,也是刊物的积极撰稿者。
留下珍贵的出版史料
随着业务的拓展,经营的增加,公司主办的《古旧书讯》内容也不断得到丰富和提升。不仅本公司员工需要它,工作中离不开它,而且影响波及整个古旧书业、全国读书界文史界,吸引了一大批业内专家、学者,他们或投稿,或来信索取刊物。赵家璧、范用、施蛰存、许杰、章克标、胡道静、陈从周、赵景深、陈子善、陈梦熊等,都曾为《古旧书讯》撰稿。周谷城、顾廷龙、谢稚柳等先后为刊物题写刊名。
原上海出版局副局长、著名文史学者丁景唐,回忆起《古旧书讯》也是充满感情。最初根据市委关于整顿内部刊物的要求,丁景唐作为市委宣传部新闻出版处长,到公司宣布停刊决定。他回忆说:“其实我心里很看重这份刊物,觉得它内容丰富,有行业掌故、版本鉴别、稀见珍本古籍、碑帖和革命图书文物介绍等,作者水平较高,大都是版本专家和书店的业务骨干。我也曾为这本刊物写过稿,我不无惋惜地对书店同志说‘刊物只能停办了’。”丁景唐为该刊写的第一篇文章《关于〈十字街头〉》,登在创刊初的《业务通讯》第八期上,之后他的《左联五烈士的著译书目》等文章,相继在该刊发表。
1979年《古旧书讯》复刊号
江澄波当年主持苏州古旧书店,在该刊连载发表《书林琐话》《吴门古书所见录》。这些文章,都收录在他的文集《吴门贩书丛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版,上下卷),可见江老对此的珍视。著名学者胡怀琛撰写的《关于上海的书目提要》,分四期在该刊连载。现代文学史学家瞿光熙,在该刊发表了《郭沫若在五卅运动中编辑的刊物〈长虹〉》等。尤其是1979年复刊后的《古旧书讯》,更是刊发了一大批社会知名学者、作家的稿件。正值公司根据店内旧藏,影印出版一批早年期刊,约请还健在的当事人撰写文章。胡风平反复出后写的《〈工作与学习丛刊〉始末》,施蛰存的《重印全份〈现代〉引言》,范用的《作者签名本·文艺副刊》等,率先在《古旧书讯》刊出。郑逸梅连载《漫谈民国以来几种笔记》和《〈皇二子袁寒云〉是怎样一本书》,金性尧的《重读〈燕知草〉》,秦牧的《赞开明书店》,亦先后刊载,好评如潮。上海书店所藏旧书刊及《古旧书讯》的史料性文章,给许多作家、学者提供了文献资源,著名剧作家于伶对俞子林说:“多亏这些资料,否则只能拍脑袋写作了。”
60多年前创刊的《古旧书讯》,如今已逾一个甲子。俞老却把全套刊物悉数捐赠给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在捐出刊物前,俞老以此刊的文章为基本篇目,选编成三大册《古旧书讯》丛书,分别为讲述上海出版业发展历史的《百年书业》,介绍福州路文化街人物和事件的《那时文坛》,记录有影响的代表性书刊背后的故事《书的记忆》。丛书于2008年5月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留下了上海书业真实的历史记录。俞子林老先生完成这一心愿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说:“我一辈子与书打交道,把关于书的记忆留下来,也是把文化的记忆留下来。”
编辑|冯惠丽
设计|常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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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 | 王雪霞张维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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