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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之学与文史之学

经史之学与文史之学胡国宝  【提要】该文从史学与经学、史学与文学的关系着眼来研究魏晋南北朝史学的发展.提出了如下的观 点:第一,魏晋时期史学尽管从经学当中独立了出来,但事实上二者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要】该文从史学与经学、史学与文学的关系着眼来研究魏晋南北朝史学的发展.提出了如下的观点:第一,魏晋时期史学尽管从经学当中独立了出来,但事实上二者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史学从经学那儿,尤其是古文经学那儿继承了许多东西.第二,这一时期史学与文学也有着紧密的联系,直到南朝,文与史的界限才得到了明确划分.只是,这主要不是因为人们对史学有了更多的认识,而是由于文学获得了迅速发展,从而将“史”从“文”的领域排挤了出去.该文的特点是不孤立地研究史学史的演变,而是试图将其置于更普遍的学术史的背景下来加以考虑,在注意学术分化、演变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学术发展的持续性、继承性.

【关键词】经史、文史、史学、魏晋南北朝

较之汉代,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学有了长足的发展,不论是史学著作的种类依旧数量都大大增加了.《隋书·经籍志》史部所列史书共计十三类,即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杂传、地理、谱系、簿录.其中,每一门类除开头一种或少数几种为三国往常著述外,几乎全部都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著作.[1]史学的发展不是孤立的,它与同一时期的经学、文学都有着紧密的关系.本文以下将围绕着经史之学与文史之学这两条线索展开讨论,以期把握史学发展的脉络.

(一)

这一时期史学发展的最大特点莫过于史学学科的独立了.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根据西汉末刘向、刘歆父子的《七略》,把《国语》、《世本》、《战国策》、《太史公书》等史书都附于《春秋》经之下,史学没有独立的地位.然而到晋代,情况发生了变化,西晋荀勗作《中经新簿》,分书籍为四部,史学著作为独立的一类,属丙部,东晋李充又改定次序,将其置于乙部.《隋书·经籍志》不用乙部之说而谓之史部,本质并无变化.

史学著作在图书分类上的变动不是没有缘由的.梁代阮孝绪编制《七录》,其一为经典录,其二为记传录.他解释说:"刘氏之世,史书甚寡,附见《春秋》,诚得其例.今众家纪传倍于经典,犹从此志,实为蘩芜".[2]阮氏所说有一定的道理,从汉末至梁代,史籍数量的确大增,别开一类,势在必行.然而在西晋,新的史著并不是特别多,估测还不能这样解释.

考诸史实,经与史的区分在名目分类以外也有反响.《三国志》卷42《尹默传》:

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于《左氏春秋》.

据陈寿所说,汉末荆州的学校不仅教授经学,而且也教授史学.对此,我们找不到旁证,姑置不论.但"通诸经史"一语,至少表明在陈寿生活的西晋时期,人们心目中经与史是明明有别的.《文选》卷49干宝《晋纪》总论李善注引王隐《晋书》称:"王衍不治经史,唯以庄老虚谈惑众."王隐是两晋之际的人,他也用了"经史"一词,可见陈寿用语不是出自个人的适应."经史"在唐修《晋书》中是经常能够见到的,如卢钦"笃志经史",邵续"博览经史",王珣"经史明彻"等等.[3]参诸上述晋人用语,这些记载应当是可信的.经史双修实际上汉代就有,《后汉书》卷64《卢植传》载,卢植少从大儒马融受古文经学,后在东观"校中书五经纪传,补续《汉记》."我们自然能够说他是"通诸经史",但是当时人并不这样说.有经史之实而无经史之名,这解释在东汉人的观念中经与史的区别尚不明确.[4]西晋人开始频频使用"经史"一词,意味着经与史发生了分别.

西晋以后,经与史的区分在教育上也有明确体现.《晋书》卷88《刘殷传》:

刘殷字长盛,新兴人也.……弱冠,博通经史,……有子七人,五子各授一经,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汉书》,一门之内,七业俱兴.

《晋书》卷105《石勒载记》下:

署从事中郎裴宪、参军傅畅、杜嘏并领经学祭酒,参军续咸、庾景为律学祭酒,任播、崔濬为史学祭酒.

《宋书》卷93《雷次宗传》:

元嘉十五年,征次宗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时国子学未立,上留心

艺术,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

不论是在官学中或是在私学中,史学都是一个独立的门类,由此可见,自晋以后人们对经学与史学的区别是有清楚认识的.荀勗、李充在书籍名目上把史书从经书中分别出来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阮孝绪生活在梁代,他没有考虑名目以外的上述历史变化,而仅仅从史书数量的增加来解释名目分类的转变,大概依旧未达一间.

"经史"一词的出现、名目分类的变化、教育中史学科目与经学科目标分别设置都反响了一个共同的事实,那一定是,史学的确独立了.史学摆脱经学而独立表明人们对经、史的认识有了变化.在这方面,东汉的王充可谓思想上的先行者.《论衡·谢短篇》:

夫儒生之业,五经也.南面为师,旦夕讲解章句,滑习义理,究备于五经,可也.五经之后,秦汉之事,不能知者,短也.夫知古不知今,谓之陆

沉,然则儒生,所谓陆沉者也.五经之前,至于天地始开,帝王初立者,主名为谁,儒生又不知也.夫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五经比于上古,犹为

今也.徒能说经,不晓上古,然则儒生,所谓盲瞽者也.

王充责难儒生只明白五经而不懂得古今历史,这固然是对史学的强调.只是,更为引人注目标是他的叙述方法,他把历史分为"五经之前"与"五经之后",言外之意,"五经"只是这之间的一段历史的记载而已,儒生所懂得的历史仅至于此.这实际上已是视经为史了.所以,他又说:"儒者不见汉书,谓汉劣不若,使汉有弘文之人经传汉事,则《尚书》、《春秋》也."经亦史,史亦经,这种大胆的思想使我们在经学泛滥的时代看到了史学振兴的可能.余英时先生称王充为"晚汉思想界之陈涉",[5]其比喻极为适当.王充的思想在他生活的年代没有得到积极回应,然而,从汉魏之际开始,能够显著感到人们对历史的兴趣是越来越浓重了.《三国志》卷41《张裔传》称蜀郡张裔"博涉《史》、《汉》",卷42《孟光传》称河南孟光"锐意三史",卷64《孙峻传》注引《吴书》称会稽留赞"好读兵书及三史".[6]吴末,右国史华覈上疏道:"汉时司马迁、班固,咸命世大才,所撰精妙,与六经俱传."[7]《世说新语·言语篇》载,"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人们何以对史书如此感兴趣?《三国志》卷54《吕蒙传》注引《江表传》:

初,权谓蒙及蒋钦曰:"卿今並当塗掌事,宜学问以自开益."蒙曰:"在军中常苦多务,恐不容复读书."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但

当令浏览见往事耳.卿言多务孰若孤,孤少时历《诗》、《书》、《礼记》、《左传》、《国语》,惟不读《易》.至统事以来,省三史、诸家兵书,自感觉大有所益.如卿二人,意性朗悟,学必得之,宁当不为乎?宜急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及三史."

《三国志》卷59《孙登传》:

权欲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

孙权要吕蒙等"浏览见往?quot;,"急读"史书、兵书,感觉"大有所益",又让孙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这些建议都与现实有关.当时的社会正处于激烈变动之中,经学作为意识形态,因其繁琐、迷信、荒谬差不多损失生命力.孙权说"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正反响了经学的无用.在思想迷失了方向的时候,从历史中,尤其是从近代历史中总结得失成败的经验教训就成了当务之急.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仇恨于桓、灵也."[8]这也是在总结近代历史的经验教训.《隋书·经籍志》载,诸葛亮著有《论前汉事》一卷,大约都是此类内容.

关于史学与经学此消彼长的关系,我们还能够从西汉的历史中得到应证.西汉之初,面对秦的骤亡,人们也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陆贾著《楚汉春秋》,贾谊写《过秦论》,以后又有司马迁的《史记》,然而并没有因此出现一个史学的高潮,缘由在于经学兴起了.在汉儒眼中,经学是无所不能的,关于历史的演进,经学差不多给出了答案,关于社会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汉儒也每每以经义断事,赵翼说:"汉初法制未备,每有大事,朝臣得援经义,以调和是非".[9]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史学的地位.《汉书·艺文志》将《史记》等史书附于《春秋》经下,在今人看来是贬低了史学,假如就当时而论,倒不如说是抬高了史学.比较两汉,经史关系一目了然,经学盛则史学衰,经学衰则史学盛,经与史之演变轨迹大致如此.

魏晋以后史学脱离了经学而独立,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只是,我们不得不注意另一方面,这一定是,经学对史学也还有特别大的阻碍.这首先表现如今史书语言的使用上.《三国志》卷1《武帝纪》载曹操语曰:

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

注引孙盛《魏氏春秋》云:

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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