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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哲学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可以说与科学的发展息息相关。从其诞生到现在,科学哲学探讨的问题和范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其对科学终极问题的讨论,还将继续下去,并将影响着当代人的世界观。
江才健 | 撰文
科学哲学价值的嬗变
科学哲学在科学进展中发挥何种作用,是一直不易说清楚的事情,然而两者的相互影响是显然的。但是科学哲学过往的一种巍然形象,显然是在改变之中,这与科学本身形象的改变,也是息息相关,不过许多人也许想象不到,当今科学哲学探究的问题会与以往如此大不相同。
月前英国科学期刊《自然》杂志,刊出了一篇专文,讨论科学哲学教授面对新冠疾疫、疫苗可靠性、气候变迁以及一些科学相关议题的真伪讯息争议,探讨一般对科学的信心问题。
其中一位英国研究者向两万名不同领域的研究者发出问卷,探询这些研究者对于新冠疾疫讯息的信任度、对于疫苗可靠度的信心以及对于气候变迁讯息的信心,也有研究者向不同领域研究者探询他们对科学相关问题的共识程度。科学哲学领域中这种社会调查型态的研究,反映的正是当前科学在社会上的一种高度不确定形象。
这些科学哲学研究所调查的题材,由新冠疾疫、疫苗可靠度到气候变迁,都挑战着科学获致其可靠性的几个基本要素:也就是可控制的边界条件、容易设定的简易因果关系,以及其所获致结果价值的单一性。新冠病毒的生存传播、疫苗研制与接种,所牵涉的都是因果高度复杂多元的生命现象,而气候变迁也面对着巨大难控的边界条件,影响的因果关系难以简单设定,而这三项议题所探究的结果价值,更是因时、地、文化而有不同,引致社会的不信任,实属自然。
虽然有看法认为,在近代科学溯源的希腊时代就有科学哲学,不过近代科学萌起代表人物的牛顿,应该认为是科学哲学的起始之人。牛顿所写的洋洋巨著《自然宇宙的数学原理》,自然可以视为是与近代科学同生的哲学思维,不但带来了以数学描述自然宇宙现象的滥觞,也让自然宇宙的探究,超越过往纯粹描述性的视野,进入一个可以用数值量化和预测的新时代。
科学哲学的高光时代,毫无疑问应该以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期为一代表,随着物理科学对于物质宇宙量子的跃迁探究成果,以及对于基本时空概念的颠覆性思想革命,物理科学家对于他们所探究物质宇宙“存在”的“真实意义”,自然也兴起热烈的探究兴趣,其中具代表的事例,一是物理学家马赫与波尔兹曼对于“原子”真实存在的辩论,这个在十九世纪末有名的辩论,虽说在科学层面以爱因斯坦的“布朗运动”理论的实验展示得到结论,但是就哲学层面来说,并没有真正的解决。
以现象性来探究科学的哲学,固然是一个途径,但是近代科学的一个传统优势思维,乃是认定严整的数学推理,才是能够达到对于客体最为完美描述的途径,这种数理逻辑完美性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自然是英国的罗素。
罗素与曾经从学的老师怀海德合著的三册《数学原理》,是他对于数学逻辑化信念的经典著作,虽然后来怀海德转念他去,与罗短暂合作过的维根斯坦也另觅他途,罗素依然坚持信念,甚至走向一种绝对逻辑实证的逻辑原子论,罗素也以他贵族的出身,傲然的信念以及雄辩滔滔的文才,成为科学哲学中的出色人物。
罗素等人对于数理逻辑的倡议,也引致二十世纪在维也纳一个逻辑实证论圈子的兴起,这都呼应着当时欧洲物理科学令人兴奋的发展。但是这个科学哲学的辉煌时代,终究未能持续,除了在数理逻辑方面的所谓“哥德尔不完备定理”,阐明了绝对数理逻辑的有限性,科学本身的发展也并没有延续着严整逻辑实证的思维。
由于对于科学哲学完美化追求的不能成功,二十世纪下半科学哲学转而寻求科学的批判哲学,其中代表性的人物如波普的“否证论”,提出界定科学理论只能被证伪本质的论述,另外孔恩提出以“典范转移”来说明科学进展中由常态科学转为科学革命的现象,而且“典范转移”也跨出科学哲学领域,渗透入社会科学甚至文学的领域。另外还有更极端的对于科学哲思挑战的费耶阿本德,倡言告别科学推理,反对有所谓的科学方法,这些思维虽说成一家之言,蔚为风潮,但是科学家由于掌握了社会资源的主流地位,他们不在意科学哲学的意义,也没有科学哲学的修为,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真正视野深远的大科学家,当然不会漠视他们科学思维内在的哲学意义。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物理学家的爱因斯坦,在一九三三年的斯宾塞讲座就曾经发表《论理论物理学的方法》:“理论物理的基本假设不可能从经验推断出来,它们必须是不受拘束的被创造出来……”、“经验可能提示某些适当的数学概念,但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这些概念不可能由经验演绎出来……”。
“但创造寓于数学之中。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我认为,单纯的思考能够把握现实,就像古代的思想家所梦想的那样。”
自谓受到爱因斯坦思想启发的杨振宁,近年也有对于科学哲学的一些看法。他曾经说,“由于人类面临大量的问题,二十一世纪的物理学可能被各种应用问题主导,这当然非常非常重要,但是与二十世纪(物理学)的主旋律相比较,它将缺乏诗意和哲学的品质。”
与杨振宁惺惺相惜,曾经应邀在杨振宁退休研讨会晚宴上,发表《保守的革命者》演讲的戴森,曾经在他给《纽约书评杂志》写的一篇文章〈当科学与诗人相伴为友的年代〉中,回顾那个科学家与诗人是朋友的年代,说出科学的探索与诗的美感,如何丰富着人的生命,他也提出诗人雪莱太太所写的小说《弗兰肯斯坦》,可说对于当下科学走向的一种警示。
作者简介:
江才健,资深科学记者,著有《规范与对称之美——杨振宁传》、《吴健雄——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
注:本文首发于2023年7月出版的《经典》杂志,《赛先生》获作者授权转载,标题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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