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弗格森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历史学家，而他今年3月出版的一本新书《The Square and the Tower》则很可能会是18年我读过的最好的一本历史书。作为一本用社交网络分析的视角来讲述从远古到当下的全部历史的书，这是一本跨界的书，它给历史学家介绍了复杂网络的知识；给从事复杂系统研究的理科生展示了如何用他们熟悉的工具来研究历史中的事件；给每一个普通人展示了网络视角看问题能得出那些全新的观点和视角。整本书由60多篇很短的小文章组成，每篇10分钟左右就可以读完，讲述历史中的一段故事，以及如何用网络分析的方式来呈现为前人所不知的成因。

对于不了解网络科学的童鞋，你需要了解不止是六度分离，小世界网络这样的概念，还要问自己一个问题，该如何评价一个点在网络中有多么重要，这是网络科学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也是为什么将网络科学应用到历史分析中会可能得出新的视角。之前的历史研究，关注的是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复杂网络视角下的研究，关心的是网络中的信息是如何流动的。比如在网络中要最快的传播信息，都必须经过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Closenesscentrality就很高，若是离开了这个人，网络中的信息就无法通畅的传递，那么这个人的Betweeness Centrality就很高，正是通过这两个指标，可以帮我们破除阴谋论，可以让我们认识到历史的不一样的一面。

这里上图展示了两种中心节点的计算方法，第一章图是文艺复兴时意大利各家族之间的连接，可以看出Medici家族是连接其他家族最近的一条路，所以这个家族在文艺复兴中起的作用最大，而下图中，若是没有了4号节点，网络就无法连接，所以这个节点最重要。

除了对历史故事的全新讲述，这本书更大的价值在于从历史中得出的几个关于网络本身的洞见，而这会是本文的要点。接下来将围绕三个关键词动态，互补与中立展开讲述。

我们常常用上面这样的图来描述复杂网络，但这样静态的图会忽略网络本身是在不断变化的，所谓network networks（前一个名词，后一个动词）。网络最重要的属性不是他当前是什么样，而是它会怎么变换。科技界普遍流行的观念是只要万物互联，世界就能变得更美好。取决于你更关注平等还是效率，互联的世界更高效，但却不会更平等。移动互联网不是抹平，而是拉大了人与人，阶级与阶级之间的信息鸿沟，没有什么比快手上最火的视频更能说明这个道理了，平等获取信息的机会意味着更加不平等的信息利用率。类似的，取决于你更关注宽容还是博爱，越来越互联的网络意味着不管多么小众的人都能够找到同伴，也意味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变得越来越困难，无限的连接可能，反而会让网络会变成一个个的孤岛，下图展示的是美国的政治类博客，红色是保守派，蓝色是自由派，不管在那里，社交网络都正在加速变成类似的孤岛式的结构。

网络万能论还体现在对传统的层级化管理的忽视上。这本书的书名中的square代表网络，而tower代表层次化的旧体制。作者指出，历史中绝大多数的时间，人类处于层级化的管理统治下，但在少数的时间里，科技的发展使得网络的力量能够暂时占据主导，从而带来社会变革。比如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如果不是印刷机这一不受权威控制的信息传播工具在14世纪已经普及，没有人会记得马丁路德的名字。当下社会变革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快得使人忘记层次化管理的存在，或者说，层次化的管理方式已经内化成一种必需品，躲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发挥着作用。然而我们无法用网络的方式去管理任何一个十人以上的企业，更不要说一个国家。网络带来的连接可以推动变化，却难以持久维持均衡。网络和层级化的管理是相克相生的互补关系，谁都离不开谁。

关注网络结构分析的研究者，会关注网络中的群落，寻找网络里centrality最高的节点，但却忘记了网络本身传递的信息和网络结构无关。比如叙利亚，未来的历史学家会发现这是一个在国际政治中很关键的节点，但这对于住在那的人却只意味着战火。再例如随着印刷机的普及，虚假信息的传播变得容易，于是烧死女巫的事件在一段时间里多了起来。再说最近的区块连革命，我看相关的书中写的区块链能够如何保护个人的隐私，但实际看到的却是比特币被用于黑客勒索跨国洗钱等犯罪行为。一句话来概括，结构决定信息能传到多远传播多快，但网络究竟传播怎样的信息不取决于网络的结构，也不取决于网络中的中心节点，而是取决于网络之外的文化传统和制度安排。前者使的网络中的每个个体自由，如果你不满意自己所处的文化，那就应该去在自己身边创造适合自己的文化，而后者意味着网络无法离开监管独自生活，这也可以从当下大洋两岸的信息制造巨头纷纷向传统低头可见。没有监管的网络如同暴民一般，会是最可怕的网络。

最后总结一下，科技界总以为历史的开始于谷歌苹果这些巨头创始的日子，之前的不过是石器时代，但历史学家却告诉他们，网络和文明几乎是同时诞生的，但凡剧变的时代，就是网络发挥作用的时代，但有时这作用是增加社会的福祉，有时却是带来灾祸。对社交网络不熟悉的读者，可以通过《The Square and the Tower》了解复杂网络分析这一跨学科分析的利器，之后再读下面推荐的三本关于复杂网络的书籍，也会有更多的库存可以用来建立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