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世界史”这一名词在中国语境下的概念进行思考和回顾是很有必要的,以此来作为思考问题的起点。
借用夏德明(Dominic Sachsenmaier)在《全球视角下的全球史》(Global perspectives on global history : theories and approaches in a connected world)看法,中国的“世界史”学科形成有其自身的历史渊源,这与美国的“世界史”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要区分world history和global history,在不同的国家,学者们对于相同的研究对象会用不同的概念名称,相同的概念名称会针对不同的研究对象。在美国,world history等同于我国的全球史,但在翻译上往往会与国内的世界史相冲突。因而对于我国“世界史”的概念必须要进行界定才能对这一问题进行讨论。我看该问题下有些回答显得想当然的认为世界史应该是全部世界的历史,这显然忽视了中国语境下的“世界史”学科的内涵。
在我国,至少是到目前为止,世界史是指地区国别史的一个学科集合,作为一个学科囊括了地区史、国别史、专门史和全球史。可以这样说,世界史是排除了中国史之外其他历史的集合。这与我国的历史学科发展历史有密切关联,建国前的学科建设无疑受到欧美日的影响而划分出了本国史和外国史的区分,此后又收到苏联教育体制的影响而做出了世界史和中国史的划分。中国现在世界史学科模式的形成是一个历史过程,希望各位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对于整体的、宏观的历史研究(这里需要意识到对整体、宏观理解的不同,还要区分宏大叙事),我国其实是有这一传统的,即马克思主义范式的研究,但是碍于学科划分和某些特殊的历史原因而未能很好的发展,不过中国的历史学家也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可看一下吴齐六卷本《世界史》的前言)目前,我国已有对全球历史的研究机构和学校,在国内被称作“全球史”,只不过全球史是被划归为世界史下面,成为一个子学科,这同样是对学科格局传统的延续。因而批评我过世界史研究缺乏全球视角和宏观研究是不合适的。
那么,现阶段我国世界史研究存在哪些问题呢?结合个人的一点经历,来谈谈个人的一点浅见。以下是一个学生的看法。作为个人观察,当中必有不实之处,若有问题请指正。
1、传统的学科格局并不是很适合现在的世界史发展,使得中国的世界史研究显得很专精但是又不是很专精。必须承认我国世界史自改开后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我们引入了许多新的研究方向(环境史、医疗卫生社会史、社会心态史等诸多新领域,极大的扩展了之前局限于政治史、经济史的情况),也引入了许多新见解(不再局限于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史观),我们的许多高校都有自己所专长的研究。但是也需要意识到,传统世界史学科格局下,各个领域较为“封闭”,缺少较为有效的学科交流,由此导致了在人才培训教育方面上出现了条块分割的情况,最为明显的就是老师专精于一个方面而使得教育上也呈现出专精于某一块,限于自身的一亩三分地而不想有更多的学科交叉。实际上,世界史和中国史的划分,世界史内部的地区国别史划分,会自身形成一种强化机制使得研究局限于某个领域,再结合教育资金来源方式,会极大的限制世界史学科的发展。
2、跨学科研究依然是一个只有口号没有实际行动的问题。我个人本科学习经济学,后来跨考进入世界史,对此深有感触。我们当然要承认世界史在跨学科方面取得的成就,但是依然十分有限。具体表现在培养方面的问题,即我们的教育体制限制了跨学科能力,历史本科教育并不鼓励跨学科学习,许多新兴跨学科领域在国内并不能找到很好的老师指导(比如世界史领域中缺乏做量化和计量的老师,中国史方面在量化计量上做的很不错的)。更具体点,可表现为一种门户之见,许多世界史老师似乎很排斥社会科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而某些专业学科,如法律史、科学技术史因学科缘故又不属于世界史研究范畴,是的世界史和其他学科交集太少,难以有跨学科方面的突破。
3、对国际前沿追踪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国际交流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世界史学科作为一个以世界各地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理应面向世界,积极与外交流,了解世界各地学术研究动向。但是似乎国内在这方面做的并不是很好,对于新兴理论和研究方法并未能去大胆尝试和探索。这方面的问题很复杂,如同某些扣历史虚无主义帽子、批判历史研究“碎片化”的文章不绝于耳或许可以反映其中问题。甚至可以说的狠一点,我们世界史研究始终慢人一步,并未能及时跟进。此言并不是意味着我们就要跟着国外走,在理论创新层面我们必须要承认差距的存在,并且理论创新的前提必须是要建立在对国外理论有深刻认知的基础上才可以进行。比如,我们必须要对“西方中心论”有足够的认知和把握,在批判性分析的基础上才可以做出进一步的理论创新,而不是对世界现有的理论知识毫无借鉴和反思就谈什么“特色理论”。
4、教育方式有待改进。我想这是最重要、最迫切的一个问题。我虽然本科没有接受历史学培训,但是课还是蹭过的,研究生之后也去旁听过许多世界史课程。但从更深层次看,或许长远的教育会局限人的认知,进而会影响到一个学科的发展。具体可从早先的分科教育谈起,即高中的文理分科,使得许多学生在脑海中形成了固有的学科边界,没法做到知识大融通。当然现在的高中教育已经发生了变化,变为选择科目的形式,但是依然还会延续此前的问题。高中教育问题复杂,此处讨论仅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实在太难。等到本科后又是一波强化知识边界的过程,最终输出的结果是一群思维边界牢固的人,此实在难以应付世界史研究。再者,语言问题也难以解决,世界史研究可不光是有了英语就万事大吉了,而是需要其他语言的培训。不过现在已经有学校尝试语言教育和世界史教育的结合(如天津师范大学)。总之,跨学科教育迫在眉睫。
5、接上一话题,在教育之中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注意,即史学理论、史学史和史学前沿教育十分薄弱。(我个人认为,哲学教育应该是一项基础教育)这一点我是通过研究生同学了解到的,她们的史学理论与史学史教育似乎仅仅是介绍性的,缺乏更为深入的学习。实则,史学理论、史学史和史学前沿的学习非常重要,这一方面可以补跨学科不足的劣势,一方面可以奠定学生有效的历史认知。这样基础课程理应得到重视。这当然还是受到传统学科限制的结果。
6、缺乏商业化运营,更进一步,是缺乏一种学科分工体系的建设,同样象牙塔与社会之间联系太少。这一观点我是从 @赫连镜繇 大佬这获知的,当然表述或许并不是很符合大佬的解释和表述。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史研究(其实可以说国内整个历史研究)缺乏一种产业化运作的模式。历史研究不应该只是在象牙塔里做研究,而是要与现实社会相连接,历史学家不仅要考虑历史研究问题,还应该考虑一下知识传播的问题。学科的产业化绝不意味着历史学的堕落,而是会为历史学的发展注入许多新动力。历史学的产业化,就意味着从历史研究、知识形成、出版发行,推广交流等一系列缓解进行分工合作,使得社会与历史学家能够连接起来,同时也能形成一种良性循环:疏通历史学科培养人才到历史知识生产的一个环节之中而不是仅集中于象牙塔这一点,同时高效的向社会输送可靠的历史知识传达适合的历史观念借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和资金以补充历史学科发展。这无疑是一个很宏大的学科构建计划。而当前,我们的世界史研究非常非常非常缺乏这样的机会和可能,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这次疫情也反映出我国社会的世界史教育和宣传急需加强。
以上为个人的观点,仅供参考。
那么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这是一系列系统性问题,我一个学生现在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上面也些许谈及怎么办。我就该问题借用我所看到的一些做法提出解决办法的一些想法:
1、跨学科、跨专业、跨学院合作。我的本科学院现在已经有了经济学院和数学院合作的金融数学与金融工程专业,同时有跨学科的PPE(philosophy、policy and economic,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专业。而在北大和清华以及众多顶尖学校都已经有了跨学科、跨专业、跨学院合作的项目、专业,我想这些都会是历史学,尤其是世界史可以参考和借鉴的发展思路。比如北京大学已经有了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当中就是多学科多学院联合的教学和研究。
2、有必要借鉴欧美国家的世界史研究和学科发展的经验,做出某种制度上的尝试。我最近读了麦克尼尔的回忆录《追求真理》和《世界历史的设计师》,两本书都算是以回忆录的形式进行写作探讨历史学家如何成长、做研究、思考问题,当中可以窥见欧美世界史的发展方式、制度文化。我想我们可以借鉴他们的教学方式,借鉴他们的学会模式,借鉴他们的制度设计。
3、考虑将国家发展战略和历史研究结合起来,让世界史研究面向更为现实的需要和问题。这并不意味着是学术向政治低头,而是一种结合的可能。美国的地区国别史和全球史的发展历程当中就包含着美国因自身战略考量而催生了大批地区研究机构,甚至可以说是美国的现实需要催生了欧美历史之外的其他地区历史研究的兴起。我国现在的发展阶段实则很需要大量的地区历史研究以适应当前我国的国际地位和综合实力。但是如何探讨将学术研究和政治诉求相结合的路子,困难重重,极有可能会使得学术研究沦为政治的附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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