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历史,不少人会问它有什么用?人类是有历史的动物,对历史的记录从未停止。原始部落结绳记事;商周时期,人们在甲骨、礼器上记录祭祀、征伐的情况。司马迁成一家之言,为后世史家留下“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目标;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开创了“客观主义史学”的先河,并被后世的兰克等近代史家所继承与发扬。可以说,历史是人类精神世界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对于历史学者来说,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问:历史研究的方法是什么?它为什么是一门独特的学问?搜狐文化讲堂特邀北京大学历史学系、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陆扬教授,为您讲述历史学为什么重要。
陆扬,北京大学历史学系、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先后师从季羡林、杜希德(Denis C. Twitchett)、余英时先生,主要研究领域为隋唐五代史、中国中古佛教文化史、现代史学理论。著有《清流文化与唐帝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参与编撰Early Medieval China: A Sourcebook(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14)。
如何认识历史学这个学科?它的关键点在哪里?
我们今天对历史学的认识,或者任何一个人文学领域的认识,及其有什么意义的了解,其实更关键的还不在于你知道它能做什么别的学科不能做的,而是首先要有一种非常清醒的认识,就是什么是它的局限。当然,局限不是绝对的,随着学术的演进和方法的多样性,我们会对某些原来认为不能进入的领域,或者不能深入研究的课题,因为方法上的提升或者资料上的扩展、视野的拓展等,都会有突破。但是基本的立场还是非常重要的,即我们首先要认识到历史学这门学科,在今天它本身有哪些局限?我们只有在认识的前提下,才能够知道在操作的时候,比如说在做一个历史研究的时候,知道哪些是我们没有办法去做出轻率的判断,或者有哪些是要尽可能去避免的,才能够发挥历史学本身所特有的长处。
现代历史学的表述更加严谨,对学科要求越来越严
历史学应该在公共史学中扮演一个积极的角色,那么恰恰涉及现代历史学的一个非常大的难题,也就是说现代历史学的发展,对学科的要求越来越严,它在方法上变得越来越细致,对于历史现象的判定变得越来越谨慎和多元。
现代历史学的一个重大变化体现在,它在表述上采用某一种严谨的语言,当然严谨的语言可能因人而异,但是总体来讲,对语言表达的这种关注,远远超过了以前的历史学。语言的表述作为一种知识的传播,历史学者在历史学的研究中间得出某些结论,或者他怎么把这个东西传递给知识大众,中间实际上存在着一个越来越大的鸿沟,这个鸿沟并不容易解决。怎么去讲故事,或者怎么去阐述历史现象,阐述的话语、语言变得同样重要:传递的过程和方式本身成为今天历史学衡量一个历史学者,他的学术训练是否严谨,他的思考是否周密,以及思考历史学本身的局限的关键所在。
现代历史学最大的特征是将研究对象客体化
历史学一个很突出的特点是,它没有一套固定的方法,解决问题的手段完全取决于研究的对象,它提出的历史问题,关注的历史现象、不同的现象、不同的问题,甚至于不同的史学框架,也就是任何的历史事件或者历史现象,体现出来的意义在不同的时间框架里边,因为历史学是一个研究时间维度,在时间维度下人的行为发生变化的这么一套学问。
凡此种种,说明历史学在方法上也是多元的,而且跟其他任何学术领域相比,当然人文学多多少少都有历史学的特点,但是跟社会科学,特别是跟科学相比,会发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就是历史学在我们今天同样的一个专业领域,或者是在同样的一个学术的共同体里边,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方法上的强调。有的学者可能就认为我们对历史学的分析方法,任何一种手段都有很大的局限,都不可能帮助我们去达到所谓真相的彼岸。
各种思想的共存,在我们的学科里边也是受到认可的,关键取决于所研究的问题,他关心的议题是什么,以及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现代历史学的研究趋于细致,其意义是认识到人的复杂性
一般的历史教育有的时候会强调通过历史的研究、学习,会发现一些基本的规律,但实际上它真正的魅力,体现在如何通过具体、细腻的研究,去呈现出非常复杂的、多样的历史面貌。这个历史面貌,它不是一个裁判性,就是说历史学家他不是对历史做裁判,不是说历史发展它一定有什么意义,而是要呈现出它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来,让人们看到、了解人的复杂性。
现代历史学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要呈现出过去被淹没的人群,或者是个体,或者是一个时代的声音。20世纪中后期以来发展出来的历史学,越来越强调这一点,这跟过去的历史学有很大的差别。我们看到历史上各种各样的族群,各种各样的人群,他们有血有肉的经验以及这种经验对历史造成的影响。历史学家的研究像聚光灯一样,聚集到某一个个人或者一个群体上,才能够让我们知道世界实际上远比我们想象的丰富。
历史学真正的重要性在于它的参照体
如何去研究历史课题,其实取决于采用的参照体是什么,历史学家如何于现实保持距离也显得同样重要。用什么样的参照体决定了最后对历史的解释是什么样的。这个参照体也告诉我们,历史学为什么重要,因为它实际上是拓展我们对世界的理解的一门学问,不仅仅是理解自己熟悉的世界,而是要理解原本不熟悉的世界,通过对不熟悉的世界的理解,才能够发掘出更多的意义来。
历史学家常常会说这个是历史的典型,那个不是,很大程度上是我们自己的判定,完全是根据所受的历史学训练,对历史的意识的认知做出的一个判定,不同的历史学家会做出迥然不同的判断,因此,所谓的典型也是一个选择,是为了叙述历史的方便而做出的一种努力。史学的特点在于既要能够具体化,同时能够让历史书写的读者认识到你是怎么去看待变化过程的一些基本的脉络,所以这两点是不断地需要得到平衡。在这一点上,历史学与一般的社会科学是非常不一样的,跟科学就更不一样了。
历史学的研究始终没有脱离我们日常的生活
在不少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的学者看来,历史学的研究始终没有脱离我们日常的生活。在人文学、在历史学的领域里,个人的经验实际上仍然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历史学的研究与分析,仍然不能脱离日常生活的经验。只有不断地扩展生活经验,才能够了解完全不一样的境况里面所产生出来的那些变化。
现在历史学的书写,强调的是书写的严谨性,也越来越意识到任何的历史资料都有特定的形成过程和脉络。所以,现在的历史学的一个重要的工作是对史料或者对史学资料的它的价值的争辩,变得越来越复杂,它并不仅仅是一个判定说这个是真还是伪,实际上很多的学者甚至在19世纪就已经认识到真伪之间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两分法,任何的史学资料里边,它都有很复杂的层面,到了现代史学里边,这一点就变成了一个普遍接受的一个前提,我们越来越认识到史学资料本身的复杂性。
历史学扮演了公众教育的角色
历史学从古代开始就扮演了一个公众教育的角色。通过教育,提供某一个版本的古代的历史或者以前发生的历史,来让公众产生一种群体的凝聚力。历史上发生的事件,它的具体性可以让公众把自己的生活、经验跟历史上的人物的经验联系,这是非常具体的东西,历史学往往是在这一点上最有效的。但恰恰是这一点,这种公众教育的角色,在现代历史学发展以来受到削弱。现代历史学强调的不是一个简单地对某一个历史版本,或者历史行为的判定,它更强调的是历史变化,关心这中间所牵涉的各种因素和因果关系的复杂性。
大众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点,能够让他们了解过去的历史,而历史学家在中间往往会出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他们要把历史复杂的层面告诉给大众,但同时又不能够简单的告诉他们,历史学本身的多元性是一个比较难讲述的问题。困境恰恰证明了历史学本身需要利用自己掌握的这些知识来表达。所以有很多历史学家,我们同行现在呼吁,我们应该要回归到人。这个工作本身可能是非常富有挑战性的,而我相信对关心历史的读者来说,这种对个体的关心也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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