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人物记(13)---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萧红
萧红资料简介20字(萧红资料简介50字)
如果爱了一生,只是错误;如果遍体鳞伤,只能暗自慰藉;如果受尽了白眼与嘲讽,只能躲避和逃避……那么请看看萧红,看她怎么在悲凉的世界里热烈地活下去!
而且活成了民国四大才女之一,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
壹爷孙两个过日子
1911年6月,龙旗还在中华大地上飘扬,大清坐在火药桶上苟延残喘。
东北关外之地,夏日的风卷着热浪袭向每一个人。
辫子垂在每个男人脑后。哈尔滨,远东最耀眼的明珠之一,一个名字印染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女婴---萧红,出生了。
农历五月初六,黑龙江呼兰县(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张家大院。
嗷嗷啼哭声,并不是期盼许久的男婴,张家众人寂寥散去。
孩子的母亲紧紧抱着这滴骨血,来迎接世界的苍凉和热烈。
百日宴上,孩子取名张秀环。
1916年,民国5年,萧红5岁,弟弟张秀珂出生。一家人的宠爱全在这个男婴身上,母亲体弱多病,精力不济,照顾一个孩子已属艰难。从此,母亲的怀抱不再属于萧红。
5岁小女孩,被人遗忘在角落,荒芜中寂寥,寂寥中坚强生长,如野草。
在另一个院子的爷爷可怜这个幽灵一样的孙女,来家里说了多次,孩子的父亲眼睛只在儿子。而年迈的人,如黑土地上一无是处的杂草,没用且耗费地力。而孩子的母亲却如一棵风中飘摇的草,随时可能倒下,自顾尚且不能,何况怀抱中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
见劝说无用,见孩子的母亲病恹恹如秋天将败落的枯草,爷爷把小女孩接走了,住在张家大院的后院,连着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兼菜园。
每日里,或侍弄花花草草、或种菜、或在老梨树上摘果子。祖孙两个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不能读书的孩子,将来的路必然难走,哪怕是女的。
爷爷亲自为孙女启蒙。清晨、夜晚,总有一个清脆女声朗朗读书。孤冷的灯,摇晃着两个影子,却没有父亲和母亲。
而知识洪流汹涌挤进屋子,给萧红安慰和成长,但她的孤独越来越多,她的性子越来越刚烈。
8岁那年,萧红永远失去了母亲。哭的撕心裂肺,她从来不曾抱怨母亲,只恨天不假年,慈容留不住人间。
4个月后,父亲迎娶继母至张家。
原来夫妻不过用来彼此取暖,无所谓爱情。大户人家,谁中途离开亦或掉队,位置有的是人愿意填补。
萧红似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繁华院落,不悲不喜,不像一个八岁孩子。
她眼睛时不时瞅向新式学堂读书的学生,笑的好明媚,她羡慕极了。
爷爷看在眼里,竭尽所能为这个孙女筹划着。
贰入了学堂做学生
1920年,民国9年,秋,9岁大孩子萧红背着小小书包入学了--龙王庙小学(现名萧红小学),一年级。
红砖青瓦,三五间教室,百十个板凳桌子。萧红期盼了已久的所在,梦想成真。
而父女之间,隔阂如海;继母与她,行同路人。
一个孩子占有资源多了,另一个孩子必然要减少。哪一个母亲,不是自私的。
而爷爷已经老迈的只能气喘吁吁。苟活人世间,不问是非与家短里长。
大孩子,小桌子。不淘气,只读书。
9岁萧红矗立在一群懵懂孩子中间,个子是最高的,成绩是最好的,是苍天与之的孩子王。
四年后,萧红升入北关初高两级小学校女生部,读高小一年级(即小学五年级)。
萧红的父亲张廷举是这所学校校长。萧红很骄傲,即便这种骄傲扎根在无根的萍上,她依然快乐。
继母先后生下三子两女,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吃饭的嘴太多。
辍学二字时时听到,她不气馁,不放弃,事事忍让弟弟妹妹,时时讨好父亲、继母,再也不见她在众人面前放肆大笑。
人间欢喜意,燕子衔塘泥;
筑巢孵雏鸟,相依南方徙。
她编写文字暗藏在心间,筑一个大大的梦幻王国,放在只有她知道的呼兰河。
而她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1926年6月,15岁萧红高小毕业(相当于小学毕业)。
叁难如登天求学路
继续求学,如镜中月高悬。
她哭、她闹,除了爷爷,无人搭理。
父亲、继母坚决不许,而爷爷的声音弱的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成绩再好,也是要泼出去的水,嫁给别人家,给别人做媳妇。
萧红抵死不从,抗争,哪怕以死相逼。不去相亲,不愿嫁人,只想读书。
而一年时间过去了,她还在家中无奈蹉跎。不能读书、不能随意出门,如一件货物,闺阁中待售。
梨花开落了一季,果子嚼在口中,如蜡。
夜再深,也要心向光明;山再高,也要咬定目标。
16岁少女,花开的正清丽,而父母只想找户好人家早早把她嫁出去。
1927年,秋。
夜深风声强撑起,一身此间做花衣;
又是一年开学季,当年读书人剩几?
清晨,步入大街。人来人往的呼兰县街头,萧红的心乱了。
每一个梳着刘海的女生,都是她的梦。她的心在远方,她要去闯荡。
不读万卷书,不走万里路,此一生何为。
钱财只为儿孙留,她也是张家骨血,她不甘心。
她下定了决心,她决定与家庭决裂以对抗绝望。不让她读书,她就到天主教教堂当修女。
一次、两次……,她逃往教堂,一次、两次……她被抓回来。
她被打地皮开肉绽,训斥声如雷,忤逆名声如钟,她不在意,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依然倔强如初。
张家的颜面重于一切,且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父亲张廷举忍下怒气妥协了。
民国16年,秋,16岁萧红入哈尔滨“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校”(现名萧红中学)读书(相当于初一)。
两年后,6月7日(农历五月初一),疼爱疼惜她的爷爷去世了,享年80岁。
庇护伞倒下,风风雨雨扑面而来。
这一年,萧红订婚了,父亲做主把她许给了哈尔滨顾乡屯汪恩甲。
汪家富甲一方,门当户对。准新郎汪恩甲极为满意萧红。漂亮的脸蛋、高挑的身材、优雅的姿态、出众的气质,如谪仙人降世。
只待佳人离开学堂,便喜结良缘,开喜宴,入洞房。
1930年夏,19岁萧红中学毕业(相当于初中毕业)。
已是窈窕淑女,君子几人惦记;
花间凤蝶乱起,莫被东风吹去。
而萧红需要以多大的毅力,忍受多大的煎熬,承受多少的白眼和嘲讽,才可以安下身子在学堂,以如此大年龄完成学业。而与大学之间,她还隔着一座高中。
凡岁月磨难过的,不甘于沉沦,余生必有回报。
肆挣破枷锁再上学
求学的路当然断了。完婚,必须完婚,家人和夫家催促甚急。
反抗如无意义的蚍蜉,在大树面前不自量力。
她不放弃,生命从来美好,前方的路再荆棘,她也要趟过去。
火热的心滚烫,面向温暖和热烈,向阳向春天。
她生平第一次骗人,答应完婚,却拿着嫁妆出走北平(今北京)求学。
一场婚礼,诸事妥当,跑了新娘子。
有人说,花轿在娶亲路上,她跳下来,拿把剪刀以死相逼,一脚踹开拦路的新郎,跑了。
火车哼哧哼哧南下,她知道,她的名声在家乡毁掉了。
爱情来不及幻想,已经支离破碎,而名声必将狼藉到骇人听闻。
她顾不得,她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哪怕从此苟活人间,哪怕从此关山万里。
一个19岁少女,在烽烟四起的民国,孤身闯荡天涯。
她要读高中,然后大学,哪怕读成30岁老姑娘,她也要走出生命一出一出精彩绝伦。
高大厚重城墙横亘在平原之上,五百年帝都荣光已经落下浩大帷幕。她追着梦想而来,从东北。
北平女子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大红大红榜单上,张秀环(萧红本名)三个字在列。
那一日,秋风冷,秋雨淋,萧红在飘摇风雨之中开心地哭、开心地笑。
梦想不死,灵魂便在,追梦路上,有她,等待着象牙塔里碎刘海飞扬,她一定是新时代最耀眼的女性。
高中一年级课堂,萧红两手端正放在膝盖上,竖起耳朵听世界的声音。
那么美、那么恬淡与舒适。
萧红不能告诉任何人她的年龄,在新的不能再新的城市,新的不能再新的学校,她要重新开始,不再有嘲讽,她相信前方鲜花和掌声在等她。
欢欣已多花万朵,枝枝只似相爱说,流莺夜里通宵歌。
痴情男子无一个,世上郎君何其多,且看池塘风过荷。
新的天地,新的带着自由的空气,她尽情地挥霍。这里或将遇到她一生所爱。
她的活泼开朗如一汪清泉,清澈了整个校园;她的渊博学识如积年老者,在整个年级名动一时。欣赏和赞誉她的人很多。
春节到了,关于家的思念焦灼她远在异乡的心。她想看看弟弟的样子,想看看爷爷的院子和爷爷矗立在野外的坟,还有父亲的笑容。
她相信,她是家里的骄傲。大大北平城里有她一片天空,是她为张家开拓的。
她竟然真的回家了。无意外,被软禁,被逼婚。
零下30度的夜,衣衫不整的她,踉跄逃走。她向不屈服的命运,大声说:“不。”
哪怕乞讨,她也要乞讨到北平。
二月底,萧红到达北平。
未婚夫汪恩甲随之而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园。
伍所托终非是良人
汪恩甲,一个乡下小财主,骄傲地向周围孔雀开屏,吸引目光,宣示领地。人越多,他越说的唾液飞溅,说萧红是她媳妇,逃家而来,私自接触男人,伤风败俗;说萧红弃父弃母,不侍奉双亲跟前,不孝至极,一定要领她回家。
最毒不过人心,善变最是人间。校园里,人人疏远萧红,眼睛带着刀和剑一遍遍刺来。来自这个世界的冷漠,冰冷着、伤痛着萧红的青春年华。
数天后,20岁萧红含着眼泪离开北平,如犯人一样被押解。
中国曾经的首善之区,也不能保障一个女学生的自由。
自悲凉开始的婚姻,必然悲凉。新娘时时刻刻准备逃跑,新郎如疯子一样折磨新娘。
一个乡下土财主,一个新潮新女性。或许某一方的性子被磨尽了,这个家庭才得以完整。
自4月至10月,汪家别院,长达6个月软禁,萧红昂着头不屈服,甚至绝食以对抗。
不做新娘、不拜天地、不圆房、不承认自己是汪家媳妇。
而不堪的日子里,九一八事变爆发了,东北军未放一枪撤往关内,日军铁骑横扫东北,一片兵荒马乱。汪家人慌乱不堪,避兵灾匪患。
萧红趁乱逃了,逃到了哈尔滨。哈尔滨的街头乱哄哄,持枪军人很多。她害怕,但她无人能诉说。
有家不能回,父亲和继母认定她是汪家媳妇,张家不再是她的家。而汪家人正在满世界抓她。
萧红没有方向,如苍蝇般在哈尔滨城内胡乱飞。她怪父亲,她怪继母,她怪粗俗的未婚夫,但她又能跟谁较真。
命运曲折来曲折去,折磨的都是世人。
1932年3月,在堂妹张秀珉、张秀琴帮助下,21岁的萧红在东北特别市第二女子中学高中一年级做了插班生。
久违的校园,指指点点的人群,她不敢抱怨,也不能抱怨。
张家不再要这个女儿,夫家不再要这个过门亦或没过门的媳妇,哪怕夫家在6个月软禁中已经完完全全玷污了萧红的一切。
生计是大的不能再大的问题。有些困难只有经历了,才知道无能为力。
人的脆弱和渺小,勇敢能遮挡一时,遮挡不了一辈子。
饥一顿饱一顿,衣服旧的不能再旧,再也不能如春天般温暖。于悲凉人世间,萧红卑微活着,只为了“自由”、“梦想”这些时髦却遥不可及的字眼。
原来自由和梦想的代价这么大,她后悔了,为这一日三餐无着,为这衣衫褴褛难堪,为这寄人篱下不甘。原来她只是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爱慕着她的汪恩甲又来了,以丈夫的名义愿意接纳她,愿意拿出钱财供她继续读书。
汪恩甲喜欢这个明媚的女子,漂亮、刚烈、优雅,又不失真诚,与乡下女子决然不同。汪家人不愿再接纳她,但他愿意接纳。
萧红屈服给了命运。
接受了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两人搬到校外旅店同居,萧红当起了妻子这个名与实不太相符的角色。
一边上学,一边洗洗涮涮。丈夫供她一日三餐,她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她已经认命了,不再挣扎,饿的滋味太难以承受,她和丈夫说好:待高中读完或有了孩子后,她就退学和丈夫回家。
过灰头土脸日子,亦或地主婆的日子。
接受平庸,接受平淡,接受庸俗的一生。
本分日子安安静静,度过这一遭无可奈何红尘。她会试着爱上他,让这一生不寂寥。
陆颠倒黑白事事非
某一天,萧红回到旅店,丈夫不在。
有人告诉她,汪恩甲跑了,如当初萧红抛下他。
有人告诉她,汪家人在街上把汪恩甲绑走了。
萧红宁愿相信丈夫被汪家人绑走。
他相信丈夫会回来,就如她曾一次次从家中逃出。
她等啊等,一等就是一个月。等来的是汪恩甲哥哥汪大澄代替弟弟拿着白纸黑字解除婚约。
她不相信,除非丈夫汪恩甲当面对质。她告诉汪家人,她要到法院起诉,她是汪恩甲的妻子,旁人无权干涉,而且汪家人必须放了她的丈夫。
同一日,旅店老板来了,带着400余元食宿费欠账。而账,大部分是汪恩甲吃吃喝喝欠下的;而此时,萧红才发现,她已有身孕。
汪家死活不肯承认萧红是汪家媳妇。刚烈的萧红一如当初,硬着脖子告诉汪家:如果汪恩甲当面对质,说他不再喜欢她,要她走,也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便走,绝不纠缠。她是萧红,响当当、顶天立地的萧红。
她相信那些爱的许诺都是真诚,所以她愿意付出所有,赌上一次,哪怕尚缺了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
挺着大肚子,萧红把汪恩甲的哥哥告上法庭,宣判那日,汪恩甲出现了,一为哥哥做证,解除婚约乃他的意愿;二来告诉众人,孩子不是他的;三嘛,说欠下的钱是萧红所欠,非他所欠。
满堂惊骇莫名,指责萧红的声音遮住了整片天空。
大报小报纷纷报道,这一桩离奇离婚官司,乃东北第一桩沸沸扬扬离婚官司。
爱情已死,海誓山盟皆破,萧红败诉。保卫婚姻,却被婚姻深深伤害。
萧红不做辩解,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看了汪恩甲一眼又一眼,走了。
一个女人,为了一家人圆满,可以咆哮公堂、无视世俗,而心目中的丈夫,懦弱地太不堪。
汪恩甲别过脸,自始至终不作回应,或有愧疚,但已行同路人,恩义被自己一刀划断。
而此时,张家人以伤风败俗,和萧红断了一切联系,任其自生自灭,不替萧红还账、不认不要这个女儿。
旅店要不到账,怎么可能罢休。店老板要把萧红卖了抵账,价钱已经谈好,对方是哈尔滨一个下等妓院,只待萧红把孩子生下来,就安排接客。
女学生,即便年龄大些,生过孩子,也是顶大的嚎头,有的是人愿意一亲芳泽。
别是谁?泪落纷纷将做鬼!
荒唐人间世,衣袂但飞飞。
不死此心可无愧,万千罪孽背。
萧红等待着最后一刻,或者死亡;或者新生。
柒一见钟情或爱情
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萧红躺下身子就是整个房间,她在里边日日夜夜待产,也日日夜夜煎熬将滑去的深渊。
萧红不能离开,不能同陌生人说话,门口是一把大大的锁。
吃的是客人剩下的饭菜,如一只寻食的野狗,舔的干干净净。
世界抛弃了她,包括她的生身父亲,包括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前面阴暗如墨,挺着大肚子,她也要趟出一条活路。
她求告了很多人,漠然回应,但她不退缩、不放弃。
即便黑暗世界对女性残酷到近乎冷血,她也要点一盏灯,为希望指引道路,也要破开一扇小小天窗,洒落金色阳光。
1932年7月9日,萧红请托一个房客拿走她偷偷写下的信,寄给《国际协报》文艺副刊主编裴馨园,这是她发出的无数求救信中的一封。
孩子快要生了,她已经绝望到不敢向往光明,但光明却出现了。
裴馨园接信即带人寻来。
钱凑不够,人带不走。
一群穷酸的不能再穷酸的文人,竟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花季女学生坠入沉沦。
他们筹款,他们登报呼吁,如石头沉了大海,不起半分波澜。
义气千秋不死,中国脊梁;
豪情万古长存,那时书生。
1932年7月13日,青年作家萧军受众人之托到东兴顺旅馆探望萧红。带着吃食,带着众人的歉意,带着渺茫到仅有一丝丝的希望。
看着这个可怜女子,握着笔还在写求救信,萧军泪流满面。
黑暗时代,谁又顾得上谁。
搁下笔,说一丝丝过去曾爱你。只待红花碾作泥,我来接你。
四目相对,眼睛里闪耀火花,懵懵懂懂的爱情在两个人心里发芽出土。
次日,萧军再访。
一个无家,一个无妻,在反反复复商量如何逃亡中,竟一见钟情如倾世恋人,双双坠入爱河。
取萧军的萧,加一个红字,萧红有了新名字,用了一生,至死不渝。感念那份苦难深重日子相守以沫,此情不忘,地老天荒。
1932年8月7日,松花江决堤,整座城市顷刻间汪洋,街上可行船。
萧红望眼欲穿等萧军等人救她逃出牢笼,她相信老天送来的是份真挚爱情。
黑夜里的一束光,亮的疼眼睛,宜让人身心俱陷。
1932年8月9日,萧军等人扮作救灾人员,在东兴顺旅馆附近救灾。
萧红扛着临产的身子,从三层楼窗台闭上眼睛,拿生命做赌注跳下来,一群人偷偷摸摸运走了萧红。
获新生,杯杯酒饮口中。
大梦皆方醒,世界未大同。
且为这劳苦大众,拼命搏一个前程。
1932年8月底,萧红在哈尔滨市公立第一医院(现哈尔滨市儿童医院)产下一名女婴。有些瘦弱,终是生命,然而怀里抱了不到一天,眼含泪水送人了。
一对贫贱夫妻,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昂贵的医疗费,难为着两个人。没有房子住,没有安稳工作,文笔再好,毕竟不能当饭吃。
而在偌大中国,免费阅读惯坏了的国度,为知识付费何以敢痴心妄想。
没有婚礼,两杯茶两个人饮过,算是许诺一生不辜负。
而萧红也拿起笔,和丈夫萧军一起向报社投稿,谋取一口吃食。为自己,为这底层众生,呐喊。
第一篇小说《弃儿》,说的就是她的女儿,发表了。
揭开自己最痛的伤口,给众人看。不为怜悯,只为文学梦想和现实中的一口饱饭。
一个风雨夜,萧军怀揣一个烤红薯回来,在逼仄出租屋里,两个人一口一口吃下。哽咽着甜腻,期许着未来。
烛火摇曳,铺开纸张,两个人一张桌子上,奋笔疾书。
相爱无言,但四目相对人间。问寒嘘暖,一句喜欢。握一掌柔夷饱满,蜜糖甜过了流年。我爱她无言。
《生死场》、《呼兰河传》、《马伯乐》……,一时洛阳纸贵,萧红两个字传遍大江南北。
鲁迅先生请她到上海做客,请她吃了顿丰盛的大餐;周恩来先生接见她,称呼她为刚强自立中国新女性……
她走了许多许多的路,许多许多的地方,青岛、上海、东京、武汉、临汾、西安、重庆、香港……等等。一座城,最多堪堪停留两年,漂泊漂泊,在艰难岁月里寻找一处安稳地方。
捌爱情不过平常事
她看了许多许多的山水,见了许多许多的人。说好的一生,未至白头。
1938年4月,萧红和萧军分手,草长莺飞时节,古都西安城内。爱似漫天飞过流星,坠落大地。
挥手别过不回头,缺一声挽留两人皆等候;
错过了太多爱恨情仇,一切皆休休。
哭过至午后,天冷不胜秋,再饮三碗酒,容我再哭个够。
爱情易浓烈,易消散,全看命运怎么安排了。
国战正酣,烽火狼烟处处。萧军要奔赴前线,打游击,战日寇,保家卫国。
萧红想留在后方,以文章报国,以写书谋生,安稳度日。
谁也说服不了谁,与其争吵,不如分开,然后各自开始新一段旅程。
或还有爱,只是藏在心里,不说出口。
萧红一个人和路上遇到的一群人,往中国大后方迁徙。
去往前线的军人,逃亡后方的难民和逃难的他们,日军飞机时时从头顶飞过。
灰头土脸,好几天不梳一次头发,好几个月不洗一次澡。
在漂泊路上,萧红不哭不流泪,不自怨自艾。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她开心地笑,爽朗地拥抱每天早上升起来的太阳,哪怕眼中饱含热泪。
这一年,萧红大着肚子嫁给了同在逃难路上的端木蕻良。婚礼在汉口大同酒家举行,很热闹。
这是她这一生,第一场正式婚礼。
新嫁娘,入洞房,凤冠霞帔且卸下一旁。娘子,我画你峨眉长;夫君,你疼我到天亮。原来,大梦了一场。
一如当初,她又腹中带着前夫的孩子嫁人了。
她幻想的白马王子,不在人间。
日军逼近武汉,一日三惊。而萧红正是因为哈尔滨日军通缉,才不得不离开东北,随前夫萧军流亡关内。
1938年8月,端木蕻良先行赴重庆谋工作、谋居所。
新婚三月,各自分别。萧红一个人在武汉等开往重庆的船,一票难求,在这国难当头。
9月中旬,她艰难出发了,和一群落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凭一腔正气,他们心甘情愿捎萧红一程。船行至宜昌,同行的冯乃超夫人李声韵大口咳血,停船就医,众人翘首盼她安好,煎熬数日,萧红挺着7个月身孕,一群人中,最是憔悴异常。
她时常笑给众人听,为这中国当下国难,为这国人不曾屈服。
逃亡路上,艰难困顿,时间长了,便是家常便饭。今天此处,明天彼处。萧红肚子越来越大,日子越来越艰难。
帮助她的人很多,但她无法开怀。她想过堕胎,却迟迟做不出决定。
1938年11月,萧红在江津(今重庆西南部)生下一个男婴。四天后,孩子夭折。
有人说,萧红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不做辩解,冷言冷语只当未从耳旁来过。
滚滚长江东流去,雾蒙蒙江水如谁?
萧红带上行李往重庆方向追赶众人,寻丈夫端木蕻良。
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两个人紧紧拥抱,为彼此的不容易。
爱了便爱了,喜欢了便喜欢了。端木蕻良是个温情脉脉男人。
而此时,萧军也已有妻。
重庆租来房子里,柴米油盐,如常。
空袭警报一日数次,萧红握笔姿势每每被打断。
而重庆数次被烧为白地,太多的尸体,太多的残垣断壁,难为着逃难而来的人,包括萧红。
身体与心继续漂泊,无片刻安定。
她厌倦了重庆,厌倦了空袭,她要去一个繁华竞逐地方。
1940年1月17日,萧红自陪都重庆飞抵英国殖民地香港,歌舞升平,一派繁华,不似人间。但她喜欢,有她期盼的平凡和平淡。
繁华地,歌女新唱亡国曲。不是丈夫不杀敌,此一处烟花地,几个汉子可配称作良人佳婿。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占香港。
平静日子,再次打断。
兵荒马乱,萧红和丈夫不得不时时变换居所,因为坚定反日,呼吁坚持抗战,日军通缉名单上,二人早早榜上有名。
而这个时候,萧红病了。剧烈咳嗽,医生诊断为“气管结瘤”,危及生命不得不做手术,做过手术,才发现误诊。
萧红已不能说话,喉咙处被插入呼吸铜管,时常陷入昏迷。
她不抱怨什么,性子刚烈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连续换了三家医院,三家医院都被日军军管,被刺刀顶着赶出来。
端木蕻良看着生命渐枯萎的妻子,恨不能代其承受。
该走的终要走,该谢幕的终要谢幕。
1942年1月22日上午11时,香港,萧红于圣士提反女校临时救助站病殁,年仅31岁。
而三天前,1月19日夜12时,萧红才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竟一语成谶。
死而已,此一去,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谁哭泣,谁还惦记。这阴曹地府太孤寂,芳心莫暗许,等我一程来陪你。
临终一刻,萧红惦念不知生或者死的女儿,请求丈夫端木蕻良一定要找到她,让她不至于在人世间苦挨岁月。
她遗愿葬在鲁迅先生墓旁,同看世情冷暖,不念人间是非。读书、论道、求知。
24日,萧红遗体在香港火化。骨灰分两处安葬,一处在香港浅水湾丽都酒店门前花坛(1957年8月15日,迁葬广州银河公墓);一处在香港圣士提反女校后院土山,山河飘摇,竟不知所踪。
这个世界,哭出来的不是眼泪,是无奈,是甘愿平庸而一辈子偏偏不得平庸。
人生是条好长的路,走着走着就到头了。
怜我世人,苦难实多。
生命这一树一树花开,真盛开的,凤毛麟角。
林贤治先生在《漂泊者萧红》里说:“在中国文人集团中,萧红是一个异数。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经受饥寒交迫的痛苦;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遭到从肉体到精神刑罚般的凌辱;也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被社会隔绝,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陷于孤立。”
许广平在《黄金时代》里说:“贫穷和饥饿谁不熟悉呢?但没有一个人像她写得那么触目惊心。”
后记
《黄金时代》(汤唯饰演萧红)看完了,萧红一生,上演了一出出悲剧。
苦难深重岁月,她踉跄走完一生。
悔过、恨过、爱过、恩断义绝过。
不虚此生,不虚人世这一遭。
如果一辈子只被琐事纠葛,片刻无闲,那就挣破它,另寻觅一方天地。
我们不是被世界拘束的,是来拘束世界的。
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
在梦想点亮的前方,我不放弃,希望便一直在。
我当努力,我当笔耕不辍。
如果这座城市容不下,就到另一座城市,一见方书桌,足以盛放易满足的我。
来过、活过,拼搏过、痴狂过,一生足矣。
我想,一座城市总是容下那么一两个人:不求仕途,但为养家;闲时读书,偶尔弄文。
谨录下戴望舒于1944年11月20日写下的《萧红墓畔口占》:
萧红墓畔口占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原来苦难深重不只萧红,哪一个人不是匍匐于地,求一口饭,哪怕丢了尊严。
此一刻,午夜。我写诗,为这个被冷眼嘲讽了一生的女人,且相信爱情,且相信人间岁月美好。以萧红名义。
安好,世界
坐一旁安安静静,世上苦难我尝过七八成;
算我悔了一生,算我不说爱情;
泪落下滚烫心胸,你在地平线外等天明;
说过哭声嘶哑太痛,说过爱情懵懂太放纵;
一生只哭一回,我泪已流干净;
不做梦,不愿意尘世间醒;
这人世间,脚步我不能停;
走心,旅行;
千山万水且送我一程,不醉不归不落泪清醒。
萧红写完了,而澎湃的心久久不能止。
今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今夜月明风清,海棠花开依旧。
电影《黄金时代》宣传曲《只得一生》罗大佑演唱
2019年2月23日、24日·伊川
参考资料:
1.360百科:萧红词条内容;
2.王臣《萧红传》;
3.萧红《呼兰河传》;
4.电影《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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