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姨是我外婆最小的女儿,是我母亲最小的妹妹。她正好比我的母亲小十岁,生日也是同一天。从小,我的母亲还有舅舅和二姨都很疼爱这个小妹妹,什么好的都留给她。她也是几个儿女中读书读得比较多的那个,可即便是这样,她的一生也是生活的及其坎坷。小姨很久没有和我联系过,我亦不知道她的近况,只是偶尔喝母亲聊到这个小妹,她无不惋惜。在母亲看来,这个最小的妹妹如果能做好一些选择,那么日子其实会很好过的。
记忆中,我仍是那个会站在屋外茶柏树下等小姨放学回来给我带零嘴的小姑娘。我很小便送给乡下的外婆照顾,彼时,我的小姨还在镇里上着初中,那时候她也不大,只是我的记忆很模糊,看不清那时候她的衣服和清晰的外貌,隐约觉得她有一张圆圆的脸蛋,矮矮的个子,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性子。那时候我也不过两三岁的孩子,还是个带着屁帘到处跑的娃娃,不论在记忆里还是梦中,我也看不清自己的脸。那时候,外婆老家的屋外有一颗高高的茶柏树,一到夏天总有蝉在上面叫:知了……知了……总是能扰人白天的午觉。老房子的墙壁上有很多舅舅当年画的画,很是漂亮,堂屋外的墙壁上有爬竹子的熊猫,有插在花瓶里的梅花,最记得就是两只交颈而卧的孔雀,很大的一副煞是漂亮,以后有机会我会好好的把它们写下来。可是,现在都看不见了。老房子已经被拆除了,原来的地基已经成了一块田地,这块田地上现在还种着蔬菜,蔬菜的长势极好,大簇大簇的。可能这个老房子自己也不想被拆,却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的存在。
说起小姨,外婆总是爱叹气,她那么疼爱的小女儿,最后却成了她的心病。母亲曾经说,小姨从小就是在大家的呵护下长大的,因为她最小,所以她总爱说谎,每次说了谎话,大家都是选择原谅她,以至于到了现在,她仍旧不能改了。可我的记忆里,她却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谎话。当年我才去到外婆家,很小一个,小姨总爱带着我玩,教我数笼子里的兔子,带我去摘门口果园的青橘,把零花钱留着给我买零嘴回来,我也总爱盼望她放学回来,每到周五的下午,我就站在茶柏树下等她,从那里可以隔很远就能看见她的身影,那种盼望的心情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后来,小姨初中毕业了就没再读书了,跟着打工的潮流南下去了广州。我不知道她在广州过的好不好,只知道她是进了服装厂,九十年代的广州,纺织业发展的如火如荼,吸引了大量的年轻人来这里打工。偶尔,我能收到小姨寄给我或者托人带给我的礼物,到现在印像最深的就是一套毛衣,毛衣是蓝色的,领子是织成了小丑衣服的那种领子,从肩上和前后铺下来,每个领角上都有用白色毛线编制的果果,像个小花苞一样垂下来,毛衣的前面靠左边的地方还有一个娃娃脸,娃娃的耳朵两边也有用黑色毛线编制的小辫子,裤子是做成了有踩脚的那种毛裤,膝盖靠下的地方还用蓝白相间的毛线做成了横条纹装。现在想来,这是我辈子见过的最精致的手工缝制的毛衣毛裤,虽然带回来的时候毛裤我已经穿不上了,因为短了,但是毛衣仍旧穿了很久。现在这套毛衣毛裤早就湮没在时间的车轮里了,独独还在我的记忆里如同老照片般的存在着。
大概过了两三年,小姨从广州打工回来小住,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学前班。记得她带回来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有一个一开就能自动响音乐的卡片本,我看见她在上面写满了字,可惜的是我很多字都不认识,直到现在我也不得而知她写了些什么。那个有音乐的卡片本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了,但后来在我小学的时候真真是很流行了一段时间,所以,改革开放的风吹到内地真的还是走了很长的路。
再后来,小姨要结婚了,到谈婚嫁的时候,外婆和外爷怎样都不同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哥,她们两要结婚自然是遭到了几乎全家人的反对,可是那又能怎样呢,爱情就是一切,至少在当时热恋中的他们看来是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服了外爷外婆和众多的亲戚的,后来他们还是顺利的结了婚。我记忆尤深的是在谈结婚的那个晚上,她挨了打,外婆哭,她也哭,我很害怕那个晚上,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早早的上了床,在床上听他们在隔壁的房间里吵闹,后来便睡着了。
小姨结婚的时候,我见到母亲,她作为大姐肯定是要来的,还带了很多的东西来,用大大的背篓从车站背回来的。对于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说,见到母亲是万分的高兴,可是也还是存在那么些隔阂,毕竟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小姨的婚礼办的很隆重,那时候我经历人生第一次的送亲,小姨的陪嫁很多,当年还是租了一辆卡车来拉的东西,有很大的圆桌,还有电视,沙发,被子。我们在茶柏树下拍了一张合照,现在那张照片还被外婆收藏起来的,照片里大家都很欢乐,我缺了门牙,傻呵呵的笑着,看起来黑黑的。到现在,我已经记不起当时的心情了,总感觉有些沉重,或许是一直以来习惯的人终于有一天要离开我了吧,当时的家长们不会告诉一个孩子该如何去适应环境的转变,但是时间会告诉我们。我再也回不到那个大茶柏树下等着给我带零嘴的小姨了,因为她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而我对她来说是留在娘家的小侄女。我也不知道在后面的这些年里,她还是否梦到或者记起那时候的我,小小的,爱跟在她后面转的小不点。
小姨婚后,我也曾去过她的新家,离外婆家不算太远,在没有车的年月里,走路需要走两个小时。我记得她婚后我第一次去她新家的时候,她已经生了我的小表弟,还未满一岁,长得很可爱,虎头虎脑的,可是我对她的丈夫却一直影像不深,或许是因为内心是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又或者还是有点怨愤他带走了我的小姨。小姨的新家屋后有很大一棵樱桃树,当时去也是因为小姨叫我去摘点樱桃带给外婆尝尝。我背着小背篓走了很久的路,到了她的新家,再见到她感觉恍若隔世,那时候离我上一次见到她已经快两年了。她生了孩子后人越发的圆润了,脸更圆了,我独独没觉得她胖,反倒觉得她就该是那个样子,看起来过的很好的样子。等我下午要回家的时候,小姨送给了我一个两只小狗依偎着的小摆件,她说是在街上套来的,我很喜欢,一直保留着,直到老家的房子拆了后它不见了。小姨送我走的时候,是带我去公路边搭的汽车,我背着一背篓的樱桃,拿着她送的小狗摆件,一个人坐车回到了老家的村上,下车走回家的路上,心里有些酸酸的,因为小姨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了,她有自己孩子有自己的家庭,或许像我这样的从小留守的孩子分外渴望家庭的温暖,有谁对自己好一点就格外的亲近这个人,等她走了又会失落,觉得再次无依无靠,这也是大多数没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孩子的共同感受。
后来,我要上初中便回到了父母身边,开始住校上学了。这个时期,我就更少得知小姨的消息了,大概知道的就是小表弟身体不好,小姨和姨夫带着小表弟去了广州开小饭馆。直到我上了大学,小姨督促表弟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写信,我也极力的给他回信,专门去买了学校的特有信封回复给他,告诉他好好念书,将来上好的大学能长很多见识,现在想想我那时候自己都是学生一个又怎么能去指导他的人生道路呢。当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小姨的生活出现的重大的改变,小姨和姨夫的感情在婚后接受了很大的考验,他们两人的性格都比较强硬,谁也不爱让谁,只是可怜的我的表弟常常在他们之间很是艰难。后来,姨夫出了事,被判了刑,小姨通过多方的筹措借款帮助他减缓了刑期,这也直接导致他们的婚姻走向破裂。小姨承担了借款还账的任务,姨夫带走了表弟,当时很多亲戚都极力劝说小姨留住孩子和财产,可是她都放弃了。我想或许是她终于明白这段原本就不被父母看好的婚姻终究是错误的吧,所以希望能快点摆脱以求自由。在很多人看来,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他们两个的结合都是不合适的,不论是对双方的家庭还是各自本身。
离婚的小姨开始“流浪”,说流浪是因为她和我联系的时候从来都不在固定的地方。后来,她认识了现在的小姨夫,这个人我更不熟悉,甚或者是说只见过寥寥数面,但知道他做菜很不错,有一年,我婚前带男友去给外婆外爷拜年时是他做的晚饭,酸甜味的菜真的做的很好。我也再次见到了小姨,小姨看起来很幸福,性格还是以往那样开朗,见到我和我还有男友讲我小时候的事,很多我都记不得的事她还记得,我觉得是不是记忆里那个会给我带零嘴的小姨回来了。
再往后就是他们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妹妹,其实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只是生活总不会那么平顺。小姨和小姨夫还是四处打工,但多年来未有积蓄,我不明白为什么也不好问,只是偶尔从母亲口中得知,他们一度是借钱度日。也常常被讨债的人逼的不敢回老家,外婆外爷每每提到他们都是唉声叹气或者大发雷霆,觉得她的一切过错都是自己做出来的。而我只是觉得哀伤,我的小姨其实应该过上安稳恬静的生活,她在我的记忆里从青涩走向成熟,从成熟走向中年,变化的不只是她的容貌还有她那些心里无法向外人说的苦楚。或许,当年的她如果没有和那个表哥成婚,人生又该是另一番境遇了吧。只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而有如果的生活也不会是现实。好的是,表弟已经上了大学,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屁孩已经成了脸上有痘痘的青年,而我最小的表妹还在和她的父母常年漂泊,我其实很羡慕她,至少无论在哪里都在父母身边,即便没有片瓦遮身,还有亲情相伴左右,这也是难得的。比起留守在乡村,那是要好很多的。
岁月给予我们那么多的记忆和往事,让我们反复的回味和品尝,我想着也应当是它能给我们最好的馈赠了吧。我的小姨仍然还在艰辛的生活着,我无法去问她是否满意现在的生活,更不敢去窥探她的生活,她经历了那么些年不快乐的日子,快乐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吧,毕竟否极泰来终有时,而我的小姨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深深的烙下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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