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个人主义与西方社会的未来-米儿火

特朗普和他的奴才们在争先恐后步入深渊方面，已经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了。——乔姆斯基

作者 | 刘胜军

迄今为止的世纪瘟疫，有一点足以令人大跌眼镜：

•在所有国家中，疫情最严重的是居然当今世界最发达、最高科技、最信息透明的国家——美国。确诊人数紧随其后的是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德国、英国。

特朗普的人格缺陷和领导力危机，显然是这一“反常现象”的合理答案，但不是全部。因为：很多发达国家拥有与特朗普截然不同的领导人（例如德国默克尔和法国马克龙），但同样出现了疫情失控；而同为发达国家的东方社会（日本、韩国、新加坡）的疫情控制效果要好得多。

我们需要两个因素才能解释这些反常和反差：1）特朗普；2）西方价值观。

特朗普代表的是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领导力，此类政治家擅长的是街头煽动而非治理国家。他们对“另类事实”（alternative facts）的热衷，很容易将病毒政治化，从而自乱阵脚。因此，同样拥有“特朗普 style ”总统的巴西（确诊 3.8万人）和土耳其（确诊 8.6 万人）沦为重灾区，就有了一个合理解释。

西方价值观的内核是个人主义。个人主义本身并不是问题，甚至可以说促进了硅谷式创新。但在瘟疫流行的当下，个人主义显然是致命的病毒：他们在追求个人自由（以“新冠派对”为典型）的同时，无疑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命安全；特朗普对“恢复经济”的无脑式痴迷，极有可能葬送全社会战疫艰难取得的脆弱成果，甚至导致灾难性后果。这种对个人权利的极端狭隘的理解，不能不说是西方社会的病毒。

这一现象已经令西方国家精英人士极度焦虑不安，进而引发一场关于民主体制命运的辩论：

• 《纽约时报》刊发题为“这场疫情，如果西方输了怎么办？”的文章。

• 法国总统马克龙口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外界称赞中国处理疫情的手法有进步的说法是天真……西方不能因为疫情就完全放弃自身的自由。我们不能接受这样，你不能因为有个公共卫生危机，就完全改变自己的基因”。

• 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政治学家、《历史的终结》作者福山：“重要的不是政体类型，而是公民是否信任他们的领导人，以及这些领导人是否领导着一个称职而有效的国家”。言下之意，西方国家这次表现不佳，是个意外，导致这个意外的主要是特朗普这个人而非体制。

福山的“谨慎乐观”有一个重要的假设：特朗普只是西方社会的一段插曲，特朗普下台后，一切会回到从前。

问题是，特朗普仅仅是一段插曲，还是规则的改变者？

特朗普主义+个人主义，这个奇怪的组合正在重新塑造美国社会。

昨天看到一个令人震惊的调查：

尽管疫情如此严重，上个周末美国发生还是发生了引起刷屏的一场运动，为观察“特朗普现象”走势提供了一个很有意义的窗口：

• 在美国德克萨斯、密歇根、明尼苏达、威斯康辛多个州多个城市，反对继续封锁、呼吁重新开放的人群走上街头抗议，甚至有人拿着枪，而且绝大部分人都不带口罩，喊着特朗普式口号“把她铐起来”（“她”从希拉里换成了密歇根州民主党州长 Gretchen Whitmer）

• 虽然这些抗议者人数有限，但完美地呼应了特朗普总统今早“重新开放”的迫切心情。特朗普激动地推特响应：“解放密歇根州”、“解放明尼苏达州”，以及“解放弗吉尼亚州，拯救宪法第二修正案（该修正案保障个人拥有枪支的权利）。”

这一周末事件集中映射出了美国社会的两大问题：特朗普和极端个人主义。要战胜病毒，必须先战胜这两者：

• 特朗普是疫情失控的第一责任人，但他不仅没有（也不可能）进行反思和道歉，而且也不会停止我行我素的步伐。当然，他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在杀人，因为“呆在家里也会死”、“交通事故造成的死亡更多”、“这种治疗方法比问题还糟。如果允许经济持续下滑，将会有更多人死亡”。

• 特朗普是一个煽动高手，而且他拥有一批铁杆支持者。他有选择性地放大和利用美国的个人主义偏好，来服务于自己的纲领和路线。“特朗普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奇特组合，会将疫情中的美国带向何方？德克萨斯州的抗议集会由极右翼网站 Infowars —— 由阴谋论鼓动家 Alex Jones 建立—— 节目主持人什罗耶（Owen Shroyer）组织。什罗耶告诉他的拥趸说，新冠状病毒是中国和"深层政府"（Deep State”）破坏特朗普的阴谋的一部分，而像纽约医院不堪重负的这些报道只不过是“宣传"。问题是，特朗普能走多远？华盛顿州民主党籍州长 Jay Inslee 指责特朗普“煽动国内叛乱、鼓励非法和危险行为，他疯狂的咆哮和呼吁人们“解放”各州，也可能导致暴力。”

• 特朗普的判断力、奇葩逻辑和选择偏好，是美国疫情失控的首要原因。他的破坏仍未结束。美国《大西洋月刊》发表文章非常准确地指出：“这种病毒并不是特朗普总统造成的，但他是局面变得如此糟糕的原因。在自负、无知和无能的驱使下，他在每一个可能的拐点上都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失败，这最终导致了一场历史性灾难。要打败病毒，我们就必须打败特朗普。”

要命的 70 天

特朗普宣布自己是“战时总统”，他的战果并不值得庆贺：最终死于新冠病毒的人数可能会超过美国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伤亡）的总和。

美国是如何错过抗疫最关键 70 天的？《华盛顿邮报》万字长文调查特朗普为何输给病毒：

• 1 月 3 日，特朗普政府收到了冠状病毒的第一个正式通知。几天之内，美国情报机构在给总统的每日简报中发出了警告，这是西方各国中第一次对这种病毒发出警告。

• 特朗普对病毒的轻蔑描述，以及福克斯新闻对病毒的嘲讽报道，对共和党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民主党。特朗普最坚定的支持者“正在把自己和所爱的人置于危险之中”。

福克斯美女主播翠西因为离谱言论被解雇

• 卫生部长阿扎尔告诉几名助手，总统认为他是“危言耸听者”。

• 关键时刻，特朗普离开了美国，参加了瑞士达沃斯论坛，然后又访问印度。

• 1 月 31 日，阿扎尔宣布了限制措施，禁止在过去两周内一直在疫区的非美国公民进入美国。但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已有 30 万人回到美国。

• 白宫亚洲政策顾问波廷格建议限制来自欧盟的旅行者，但一个多月后，政府才发布了一项姗姗来迟、令人困惑的禁令，刚开始居然不包括英国。在此期间，又有成千上万的人横渡了大西洋。

• 2 月 5 日阿扎尔起草了一份 40 多亿美元的追加申请，白宫认为这是狮子大张口。阿扎尔当天抵达白宫，在战况室和他们爆发了一场争吵。

• 在新罕布什尔州的集会，是特朗普在被阿扎尔告知有关冠状病毒之后举行的八次集会之一，这段时间他还去过高尔夫球场六次。

• 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参议员格雷厄姆感叹:“3 月 13 号，有些人开始认真对待这个问题，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战争之中……”

• 走马灯：特朗普刚开始是把阿扎尔任命为工作组负责人，随后在很短的时候又依靠国家安全顾问波廷格，最后将副总统彭斯推到了全面负责的岗位上。

• 盲人骑瞎马：就在福西、阿扎尔和其他一些人试图表明自己的立场时，特朗普却在幕后求助于没有任何资格、经验或可辨别的洞察力的人。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顾问和女婿库什纳，一个向库什纳汇报的团队占用了公共卫生部大楼七楼的空间。女婿库什纳的提议常常会打断那些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人的工作。

福西等人一再不得不将注意力从核心业务转移到白宫的虚假请求中，他们明白自己不能忽略这些请求。阿扎尔自此被淘汰，其被剥夺了决策权，他的表现受到包括库什纳在内的一系列白宫官员的嘲笑。福西正试图推出有史以来最雄心勃勃的临床试验，然而美国最高卫生官员会接到了来自白宫或库什纳团队的电话询问：与甲骨文合作不是很好吗？

特朗普正在被抛弃

尽管作为“战时总统”，特朗普的支持率一度上升，但随着疫情失控，恐慌的民众开始抛弃特朗普。

美国民调机构皮尤中心 4 月 16 日发布大型民调：

• 多达 65% 的美国民众认为，特朗普处理新冠疫情在美暴发威胁的脚步“太慢了”。

• 只有 39% 的民意认为特朗普对于新冠疫情的公开评论，展现了疫情和病毒威胁的真实情况；52% 的人认为特朗普试图粉饰情况。

• 66% 的受访者说，他们更大的担忧是这些限制措施被过早地解除（既是在共和党选民内，也有 51% 的人更担心措施被过早解除，46% 的人担心这些措施解除得太慢了）

• 有 73% 的美国民意认为，“最坏的情况”还没到来。

且慢松口气。面对特朗普这样一个非典型政客，在白宫更换主人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真正的危险

真正的危险是，特朗普会如何利用此次疫情来影响“2020 年总统大选”？

• 诺奖得主克鲁格曼发表题为“美国式民主可能正在消亡”的文章警告：许多人没有意识到，我们离失去民主比想象的还要近。如果你说与匈牙利类似的事情不会在美国发生，那就太天真了。事实上，已经发生了：威斯康星州虽然受到禁足令限制，但共和党坚持一如既往地进行选举（最终得到了最高法院的共和党大法官们的支持）。原因是，对于倾向于民主党的城市地区而言，绝大多数投票站关闭了。而受疫情影响更小的农村或郊区更支持共和党。共和党赤裸裸利用流行病剥夺可能投反对票者的选举权。特朗普一如既往大声说出了潜台词：“如果我们扩大提前投票和邮寄投票，这个国家就不会再有共和党人当选了”。

• 克鲁格曼担忧地说：“如果特朗普输了怎么办？他会宣称拜登的胜利是基于选民造假。共和党，或许更重要的是福克斯新闻会对他的拒绝接受现实表示支持吗？我们两个主要政党之一根本不相信民主，专制统治可能就在眼前。”

疫情也是一次清醒剂

疫情毫无疑问是灾难。但换个角度看，疫情或许也是美国和西方社会急需的清醒剂。《大西洋月刊》文章指出：

• 过去三年来，我们对特朗普令人愤慨、荒唐和不道德的行为已经麻木。例如，如果有任何一位前任总统鼓吹用一种未经证实的药物来治疗一种病毒，然后一个人在服用了这种药物后死亡，那么至少会有要求进行调查的两党呼声。但是，这位总统任期内每天给人带来的惊吓，已经导致大多数人甚至对如此严重的缺乏信用视而不见。

• 忽视这届政府所做的 90% 的事或许成为一种精神盾牌，它使我们能在不变疯的情况下开展我们的日常事务。然而，这场大流行病揭示了这桩交易的脆弱性。

92 岁的麻省理工荣誉退休教授乔姆斯基（Noam Chomsky）是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他在年仅 10 岁时就写下了关于西班牙内战的第一篇论文，经历过二战、越南战争、石油危机、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推倒柏林墙、911 事件和 2008 年的金融危机。他发出了最深刻的警告：

•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收音机里听希特勒召开的纽伦堡集会，我听不懂那些词，但是你可以很容易地理解那种心情和感受到威胁。我不得不说，在我今天听唐纳德·特朗普集会时，这引起了我对于那段回忆的共鸣。

• 特朗普不是一个法西斯主义者，他没有太多的意识形态，他只是一个有着反社会人格的个人，是一个只关心自己的人，但是那种情绪和恐惧是相似的。现在国家和世界的命运被掌握在一个反社会的丑角（sociopathic buffoons）手中，这令人震惊。特朗普和他的奴才们在争先恐后步入深渊方面，已经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了。

• 每年“距离世界末日的时钟”都会重新被设定，其分针被设重新定在离午夜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午夜意味着世界的终结）。但自从特朗普当选以来，分针已经越来越接近午夜了。如果我们把命运交给那些反社会的丑角，我们就完了。

这幅油画成为特朗普的最爱

• 我们谈论的是美国的衰落，但如果你去观察世界，你却看不到美国的衰落。美国像刽子手一样，实施着破坏性制裁。美国是唯一可以这样做的国家，每个人都必须遵循它的规则。欧洲可能不喜欢、事实上讨厌针对伊朗的行动，但他们必须追随主人（master）。

•现在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关键时刻，不仅仅是因为冠状病毒，我们应该认识到世界的缺陷与不足，整个社会经济的功能失调的深刻缺陷。如果要生存的话就必须解决这些问题。因此，这可能是一个警告、一个教训，不光是让我们在今天来应对它（新冠），防止其进一步的爆炸；而且要想想它的根源，想想这些根源将如何导致更多的、甚至是比这更严重的危机。

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特朗普改写了当今社会的历史叙事。特朗普已经、正在并将继续以我们不喜欢看到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