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和父亲有关,另一次是奶奶。
1977年,改革开放还没开始,全国生活都很困难。我家的情况尤其糟糕,父亲得了当时流行的吸血虫病,脾脏肿大不得不手术摘除;奶奶肺心病常年卧床,爷爷已经去世,我们姐弟尚年幼,只有母亲独自一人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没有男劳力下地,全家仅靠母亲赚的那一点低工分,年底时不但得不到分红,还倒欠生产队上百元。几年下来,累计透支生产队五百多元。那时,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们家穷得分不到口粮,没有饭吃。
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手术后出院不久的父亲,又莫名其妙得了怪病,多日高烧不退,吃啥吐啥,什么东西都咽不下,最后眼睛深凹成两个大窟窿,只剩下了一口气。
看着幼小的孩子,年迈的母亲,哭泣的妻子,父亲颤颤巍巍地对母亲说:“看看,还能不能去借点钱,送我去医院,我还不想死……”
听到父亲的哀求,母亲嚎啕大哭。其实,母亲早已跑遍了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没人愿意借给我们钱。
是啊,对于这样一个穷困潦倒,在别人眼里永远不可能翻身的家庭,又有谁愿意把钱借给我们呢!
实在瞒不过了,母亲只好跟父亲说了实话,父亲长叹一声,他呆呆看着破蚊帐顶上的大窟窿,一言不发。
看着绝望的父亲,母亲心如刀绞。“还有什么办法能借到钱?”母亲努力思索,突然她眼前一亮。
“对了,我娘家叔叔家前段时间好像卖掉了一头肉猪,也许这会儿还有钱,我要么去借借看。”
抱着最后的希望,母亲兴冲冲的回到娘家,跟叔叔婶婶说明来意。
没等叔叔表态,婶婶说:“我们都还债了,现在哪有钱借给你们。”
母亲知道,叔叔虽然人好,但老实巴交,家里婶婶说了算,叔叔想帮也帮不上。
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婶婶,求你们救救我家那口子。”想到生命垂危的父亲,母亲苦苦哀求。
也许是母亲的哭泣,也许是婶婶良心发现。
她从皮夹里掏出五毛钱:“拿去吧,我们也就这么多了!”
虽然只是五毛钱,母亲还是千恩万谢,因为那时还有人能借钱给你已经相当不错。但父亲得知叔叔婶婶卖了一头猪,才借给五毛钱时,他一声长叹,久久沉默不语。
半晌,他抬起头无望地跟母亲说:"五毛钱,还看什么病!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苹果了,你去镇上买几个,让我吃了再死吧!”
“嘿嘿…你们知道吗,吃了那两个苹果,我的病居然就好了,看来阎王爷还不想收我呢!”
后来,每次和别人聊起这段辛酸的往事,父亲总是眉飞色舞,有时开心得笑出了眼泪。
还有一个苹果,本来父亲买给奶奶吃的,她舍不得吃,最后留给了我,而这一留竟是永远。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只有7岁,那天放学回来,家里的气氛有点异常。
父亲眼圈通红,母亲在屋里的哭泣,奶奶的卧室里挤满了邻居,她床头点着一支白色的蜡烛,在肃穆的气氛中,蜡烛忽明忽暗地摇曳,一切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钻过人群,站到奶奶的床前,因肺心病常年躺不下而趴在凳子上睡觉的奶奶,已硬挺挺的平躺在床上,一条薄薄的被子覆盖在奶奶瘦小的的身躯上。
父亲爬到床上,帮奶奶梳了梳头,拿毛巾擦了擦脸。整理奶奶的遗物时,父亲从床上翻出一只瘦小干瘪的苹果。
父亲想扔掉,闻闻苹果又舍不得。他看看我,又看看苹果,然后把苹果递给我说:“你平时吃不到苹果,拿去吃了吧!”
接过这个瘦小干瘪失去水分的苹果,我心里有点害怕,又有点不安。
看出我的顾虑,父亲劝慰我说:“没事的,这是奶奶留下的苹果,你吃了奶奶一定会高兴的。”
我小心地咬了一口苹果,不知道是什么一种什么滋味,是甘甜,还是苦涩,难过,还是不安……,看到被子底下孤零零躺着,无声息亲爱的奶奶,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悲伤,我呼喊着奶奶——奶奶——,泪水和苹果一起掉落在地上。
童年两次苹果的记忆,是一份苦难的记忆,它欢笑里含着泪水,甘甜里带着苦涩,飘香中夹着辛酸,坚强中忍着伤痛。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它让我成长,教育我坚强;告诉我懂得感恩,教导我心怀慈悲,永存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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