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邮政于2023年7月15日发行《成语典故（三）》特种邮票一套4枚，内容分别为铁杵成针、程门立雪、韦编三绝、孺子可教：

在这四幅图稿中，“程门立雪”的图稿我认为设计者对成语理解有误。图中可见两人站立在雪地里等候，我认为“立雪”的意思应该是在侍立等候之时天降大雪，而并非站立在雪地里等候。

查《汉语成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年版），“程门度雪”“程门飞雪”和“程门立雪”三个成语是通用的，强调的是该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在下雪，并非特指站立在雪中。鲁迅在《书信集·致许广平》中写道：“程门飞雪，贻误多时。”说的也是因为下雪而延误时间，而不是站立在雪中等候。再查史料，“程门立雪”的出处有两个地方：

一是《宋史·道学传二·杨时》载：“（时）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

二是宋朝程颢、程颐《二程全书·遗书十二》载：“游、杨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人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

这两则史料的内容基本一致，说的是游酢和杨时两人去拜见程颐，程颐正在闭目静坐，两人不愿意惊动他，就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等候。当程颐静坐完毕发现两人在等候时，外面的雪已经下有一尺深了。这说明他们等候的时间很长，而不是说他们站在雪地里挨冻。

在网上找了几幅图片，基本上都有这种误解。如下面这一幅，两人居然站立在大门紧锁的房子外面，请问他们是怎样知道程颐正在静坐的呢？程颐醒来后又是如何发现两人侍立在旁的呢？

下图出自一本绘本，明显是对史料进行了加工。故事中增加了一个守门的家人，不断地劝说游、杨两人离开，但两人还是坚持在雪地里等候下去。这种演绎已经违背了史料的愿意。作为一个理学大师的门卫，宁让客人在门外淋雪也不请进屋子里，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再查历史上的《程门立雪图》，都没有描绘两人站在雪地里。如在明代仇英的《程门立雪图》中，游、杨两人就侍立在程颐身旁。这符合史料的愿意。

我再上网看了一些小学语文的教学设计，发现其中不少都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把程颐的静坐解读为睡觉，二是把立雪解读为淋雪，甚至夸张地说游、杨两人已经变成了大雪人。

由程门立雪这个典故，我又想到了高中《中外历史纲要》上册的《雪夜访普图》。该图出自第9课《两宋的政治和军事》。这课书我讲过两次。第一次的设问是：“教材说宋太祖为防止宰相权力过大，采取分化事权的方法削弱相权，但从《雪夜访普图》中，我们看到的却是君臣在雪夜里举杯换盏，推心置腹，一派温馨祥和、其乐融融的场面。你觉得这两者有矛盾吗？”

之所以设计这个问题，本意是想引出2016年高考全国一卷的一道选择题，帮助学生认识到尽管宋朝加强中央集权，但君主仍受到种种制约，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君主对大臣通常是恩威并施，偶尔也会展现其礼贤下士的一面。

史载，宋太祖某日闷闷不乐，有人问他原因，他说：“尔谓帝王可容易行事耶……偶有误失，史官必书之，我所以不乐也。”此事反映了

A．重史传统影响君主个人行为

B．宋代史官所撰史书全都真实可信

C．史官与君主间存在尖锐矛盾

D．宋太祖不愿史书记录其真实言行

这个设计的教学效果不太好，大多数学生很茫然，一个学生直接就说：“我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矛盾。”弄得我有点尴尬。

第二次讲课的时候，我就换了一种讲法。我跟学生说，此图的政治意义大于其写实价值。如图所示，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宋太祖如果真的坐在一个门户洞开的房子里，不冻个半死才怪。这图的政治隐喻有三处：一是宋太祖居于画面中间，体型硕大，一下子就把赵普和他的妻子比下去了。二是宋太祖姿态豪迈，顾盼神飞，而赵普则拱手施礼，神情拘束；赵普的妻子只露出了半个身影，不认真看的话还发现不了画中有这个人；门口那几个士兵更是冻得龟缩成一团。三是宋太祖为什么雪夜访赵普？除了教材所说的“策划统一方略”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刺探大臣的隐私。《宋史·赵普传》载：“太祖数微行过功臣家，普每退朝，不敢便衣冠。一日，大雪向夜，普意帝不出。久之，闻叩门声，普亟出，帝立风雪中，普惶惧迎拜。”从中可见，赵普已经习惯了宋太祖随时从天而降，所以退朝回家后通常不敢马上更换便衣。在这个天寒地冻的雪夜，赵普自以为可以过一个自在的冬夜了，没想到宋太祖还是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今天翻阅史料，还发现了一个问题。《雪夜访普图》的左下角留下了画家的名字——“锦衣都指挥使刘俊写”。画史记录了刘俊是明朝的宫廷画师，山水画和人物画俱佳。但从此画的落款来看，刘俊是锦衣卫的人，而且官至都指挥使。初中历史教材说：“为监视官民，朱元璋设立了由皇帝直接指挥的锦衣卫，掌管侍卫、缉捕、刑狱诸事，保护皇帝，镇压官民。”我好奇到底是画家成了锦衣卫还是锦衣卫成了画家？有学者认为此事不要大惊小怪。由于明朝没有宫廷画院，许多皇帝信赖的画师都被授予了锦衣卫的职衔，他们只是领取俸禄，并没有去干锦衣卫的勾当。但我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刘俊为什么要画《雪夜访普图》？是不是跟锦衣卫的人混多了？这纯属我的胡思乱想，没有史料证据。

文字的史料，总能给读者无穷的想像空间。但如果不正确地理解史料，当把史料转化为图像时就非常容易出错。这一点，无论是古代的画家还是今天的画家都有可能犯错。尤其是古代的图片，通常不强调写实功能，其抒发个人感情或者宣传政治意图的功能更明显。尽信图，则不如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