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咸通年间 (860—874),郭阶三家族远祖随李唐王朝皇亲国戚跋山涉水,南迁闽省。他们慑于福建连绵不断的高山峻岭,将安居地点锁定福建省沿海,首站到了长乐。家安于芝山,并奉邠州所立汾阳郡王,令公郭子仪香火而至,于六平山麓盖庙而祀,庙号“福惠”,后更名“汾阳”,沿用至今。此后这支郭氏族人又迁徙至福清后洋,也是面海之处,晴好天气举目可见平潭岛。北方人南迁,多聚居于海岸线上,一是海岸线上地势相对平坦,可以农耕,又能讨海,再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又涵养了他们的博大的胸怀。
在海边住惯的人,自然而然又把眼光投向四面环海的台湾岛。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之时,台湾尚未完全开发,少数民族人口不及 10 万,但自康熙年间设府以来,已有 200 多万闽、粤等地居民移居台湾。到晚清,越来越多的闽人与中原人游宦台湾,联姻、交友。台岛与大陆已是水乳交融。郭阶三家族数代人奉命前往台湾,或兴学,或抚垦,或办实业,与台湾山川、士民延续了割舍不断的台海情。
福州乡贤、郭阶三之四子郭柏苍有孙女出嫁台湾进士、翰林黄彦鸿为妻,即《光绪戊戌科会试进士齿录》里黄彦鸿齿录所记“元配郭氏”。黄彦鸿子黄浚称郭柏苍为外曾祖父,称郭柏苍侄孙郭春榆(曾炘)为舅父。黄浚《花随人圣庵摭忆》(中华书局 2013 年版)记:“外曾祖蒹秋先生(柏苍)以博学多能闻于乡,雅通诸艺,于山川形质,物产良楛,旁逮草木鸟兽之微,无不精究。使在今日,不为地质制造专家,亦当为农林牧艺大师矣。予六岁寄居外家,读书玉尺山房,所闻先生绝学轶事,不可偻记。”郭则沄(蛰云)是郭春榆长子,郭柏荫曾孙。光绪癸卯进士(同榜有台湾进士汪春源),翰林院庶吉士后授编修。官至吏部侍郎、行尚书事。晚年入厦门鼓浪屿的菽庄吟社,“台湾进士施士洁、许南英、汪春源皆其文酒交”也。
郭阶三之二子郭柏荫,无比关注台湾政情。道光十八年 (1838),郭柏荫正由浙江道御史转掌山西道,但他对家乡闽省对面的台湾岛的情势了如指掌,并倍加关注。中法战争前 (1884),台湾作为一个道隶属于福建省,管治相对薄弱。鉴于1874 年日本犯台事件,郭柏荫深谙:若不强化台岛管辖,虎视眈眈的世界列强,仍有染指台岛的可能。因此,他于道光十八年(1838)初上奏朝廷加强台湾管治的诸项事宜。此奏折引起朝廷重视,道光皇帝作了朱批。
三坊七巷郭柏荫故居(俞松|摄)
据《清实录》道光十八年(1838)闰四月六日记:“谕军机大臣等,御史郭柏荫奏条陈台湾事宜一折:该府孤悬海外,民番杂处,奸宄众多,宜择廉明公正之员,方足以资抚驭。至于稽察匪徒,盘查仓库,清案牍以省株连,严巡防以惩偷渡,杜顶冒以重操防,所奏各条,著钟祥饬该镇道体察情形,会同妥议具奏。原奏著抄给阅看。将此谕令知之。”钟祥为当年闽浙总督。
当时,朝中一些大臣认为:“台湾仅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倒不如“徙其人而空其地”。但郭柏荫并不苟同这些观点,并针对台湾、漳、泉等地治安混乱的情况,又再度上奏朝廷,再次获得皇上御批:“闽省械斗之风所在多有,泉、漳二府为甚。台湾地居海外,民情浮动,易生事端,必应预筹储蓄。著钟祥、魏元烺即将该御使等折内所奏各事宜体察情形,悉心筹画,妥议章程具奏。”
郭柏荫的第二封奏折,提出 4 点主张:1. 对台湾治理要“勤抚慰,严番界,查仓库,禁偷渡”;2. 防兵丁冒替,戒人命及盗案消弭;3. 严禁漳、泉二州械斗;4. 不许鸦片入口,不许内陆人民栽种罂粟。
这些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大事,皆交刑部施行,大大促进了台湾当时社会的健康发展。
明清宫藏台湾档案汇编第 163 册第 89 页有道光十九年(1839)七月二十八日署闽浙总督魏元烺奏遵旨议奏御史郭柏荫条陈台湾事宜。
魏元烺是位能臣,自 1831 年起历任福建巡抚,署闽浙总督,任上多有建树。他遵旨将郭柏荫条陈各项台湾事宜逐项落实,写了数千言“遵旨议奏御使郭柏荫条陈台湾事宜”之奏折,如积案的处置与落实、府库的清查与补足、通番关隘的建造等,为以后台湾的各项治理打下了基础。
郭柏荫之小弟郭柏芗咸丰元年(1851)登科之后,于同治十三年 (1874) 日本国侵犯台湾的危难时刻,勇敢地向海洋进发,到当年还是蛮荒之地的台湾噶玛兰(今宜兰)开辟新学。正如郭柏荫曾孙郭则沄所述:“合亭 ( 柏芗之号 ) 公所任噶玛兰新学,则跋榛棘甚于远宦,其地属台湾边荒创辟,几与生番杂处。”
合亭公寄和蒹秋 ( 柏苍之号 ) 兄五律云:“穷海苍茫外,家书一纸还。稍纤孤客苦,差喜冷官闲。俗竞蝇头惯,音谐鳺舌艰。蛮烟和瘴雨,咫尺迫南关。”
蒹秋兄回曰:“消息风涛外,忻闻去棹还。家贫忘老大,官小得清闲。习俗维新亟,人文创始艰。惠休有兄弟,应更忆乡关。”柏芗与柏苍弟兄俩意气相投,关系密切,柏苍的许多著作,柏芗是参与者,如《乌石山志》。此次五弟远赴台湾噶玛兰开辟新学,为兄者对其多有鼓励。
二兄郭柏荫也以《嗣合亭公俸满调莆田彻寄诗》致合亭公,诗云:“边庭戎马几时休?南北灾荒事可忧。薄俗安能谐老眼,冷官正好续前修。高斋昼永开棋局,小院春寒展酒筹。不及联床听夜雨,桤阴岂是挂冠秋。”此诗也透露出远堂公忧患国是的拳拳之心:虽请辞在家,时事危局仍耿耿于怀。值幼弟回省,便怀念少时兄弟一起读书时“联床听夜雨”之美好往事。
而作为博物学家之郭柏苍,有感于当时志书在收录闽、台两地物产时存在的强求循古、夸多失伪、互相抄袭的弊病,遂萌发了撰写《闽产录异》一书的念头。在此书写作中,他视台湾为自家乡土,如数家珍地记述了大量台湾之土特产近百余条。仅卷首一章中便引述了许多台湾物产,如:“谷属:闽谷以福州为最,泉、漳、台湾次之。好谷:即香米,出漳属各县,台湾、汀州……乌米:脱梁使乌。其最益人者,即乌皮也。须良田,粪美,农勤三者备。方有获,产台湾……”
这也说明了当时闽、台两地物贸的通达、交易的频密。
郭阶三家族中致力于台湾治理与建设的除了郭柏荫、郭柏苍、郭柏芗一代人外,还有他们的后人,如郭咸熙、郭宾实、郭雍等一批人。郭绩昌(1847—1898),号咸熙,郭柏心三子,清同治癸酉(1873)举人,襄办台湾抚垦事宜,叙功保奖,以本班尽先选用。1890 年以大挑授福建上杭县学教谕,后调补台湾凤山县学教谕。又后“经台湾邵中丞、林钦使(指邵友濂、林时甫)聘充文案”。1895 年,曾“与提督刘永福防守凤山”。当《马关条约》签订后,郭咸熙被迫离台,“旋里之日,士民至牵衣泣别”。晚年“痛国事无所为”,辞不赴福建永安教谕任和“江西胡中丞”聘,“家居课子,以养余年”。
郭名昌(1851—1901),号宾实,郭柏荫三子,光绪壬午(1882)举人,拣选知县。郭名昌在台湾先后游于刘铭传、唐景崧幕中。因“襄办台湾抚垦出力,保奏同知衔,候选知县。军功保升候选同知直隶州知州并赏戴花翎。事竣奏奖,奉旨赏加知府衔以直隶州知州指分湖北”。据《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陈衍于 1886年“九月,赴台湾刘爵帅抚部之招”入幕时,郭名昌已在巡抚刘铭传幕中。翌年,陈衍因故不得已于“岁暮辞归”,郭名昌则仍居幕中。光绪十七年(1891)刘铭传告病辞官而去。邵友濂接任巡抚,唐景崧升任布政使。光绪二十年(1894)唐景崧署理台湾巡抚,正式当上了包揽行政、军事、监察等大权的省长。唐景崧就任的 1894 年 7 月 25 日,甲午中日战争已打了两个多月了。次年(1895)清军惨败。4 月 17 日,清政府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将台湾及澎湖列岛割让给日本。郭名昌不得已回到大陆,领命赴湖北汉阳任职。1907 年卒于湖北汉阳县沙口涝厘局公寓。
郭阶三后裔几代人之台湾情愫有其深刻之历史渊源。自明朝始,闽省郭氏开始迁徙台湾,如今汾阳郭氏已成为台湾第十四大姓。在侯官郭阶三家族移居台湾的大批人中也包括笔者长兄郭雍,他们对促进台湾的经济文化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郭雍 1948 年赴台北大学求学,毕业后滞留台湾,后任台中油公司(台不设“石油部”,以此公司代之)副总裁。他主管的台湾石油开采与炼制工艺蜚声全球。20 世纪 70 年代,他不仅率团至利比亚等国向世界展示了这项先进技术,还协助苏联开发了库页岛的油页岩。20 世纪 80 年代,他帮助解决了福州煤气生产中遇到的降耗与提效难题。此外,他还在国共沟通方面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受到时任全国政协主席叶选平与福建省主要领导的宴请。
台湾本属闽省,闽人关心台湾军政,理所应当。与郭柏荫一样关心台湾政情的名人很多,如闽省最后一届科举状元王仁堪及陈衍等人都著文论及台湾事务。而福州士人也多以“曾游台”自矜。不过像郭阶三家族数代人这样倾心于台湾事务以及浓郁的台海情,实属典型。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