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家坟坐落在金沙县石场乡鹿崽楼村牛项坡半山腰,距县城近50公里,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里群山环抱,郁郁葱葱。盛夏时节,满山玉米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密密匝匝铺满十里八沟。坟的前方案山齐眉,峰峦叠嶂,透迤绵延,一派大道通衢,天朗气清的浩瀚风光。敖家坟由南北两组墓群组成,北墓葬男性三人,分别是敖家祖、父孙三代,各代各人一墓,共三墓;南墓葬女性三人,共两墓:其中一墓为敖家第二代姑娘与其第二代媳妇二人合葬墓,另一墓为敖家祖辈媳妇与丈夫衣冠合葬墓。两墓群皆座东向西,墓群间隔二十米左右。
两座墓群皆顺山势形成四层进深逐层增高的体式,外沿均以墙垣合围,形成封闭的四进整体建筑。两墓群的正中均有石阶。拾级而上,穿过高大的门楼,便是宽敞的墓台,墓台形如院坝,皆以平整厚重的红沙石铺就,墓台正中为逝者墓室,北墓群三座墓一字排开,南墓群两座墓一字排开;每座墓均为三碑四柱五楼台。碑柱上分别是对联和墓主人的生平及生卒记载。楼台在墓碑两边由墓基脚向上到墓碑顶,逐层叠加形成对称的五层卷云飞檐,其气势之壮观,令人叹为观止,墓台两边是高大的侧照壁,照壁中央书有彰显墓主人精神业绩的美词佳句,墓室的后方正中央是整个墓群的最高点,这里建有后照壁,与侧照壁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后照壁比侧照壁大,所书词句则是对敖氏家族精神业绩的核心概括。整个墓群之门楼、墓室、照壁墙垣院落间结构整饬匀称、布局严谨和谐,再加上造墓所用的是质地坚硬厚重饱满的上等红沙石,整个墓群呈现出凝重庄严、气象宏大的儒家美学风范。
而当你游目于墓碑、门楼牌坊、照壁、墙垣之各个细节,你不得不为造墓人追求完美的艺术精神而折服,不得不惊叹造墓者丰富的想象力和精湛的石雕艺术。你会发现所有的物件,上下左右前面后面均刻有字画:草书、行书、楷书等各体书法阴阳刻技、大小字样,诗词楹联、骈散祭文琳琅满目,目不暇接;鲜活繁多的花草树木、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不可名状的大小器物,其数量种类之繁多、姿态造型之各异,令人赏心悦目,更有那峨冠博带的官人、手舞大刀之武将、髯髯银须之老人、顽皮狡黠之儿童、怡然自得之神仙、翩迁飘舞之艺妓,吹笙鼓瑟之乐手,手捧书卷之人..其姿态万千,神采過真,似乎置身三国红楼、水浒:似乎云游赤壁、梁山太虚幻境;似乎聆听战马嘶鸣、笙歌燕舞朗朗书声、雨打芭蕉。徜律不此,恍如隔世,时光倒流。更令人感叹的是,在墓群的各个部分都会发现透着浓郁的贵州地域特色的人物和事物:位男子,身着贵州少数民族对襟短衣,短衣剪裁及扣袢制作简洁大方,额头包有白帕,右手怀抱着书卷,笑意盈颜;另一男子身着彝族斗蓬披风,手擎莲叶状雨伞,看那随风飘扬的斗蓬,微微张开的双唇,似在领略风雨人生的惬意。至于墓群的装饰图案则更多是贵州少数民族生活中常见之物,透着浓郁的劳动生活气息。
如此气势宏伟.精致华美、繁复豪奢又颇具贵州地域特色的敖家墓群,堪称中国民间墓葬艺术之精粹!其墓主人是谁?有着怎样的故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集建筑、书法、绘画、诗词楹联、石雕为一体的艺术精品居然深藏于被视为穷乡僻壤的贵州金沙农村!也许,这正是它得以保留至今的原由吧!设若身居闹市,定是在劫难逃,早被那场“文化革命’'浩劫一空,荡然无存!呜呼,天佑敖氏!天佑中华!
一位对敖家坟颇有研究的当地文化干部告诉我们,敖家祖上曾在江西做官,家境颇为殷实。后于清嘉庆年间,敖国治举家迁徙到金沙鹿楼定居。由于勤奋发家致富,成为当地巨绅。但敖家三代单传。到第二代敖正科时,其子敖步锟于光绪甲午年二月十八日死于天花,时年25岁,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敖家悲恸难当。然上苍独不悯敖氏,父亲敖正科于第二年同月二十四日亡故,时年五十三岁。两年之间敖家父子先后死亡,留下婆媳二人,敖家香火不传,家族绝后。这对于每一个生活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家庭来说,无疑天塌地陷。如此惨烈的命运,敖家婆媳该如何面对?该是怎样的心境?敖步锟墓碑上四首七言诗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年华廿五别双亲,抛妻独自守门庭。记得圣贤三大事,未了尘凡孝心。”
“万亩良田一旦休,空劳祖父苦营谋。本支那得承礼祀,莫把蒸尝向别丘。两代居霜甚惨然,不怍於人不愧天。早识前生因果事,修身自悔在当年。世事如何做得周,万般只向德中求。生前早种心田业,过后方知利有收。”这是一个母亲对英年早逝的儿子这是一个年轻媳妇对青春天折的丈夫以及她们自己多舛命运深深的惋惜、悲悯、不平、无奈、无助!其悲怆之情,惨然之状催人泪下。
在那个女人完全依附男人,经济、人格都不能独立的年代,这孀居的婆媳二人将怎样走完她们的人生?敖家南北两座墓群的修建就是敖家女人对人生 、对命运的全部回答,是她们精神追求的直接 见证,是那个时代中国女人命运和心路历程一 部交织着血与泪的活生生的大书。
婆媳二人在其丈夫相继亡命之后的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修建了北墓。将敖家祖、父、孙三代男人葬于此。她们要撑起敖氏家族的天,要替敖家的男人们树碑立传,光宗耀祖。敖家第一代敖国治墓碑上“豫章望族,吉安名家,祖德洪深,世代咸钦"、第二代敖正科墓碑上的“达人才干属天生,因物付来多慷慨。无时不念祖宗德,修墓为霜广世泽”,还有墓柱上的对联“案映沙回牛项变成龙项,山环水抱鹿楼化作风楼”,后照壁上的“大地奇观"等等,无不洋溢着敖家人的自豪之感。如果说这些是敖家男性所为,倒也顺理成章。然而,却出自敖氏两位居孀的女人,出自这个没了男人的家庭!她们不相信命运吗?她们顽强地向世人彰显敖氏家族的力量,是要向世人宣告:敖家的男人死了,收家的女人还在!敖家还在以此证明敖家女人的强大?抑或是对自已男人的忠贞不二?其见识未必可佩!然其精神着实可嘉。
对此,敖氏的两位女人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继北墓修建7年之后敖氏的两位女人为她们自己在距北墓群20左右的地方修建了南墓群。如果说北墓是对敖氏家业功德的彰显,撒家后业的殷切期盼和祝福,那么,敖家女人为自己建造的南幕就是她们誓死坚守妇道,尽忠敖氏家族的宣言书。
徜徉南墓,似乎置身严正以待的敖氏女子军团,似乎看到一群誓死捍卫男权礼教的铁血娘子。那些高大的牌楼照壁,精美的墓碑喜柱,坚固的石阶墙垣上,错落有致、排列有序、大小匀称地书写着敖氏女人们的宣言:“妇女容颜英雄肝胆,冰雪骨节铁石心肠”,“冰雪贞操管标青史,柏松劲节瑶映紫霞”;“百炼心肠随化石,千秋姓字果如金”:“冰心朗照斯纶白,血泪长留姓字红”;“淑德流芳”“节孝堪钦,林林总总,如此宏大的贞节牌坊,而且由女人自立,这在中国漫长的封建历史中也是不多见的!而那左照壁上的“冰清”,右照壁的“玉洁”,与墓群最高部位正中央高大的后照壁上“冰雪情操"更是交相辉映!可谓是敖家女人对自己生命价值的最高褒奖和期待。彪炳着敖氏女子对男权礼教的坚信不移,并为之赴汤蹈火的坚强决心。
这字字血泪、万丈豪情,敖家女人的铮铮誓言气吞山河,声震寰宇,回荡在鹿楼村,回荡在青山绿水,回荡在浩森无垠的苍穹,回荡了几个世纪!这声音是大悲大喜,是大伤大痛,是大爱大恨,是大贬也是大褒!敖家女人的那颗心啊!那份情啊!那份执著!似乎幻化为“大女人”三个字!敖家坟在八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遥望苍茫的群山,伫立在敖家女人留给我们的这份珍贵的艺术遗产面前,我默默地祈祷:敖家的女人们,你们曾经轰轰烈烈,然而,“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此时此刻,唯有天在、地在、你在,我在!安息吧!敖家的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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