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以文塑旅、以旅彰文。通过名人见闻式报道,全景展现第六届河北省旅发大会举办地邯郸传承红色基因、创新绿色发展、打造全域旅游发展新格局的生动实践。9月22日起,由河北省文化和旅游厅、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日报报业集团主办的“文化名人邯郸笔记”主题活动,陆续推出名家名作,看文人笔下的邯郸文旅故事,感受历史与现代相交融的“新”邯郸。
头顶之上——女娲补过的那片天
赵云江
这座山的名字叫中皇山(也有人称凤凰山或唐王峧)。我不知道这个山名的由来,但自从知道了这座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叫作“娲皇宫”的娘娘庙之后,我就记住了这座山。
我第一次登临此山,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夏末,天气很热,漫山都响彻着涉县特有的一种知了的叫声——“谜、谜、谜、谜——嘛啊!”,声音嘹亮、节奏分明,但是很单调,仿佛就是专为“三伏天”助威的一种“响器”。那个年代,旅游尚未成为一个“热词”, 交通还不便利,我们从邯郸搭乘了一辆长途大巴,一路上跌跌撞撞,在一个叫“索堡镇”的地方下车。我们一行七八个人,各自携带着简单的行李,沿着中皇山山间的碎石小路疾步前行。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娲皇宫,但我们却不是为了“旅游”而来。山中奇特的自然风貌,女娲娘娘的神话传说,在我们此行中只算是一次美丽的“邂逅”。市文联要举办一届“创作读书班”,于是,这才有了我们一行人将近十天的“山中修炼”。临行前,市文联赵晋贤主席为我们送行鼓励:“娲皇宫是邯郸的一处文化制高点,只要肯登攀,才能站到山顶领略无限风光,也才能居高临下俯瞰世事——”最后,赵主席还一再叮嘱我们:那地方还有个好处,就是上得去,下来一趟却不易,这样利于你们戒酒。希望你们把心思多用在读书上,多用在研讨上,下山带着成果回来,我再给你们把酒补上,然后一醉方休!——那时,我们在文学创作上都还是“小荷初露”,用现在的话说都还“青涩”,所以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充其量都只能算是业余作者,是一群因为怀揣了“文学梦”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很快,我们就远远地望见了半山腰中那一抹红墙黛瓦,我们几次停下脚步,驻足眺望,一言不发。山中岩壁似削,云气如蒸,草木葱郁,飞鸟往还,十万只知了“谜谜嘛嘛”的叫声无拘无束此起彼伏,愈加显示出山谷的静谧。远望中的娲皇宫壮观美丽,但在云雾之间又似虚似幻。——正恍惚间,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轻盈与飞升,这是一种遽然来自内心深处的愉悦,我捕捉到了!很快,我又联想到庄子“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乃至“物我两忘”的境界——但是,这种愉悦也就仅仅那么一瞬,就又如烟云般消散了。我抹了一把汗,似乎重新找回了听觉和视觉,腿脚也卯足了力气,与众人次序排开,沿山路迤逦而行。
我们的住宿就安排在山脚下的“朝元宫”。这是进入娲皇圣地朝山进香的第一宫,因与山上作为主体建筑的娲皇阁(又称娲皇宫)上下相对,也被称为“下院”。下院分为两进四合院,前院由天王殿(山门)、大乘殿和两边的厢房组成,后院由水池房、华佗庙和三官庙组成。四合院东侧还有停骖宫,停骖宫后又有广生宫。据后来了解,停骖宫里专门供养着娲皇圣母、紫霞元君和碧霞元君神像。广生宫里供着广生奶奶,一同还供有水痘奶奶、糠疮奶奶、眼光奶奶和忌风奶奶。
我们到来后向此处负责看护的工作人员出示了“单位介绍信”,然后被带领着,先把行李安置在了前院的西厢房里,然后各自散开,四下查看。当时的朝元宫实在有些破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不经意处还堆放着一些砖瓦残碑和损坏的石雕等物,各个殿里的神像也是或有或无残缺不全。不过,当时我们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些许惊讶,或许连一点点儿痛心惋惜的意识都没有来得及产生。现在回想起来,倒是生出不少唏嘘,首先,我们是少了礼数的。这里就是有着“华夏祖庙”之称的女娲“炼石补天,抟土造人”的地方,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岁月真的能够“穿越”,我们首先应该礼敬祭奠才是啊!当时,我们只是对水池房下面黑黝黝的水窖产生了一些兴趣,大家聚拢了来,纷纷猜测里面的水深和储量。
当天晚上,我们吃的就是用水窖里的水煮熟的南瓜稀饭。主人殷勤,小米饭香,我们每人手里都抓了两个馒头,端着一大碗粥,蹲在院中树下,吃出满头大汗。涉县小米南瓜粥是出了名的香糯醇厚,我们的脾胃得到滋养,顿时神清气足,回到西厢房里,随便就着一个文学话题七嘴八舌竟是半夜无眠。西厢房是临时为我们的“创作读书班”打扫出来的,安置的几张木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床位的摆放也毫无顺序,基本上靠着墙边依着角落,虽是夏末,但无蚊蝇,没有电也没有灯亮,偌大的一个西厢房里,但闻人声,却不辨人影,吵嚷之际,先是有人酣睡,接着大家鼾声四起。
不待天亮,不知谁先醒来,接着就相互喊叫着起床洗漱。我们是等不及了!大家都是小跑着登上了十八盘。十八盘又称“十八层天”,寓意是攀上了十八盘就等于登上了十八层天。十八盘既蜿蜒曲折,又陡峭险峻,但其中间隔数座凉亭,一可歇脚,也可凭眺,可谓一亭一景,引人入胜。就在这通天古径上,我们一路奔跑,气喘吁吁,或可换算为这一路的登天之难所付出的代价吧?
登上奶奶顶,我们就算是彻底露出了原形。一则,身处山中,我们身形渺小,见证了人类在大自然中真如蝼蚁一般;二则,觐见过山中这些枯坐千年的神像,才算真正悟到“神”在人的心灵中的意义。三则,人对人自身存在的意义还需要重新打量,比如:神对人是厚生是慈悲,人对神除了敬畏还有寄托和崇拜,而人对人却是复杂多了——自古以来,这些却成为了文学的主题,引得一代一代文人骚客高歌低吟或泪洒青衫饮恨终生。
步入山门,我们的心绪立即就静了下来,脚步也轻下来虚下来。这是位于中皇山山腰间的一处东西向狭长的石坪,也是在山下仰望时的圣迹所在。主体建筑就是娲皇阁(又称娲皇宫),其他建筑两旁分列,分别为梳妆楼、迎爽楼、钟楼鼓楼、六角亭和木牌坊等,各以功能布局,结构严谨。所见楹联碑刻塑像壁画大多以彰显女娲补天的功德为主。迎着山门即有一联:“凤山名隆三岛,神仙势压十洲”,横批:“蓬壶仙境”。之外,在山门四角螭头下刻有四字:“断鳌立极”,山门后还刻有:“炼石补天”,颂扬的都是女娲补天的功绩。而更加详尽的故事在娲皇阁中还以壁画和雕塑的形式予以表现。娲皇阁自下往上依次是清虚阁、造化阁和补天阁。清虚阁内女娲居于正中,左手托盘为人间降福,右手持壶普度众生。造化阁内女娲居中怀抱男婴,意为使人间传宗万代。补天阁内女娲居中双手托举五色神石,如临天缺地陷之危,正在精心补天。上下三层阁楼四壁分别描绘着女娲抟土造人、通婚姻、别男女、立人伦,以及造笙簧的神话传说,桩桩件件,让人感怀不已。
如此细腻的故事甚至那些熟识的生活细节都是出自神话传说吗?这是我至今都不能释怀的一个谜团。我们需要神话,神话造就了我们。当我们远离了神话的时候,神话还在吗?
三层阁楼中的壁画里没有答案。我走出楼阁,临渊而立,凭栏眺望,远处的村庄民居已然浓缩成一点儿一点儿的墨黑,飞鸟的身影又把我的目光带入天际,天湛湛地蓝,白云也只是没心没肺地白。
娲皇阁的建筑之奇之妙毋庸置疑。其上靠危岩,下临深渊,左边峻岭幽谷,右边苍山黑石,所处地形之险峻,可谓倚崖凌虚,叹为观止——此其一也;与阁楼间竟只有九根铁链与山体相牵连,无人时风中摇曳,人多时抗震承重,在古建奇观中向有“活楼”“吊庙”之称——此其二也。然而,在惊叹之余,我却又生出另外一个猜测:此处山势险绝,崖壁如刀削斧劈,这里远离人群闹市,祭奠女娲娘娘又何必非选在此处呢?莫不是——这里就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熔炼五彩石的地方?看么,刀削斧劈——采石之遗址?阁楼之右山色苍黑——炼石之时烟熏火燎的痕迹?古人在此建庙祭祀,难道其中没有玄机?
虽说这样猜测,但毕竟缺少考证。再者,之后又陆续听说全国不少地方也有娲皇圣迹,如山西芮城、河南陕州、河南任城、山东济宁等地,可以说南自汝水,北抵太行,西起潼关,东至泰岳,尤其广大中原腹地到处都有祭祀这位女神始祖的香火。兹后我倒是常有机会来中皇山,见到娲皇宫也在不断修缮与恢复,并且周围乡社民众每年三月初一都要自发组织进山朝拜,尤其2003年以后,每年9月还要举行公祭。祭祀活动的规模和仪式极其隆重,现在已然成为了一种“文化”,全球华夏子孙莫不翘首关注。2006年女娲的祭奠活动还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如今涉县,中皇山,娲皇宫,都是旅游热点,而且越来越火越来越热了。我觉得自己原先的那些猜测都没有了实际意义,那些个念头逐步也就放下了!
现在我回过头来再看第一次登临十八层天,并晋谒娲皇阁时那个“青涩”的自己,我应该感到庆幸!是那次“读书班”提升了我自己。在那一次近十天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跑上十八盘,然后在娲皇阁前面狭长的“天街”上徜徉。这里松风入怀,烟云绕身,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体会到了思考时脑洞大开的快意和清爽。
在“读书班”期间,我们白天基本上是各寻安静的地方读书写作,有的躲在山脚,有的缩在石缝,草棵里、树丛中,或是哪个犄角旮旯,大家都捡着避人的地方苦思冥想,或绞尽脑汁地构思。一时困倦,偶尔也会睡去,在天地之间能得一场大梦,倒也是洒脱之福。晚饭后则是我们激烈辩论的时间。缺酒,没电,夜黑——这些都给了我们必须这样做的条件。我们相互之间都看不到表情,但不妨碍我们争论,有时难免激动,就在空场地上边说边走,声音就像是“触角”探测着自己的活动区域,不至于以躯体碰撞。当然,话题也不仅限于文学,我们也在谈论社会与民生,谈论文学的前途和目的……恶作剧的时候也有,经常趁人心不在焉,相互恐吓。
“创作读书班”给大家都带来了收益。临下山前,我们在一起搞了个总结。有说自己在此行中已经捡到了“补天”五彩神石的;也有说自己已经悟到了“补天”大法的;更有人说自己已经身负使命,下山即可“断鳌立极”“炼石补天”的。当然,对大家这些大言不惭,甚至狂悖不羁的“疯话”谁都当不的真,更不足取信。但其用意我全明白,不过是觉得在山中修行了这些日子,或许真的在娲皇娘娘的启示之下吸足了“真气”,想在文学创作上有一番大作为罢了!
【作者简介】
赵云江,曾用笔名:云江、非渡、锟父等,1958年出生于河北盐山。1989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作家班,1992年结业于北京鲁迅文学院。迄今已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诗刊》《青年文学》《长城》《大家》《天涯》《文艺报》等全国数十家文学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及诗歌、散文、理论随笔一百余万字,出版文学作品集《花儿似的耳朵》(中短篇小说集)、《自找的麻烦》(散文集)、《有话要说》(散文集)、《云江诗选》(诗集)等多部。其中短篇小说《绿水》《黑大门·红对联》分别获得河北省第四届、第五届“金牛”文学奖;中篇小说《上学去》获得河北省第七届文艺振兴奖。现为邯郸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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