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9月15日凌晨,美国第10军70000余人出动260艘舰艇、近500架飞机在朝鲜仁川港实施登陆,这场史称“仁川登陆”的重大战役成为朝鲜战争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促使中国人民志愿军在一个月后入朝参战。其实在仁川登陆发生之前,中国对美军可能在朝鲜人民军后方登陆的情况早有预判,甚至提前23天就极为准确地判断出美军可能选择在9月15日从仁川登陆朝鲜。
在后来一些有关朝鲜战争的书中,往往把雷英夫称作“最早判断出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的人”,雷英夫在相关回忆文章及其回忆录里也多次对此进行描述,他说当时他是周总理的军事秘书、总参作战室的主任,说他在1950年8月23日判断出美军在朝鲜登陆的地点将是仁川、时间将是23天后的9月15日,并声称他将这个重大判断汇报上去后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的重视,引起国家领导人及时做出了抗美援朝的几项重大决策。
在雷英夫的口述回忆录《在最高统帅部当参谋》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就在毛泽东的目光紧盯着风云变幻的朝鲜半岛的时候,我作为周总理的军事秘书、总参作战室的主任,和作战室的参谋们根据毛主席、周总理的指示,常常彻夜不眠地关注着朝鲜战争的发展。总参作战室位于中南海居仁堂的一排平房内,平时戒备极严,人们戏称是‘白虎节堂’。此时正是酷暑八月,参谋们冒着酷热翻阅资料,研究军事形势,气氛显得肃穆紧张。”
在这段文字中,雷英夫表示他在1950年8月是当时总参作战室的主任,但实际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原总参谋部的卢建东在2001年发表了一篇题为《对雷英夫有关抗美援朝回忆若干问题的质疑》的文章,文中说1950年8月前后总参作战室主任一职是由时任总参作战局副局长张清化兼任,并且一直兼任到1951年1月底。而雷英夫则是在1951年1月担任总参作战局副局长,然后直到当年的12月底才兼任总参作战室主任,那时候志愿军抗美援朝的五次战役都打完了。
关于对美军登陆地点和登陆时间的判断以及向毛主席汇报的情形,雷英夫的回忆录《在最高统帅部当参谋》中进行了细致、生动的叙述,相关的段落是这样写的——
“金日成的文告宣布:1950年的8月将是朝鲜人民军取得胜利的一个月份。或许出于军人的本能,在这一派大好形势下,我却生出莫名的疑虑和隐忧来……“
“我立即提议,大家解放思想,畅所欲言……讨论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钟,意见共归纳出六条,但集中到一点:美军可能要在仁川登陆,将朝鲜半岛拦腰截断,处于南部的朝鲜人民军将处在被包围的危险中,对美军可能登陆的时间,我们也作了预测,9月15日是大潮,美军选择这一天登陆的可能性极大……”
“此时已是8月23日……在菊香书屋,毛泽东一边抽烟,一边听我汇报关于朝鲜战局的六条意见,他还不时用铅笔在面前的稿笺上写上几笔……我一口气汇报完毕,毛泽东只是不住点头,没有插话,两眼一直在看着我,末了着重地讲了六个字:‘有道理,很重要’……”
“周恩来表示了自己相同的看法后,毛泽东起身在屋内踱步。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据报告,美英舰队正在向朝鲜海峡调动,飞机也在调动,看来美军如有大动作,很可能就是最近。’说完,毛泽东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我……”
“我鼓足了勇气谈了自己的意见:‘主席,对美军的登陆时间我们也作了预测。9月15日是大潮日,美军很有可能就在这一天实施仁川登陆。’”
以上这些雷英夫在回忆录里讲述的片段,都在有意无意地向读者传递这样的信息:一、雷英夫似乎是察觉朝鲜人民军大好形势背后危机的“独醒者”;二、在8月底的雷英夫汇报之前,似乎毛主席、周恩来对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的情况并无察觉。
尤其是在以上这些片段的最后,这本由雷英夫口述、陈先义执笔写成的回忆录中,展示给读者的是毛主席在听完雷英夫的汇报后发出了三道命令:“立即通知情报部门严密注视朝鲜和美、英、日。立即把我们的看法向斯大林和金日成通报,提供他们参考,希望人民军有后撤和在仁川防守的准备。立即通知东北的13兵团要加紧准备,八、九两个月一旦有事,能立即行动。”
那么毛主席真是直到8月底才向斯大林和金日成通报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的情况吗?更多更权威的资料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雷英夫回忆录中的上面这些说法应当是过于片面了。
1988年,军事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一书中,记载了毛主席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初对战局发展的两种估计,其中之一就是美国“继续增兵,甚至在朝鲜北部登陆,扩大战争规模”。在1950年8月4日,毛主席也在中央会议上谈了美国发动登陆战并扩大战争的可能性,他说“如果朝鲜人民军不能突破洛东江防线,美军增援部队来了,很可能在人民军后方登陆”。
在东北边防军内部,13兵团司令员邓华在1950年7月26日发给中央的电报中说“鉴于朝鲜人民军战线南伸而延长,美军凭借其海空军优势,于朝鲜东、西海岸中腰部铤而走险的可能性大为增加”,并表达了对朝鲜人民军难以阻止美军从半岛两侧登陆的担忧。
1994年,俄罗斯将一部分苏联时期关于朝鲜战争的档案赠给韩国,韩国方面根据这些档案编了一本《苏联朝鲜战争档案摘编》。这份档案资料表明,在朝战爆发刚一个星期的时候,毛主席、周总理等领导人就对美军仁川登陆的可能性有所判断。随后在1950年8月至9月美军仁川登陆前,毛主席、周总理等领导人多次通过苏联政府以及直接向朝鲜方面指出过美军在仁川登陆的可能性。毛主席在那期间曾两次接见朝鲜方面的代表,提醒他们要确保充分的后备兵力,格外注意对“仁川—汉城”、“镇南浦—平壤”地区的防御。
2000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与抗美援朝》一书中,收录了当时毛主席起草的一份准备发给斯大林的电文,电文中说:“(1950年)七月中旬、七月下旬和九月上旬,我们三次告诉朝鲜同志,要他们注意敌人从海上向仁川、汉城前进切断人民军后路的危险”。
以上这些不同来源、不同角度的更客观的资料表明,毛主席、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绝不可能是直到1950年8月23日,才从雷英夫的汇报中意识到美军可能选择在仁川登陆。
接近事实的情况应当是,当时领导人们早在雷英夫之前一个多月,就已经对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做出了明确判断,并多次向朝鲜方面发出提醒了。而“雷英夫关于预测美军将在仁川登陆的回忆,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历史事实”,他单方面讲述的说法并不能在相关抗美援朝战争档案资料中找到任何的根据和印证。
相比于雷英夫在其回忆录《在最高统帅部当参谋》中的主观讲述,1989年出版的《黑雪——出兵朝鲜纪实》一书应当要客观得多。这部纪实作品叙述雷英夫向毛主席、周总理汇报时,毛主席并不是“不住点头,没有插话”,而是提出很多问题,“仁川港是否适宜登陆呢?这个港是不是大港?海水多深?大军舰是不是开得进去?你看过有关方面的水文资料吗?”而雷英夫的表现也失去他在自己回忆录中的那般运筹帷幄,他面对主席的问题没有答上来,“他语塞,真后悔呀,他为什么不事先想到这一点呢?一时间,他的脸颊微微发红了”。
那么除去夸大事实和争揽功劳的成份,雷英夫在整个对美军仁川登陆的预测中到底参与了哪些工作、起到了哪些作用呢?
除了毛主席等领导人从战略高度对美军出兵朝鲜可能动向的早早判断外,当年总参情报部门预先获取美军将在仁川登陆确切情报的时间是1950年8月22日。在原总参工作过几十年的卫崇保曾写过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当年的事情真相,他在文章中是这样写的——
“8月22日,总参情报部门又获取了一份重要情报,确切知道了美军拟在仁川、镇南浦登陆。该情报经研究确认后已是23日,来不及编入当天上午的书面通报,因紧急、重要,就使用电话专线向上级作战部门作了汇报,24日才以书面通报正式上报中央军委各首长。通报的内容是:现位于日本之美军陆战第1师正待命出发,拟开赴仁川、镇南浦登陆。”
“8月23日晚上,李涛(时任军委作战部部长)看到了情报部门紧急电话通报记录,就是前面说的那份‘美军拟在仁川、镇南浦登陆’的情报……决定立即转送周恩来和聂荣臻代总长,便要参谋人员把周恩来的军事秘书雷英夫和聂荣臻代总长的秘书唐永健请到自己办公室来,然后,把情报部门的电话通报面告了雷英夫、唐永健。在场的还有作战部敌情研究处的江右书、中南海作战室负责干部成普。”
“他们经过简短研究,确信情报可靠,结合各方面情况,认为仁川登陆可能性更大,镇南浦次之,并认为美军登陆后,朝鲜战局将发生逆转。李涛请雷英夫、成普立即向周恩来汇报,请唐永健立即向聂荣臻代总长汇报。周恩来听了汇报后很重视,立即打电话报告毛泽东,并亲自带雷英夫、成普到毛泽东处汇报。”
卫崇保是山西长治人,1988年被授予少将军衔,长期在军委和原总参工作,他还原出来的当年事实情况是:“毛泽东、周恩来以及人民解放军的许多高级将领对美军可能要在人民军后方登陆早有预见;总参作战部经过对战场形势的综合分析,把可能的登陆港口聚焦在仁川;情报部门预先获取了仁川登陆的可靠情报。8月23日晚上,雷英夫是受李涛之托向周恩来汇报那份仁川登陆的重要情报和作战部的看法,同去的还有成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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