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稿用户他当然不知道，那是他父亲犯下的罪恶。
彼时的他，正为登上太子之位，大肆庆祝。
宝华殿是干什么的地方（宝华殿供奉的是谁）
我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走了十三年，终于走到他的身边……
1
我是皇上身边的奉茶宫女，一个奉命引诱皇帝，试图祸乱宫闱的女人。
初见顾楚兮，我便用了心计。
为了让他注意我，我故意在换茶盏的时候，把茶水溅到他的手上。
我拿丝巾为他擦手，丝巾上，早就涂了他喜欢的香。
顾楚兮没怪我鲁莽，反而笑着问我的名字。
「奴婢贱名灵芃。」我跪在地上，乖巧回答，「钟灵毓秀的灵，芃芃其麦的芃。」
他果然对我好奇了，在他看来，出口便能背出「诗经」的女子，无疑是同他有着共同话题的。
更何况，我还用他喜欢的檀香。
相谈甚欢的时候，琼华郡主闯进来了。
没让人通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御书房。
她是太后的侄女儿，从小在宫中长大。
在顾楚兮面前，一向是自由自在惯了的。
琼华抱着食盒，极力邀请顾楚兮尝她的糕点。
她说那是她亲手做的，完全不管别人是不是刚吃过晚膳。
真是个笨蛋！
顾楚兮命我取来糕点，并送到他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气琼华，他竟然就着我的手，就这么吃了。
当柔软的嘴唇碰到我手指的那一刻，琼华发绿的眼珠子，也正好盯上了我。
于是，顺理成章地，我被当成出气筒了。
太后惯是会为她出气的。
不过隔日，便趁着顾楚兮前去请安的时候，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顾楚兮离开之后，我便要受罪了。
后宫中的女人长日无聊，便以琢磨怎么惩罚人为乐。
天长日久下来，还真让她们玩出了不少花样。
就比如现在。
三伏的天，连知了都叠声地叫着「热啊热」。
可咱们那面慈心善的太后娘娘，却命我跪到院子里去。
院子干净宽敞，她便让人在我的膝盖下面铺上一层碎石子。
天上太阳毒辣，她便让我双手举冰，托过头顶。
不是冰碗，是刚从冰窖里凿来的，脸盆那么大的一整块冰。
回廊底下，摇椅缓缓晃悠着。
琼华坐在上面，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笑嘻嘻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在兮表哥的面前讨好卖乖。
「手指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便让这冰好好给你冻一冻。
「冻清醒了，往后便知道应该怎么伺候主子了。」
进宫之前，我便知道，身为宫女，日子不会太好过。
可我没想到的是，才刚一接近顾楚兮，我便要遭受这样的罪过。
无数次难捱到要倒下，我都只能硬撑着。
我咬牙，在心里默念一个名字。
顾萧之，顾萧之！
十三年前，他救了我。
那时候，我正在死人堆里找吃食。
也就在那一年，他兄长持刀闯宫，弑君父，抢龙袍，夺江山。
天下大乱！
他救了我，却也禁锢了我。
他让我学「诗经」，学调香，学着用身体，去诱惑新君。
那个才登基不到一年的炽暖少年，他的侄儿，顾楚兮。
我一向是听话的，尽管整颗心都裂了。
2
太阳下山的时候，太后总算是放过了我。
拖着半条命，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寝屋。
不承想刚一坐下，便见到顾楚兮身边的小春子来唤：「灵芃姐姐，皇上正寻你呢。」
我想骂人！
御书房一如往常，除了偶有翻书的声音，安静得如同坟墓。
我借着烛火看他，脑中浮现「芝兰玉树」四个字。
他和顾萧之有三分相似，只是顾萧之更为阴冷凉薄。
而他，还有少年人的热度。
「灵芃。」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奴婢在」。
「南边进贡的生肌膏，对伤处有帮助。」说着，他把一个锦盒放在书案上。
我有些意外：「皇上知道我受伤了？」
「琼华一向娇惯，让你受委屈了。」他转头看我。
我笑得柔情似水：「有皇上关怀，奴婢不委屈。」
「关怀能治伤？」
「望梅都能止渴，关怀为何不可治伤？」
轻笑从他喉间溢出：「你过来！」
我顺从走过去，在他的示意下伸出了手。
手心又紫又肿，被冻伤得不轻。
他叹了口气，亲手挖了药膏轻抹：「母后整日吃斋念佛，罚人却不手软。你未曾做错什么，却因为朕遭受这无妄之灾，说起来，都是朕的过错。」
我手心微颤，指尖往回缩。
他抬头看我：「痛？」
我摇头，蚊子般嗫嚅着：「皇上还是让奴婢自己上药吧，有些痒。」
顾楚兮眉间的阴郁一扫而空，笑说：「对不住，朕又错了。」
我从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也能有这般和顺的性子。
不觉之下，胆子也大了些。
视线落在他的发间，我试探着说：「皇上，书是看不完的，您早些歇息吧。瞧瞧头上，都有白发了。」
「是吗？」顾楚兮有些意外，「朕才十七，这就老了？」
我笑着摇头：「皇上日理万机，少年白发是累出来的。好在只有一根，可否让奴婢给您拔了？」
顾楚兮「嗯」了一声。
我凑上前，让他的脸离我胸膛很近。
我有些紧张，随便挑了一根黑发拔了。
少年白发是假，借机亲近才是真。
果然，这未经人事的小年轻脸红了。
我见好就收，往后一步就要退下，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就来了？
教我手段的青娘说：「少年最好调教，你一撩拨他便上钩。若遇上那假装正经的，你只管转身就走，保管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看来他属于前者。
我道理学了挺多，可这实践还是第一回。
感受着他掌心的灼热，我不由口齿发颤：「皇、皇上，怎么？」
「回去好好沐浴，折腾了一天，身上都有味了。」
什、什么？
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怎么把最重要的给忘了。
青娘千叮万嘱，事先一定得焚香沐浴，把自己洗得白花花香喷喷的，才能让男人陶醉其间却不自知。
可是我，第一回就搞砸了。
我无语望天，有一丝庆幸，却又好想哭。
真是矛盾得很！
3
琼华可能是属狗的，自打盯上我之后，就咬死了不放。
也不知道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她当做劲敌的。
中秋佳节，宫里正忙着准备夜里的宴会。
闲得发慌的她在太湖边堵住了我。
「郡主见谅，皇上那儿还等着奴婢去伺候呢。」我说完就想溜。
她伸手拦我：「笑话，御书房就只有你一个奴才吗？你不在，王喜自然会服侍表哥。」
「郡主可是凤命，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何必为难我这低贱的丫头呢？」我苦笑着示弱，顺带溜须拍马。
她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你知道就好。」
我连忙点头：「郡主慈悲，那奴婢先退下了。」
我脚下抹油，行了礼就想跑，却不想她冷声厉喝：「站住！本郡主让你走了吗？」
我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把手中的茶壶从她的头上淋下去。
她晃悠到我面前，笑嘻嘻地盯着我看。
指使身边的宫女抓了一把泥，摊开在我眼前。
「吃了它！」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看什么看？」琼华微抬下巴，一贯地不可一世，「吃了它，我就放你过去，如若不然……」
「不然怎样？」我脑子一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她诡异一笑，看向我身后的湖泊：「如若不然，本郡主便让你尝尝落水狗是什么滋味！」
话一落音，琼华便亲自上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现如今夏末秋初，湖水虽不彻骨，但冷不丁地落水，定然免不掉一场风寒。
更何况现下四处无人，若是没有太监侍卫及时相救，我说不准还会因此香消玉殒。
可琼华只算到了开头，却没料到结果。
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何曾想到有人下盘竟然会这么稳。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她扑在我身上，就跟投怀送抱似的。
我刚从她震惊的目光中回过神来，一不小心，便瞅到道路尽头那突然出现的明黄身影。
心思电转，她要做初一，那我便只能做十五了。
我尖叫一声，身子无风自动，猛地往后一倒。
「扑通！」
碧波突然溅起来，湿了琼华的衣摆。
「灵芃！」顾楚兮愤怒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
我在水中挣扎几下，观察他会不会冲过来救我。
显然，我想多了。
他冲倒是冲过来了，可英雄救美的桥段并未上演。
他停在岸边，指挥身边的侍卫下水救我。
我怎能让侍卫救？
若是被人触碰了身子，我有八张嘴都辩不了清白了。
我从水中冒出头来，比侍卫更快游到岸边，双手抓着湖边野草，仰头看着顾楚兮。
他蹲下身来，低头和我对视。
「怎么回事？」
我的双眼被湖水泡得通红。
「皇上……」
一开口，便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顾楚兮脸色发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的。
他把手伸向我，满脸阴霾：「上来再说。」
因着此事，琼华被罚闭门思过，禁足在太后的佛堂里。
顾楚兮原本打算把她赶出皇宫的，可太后抹泪，国舅说情。
顾楚兮一个刚登基不足一年的年轻皇帝，似乎也没有足够的权势能够同他们作对。
于是，只能委屈我把羞辱之仇、落水之怨一并忍了。
我有什么好怨的呢？
左右是我自己下水的，要说冤枉，真真觉得冤枉的应该是琼华才对。
听说她在太后的佛堂里哭了足足七日，也骂了我七日。
打那之后，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突然间就消停了。
小春子把这些个闲话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奇怪这人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了。
不承想顾楚兮的性子变化更大。
往日的他，总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
就算是偶有生气，也不过是冷着脸练上几幅字。
可今日，我还没进御书房呢，就听见里面有物件砸碎的声音。
连忙推门进去，只见满地狼藉。
花瓶、瓷器、书籍，甚至一部分奏折，都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
顾楚兮站在阴影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皇上？」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铁青着脸，僵硬地转头看我。
我一下便跌进他墨渊般的眸子，四面八方，都是呼呼的罡风。
「朕想杀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誓言一般慎重。
我端着茶盘的手抖了抖，小心问：「谁？」
他垂眸，视线移到书案上。
我伸着脖子一瞥，便瞧见了一张摊开的奏折。
凑上去大致看了一番，我糊涂了。
「朝臣们劝您成婚？这不是好事儿吗？为什么生气？」我抬头看他。
沉沉的眸子瞪向我，吓我好大一跳。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反应极快地假意扇一下自己的嘴巴，继而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顾楚兮紧绷着下巴，看着我说：「你可知道，他们举荐的人是谁？」
「不是琼华郡主吗？」应该没有别的人选了吧，毕竟他当皇子那些年，后院可是一个姬妾都没有。
顾楚兮哼了一声：「连你也说是她，难不成这天下间只有她一个女子？朕就非得娶了她？」
我瘪了瘪嘴：「她父亲是国舅，姑母又是太后。皇上不娶她还能娶谁？难不成娶我吗？」
这小皇帝就是太天真。
古往今来，这少年天子的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能由自己做主了？
顾楚兮看着我，微微眯眼：「也不是不可以。」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声：「皇后之位是大白菜吗，还能让我想捡就捡？」
顾楚兮只看着我不说话，脸色比刚才更黑了。
我干咳了一声，刚想认错，便听他幽幽开口：「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
4
我胆子的确是越来越大了，不仅能够护着自己不被欺负，还能够掉转头给别人使绊子了。
说起来罪魁祸首也不是我。
顾楚兮说，无论如何他都不要娶琼华为妻，命我三日之内想出办法。
如若不然，他便让我做他的守夜宫女。
整晚整晚地站在他床边守着他，不准睡觉。
偏偏顾萧之也凑热闹，命人悄悄递了消息进来。
说是让我挑拨琼华和顾楚兮之间的关系，万万不可让太后和荣国舅成为顾楚兮的助力。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翻阅了无数的兵法策略，只期望从中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时间的沙漏宛如流水，就在我埋头苦读的时候缓缓流走。
十月初十，是顾楚兮的生辰。
这是顾楚兮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自然是要大办特办。
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准备得井井有条。
我站在御花园边上的望月阁里，把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你究竟准备了什么计策，跟朕好好说说，别卖关子。」顾楚兮皱着眉头看我。
我神秘一笑：「皇上别急，你在这儿等着就好。若是事先知道了，万一露出点马脚，我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顾楚兮无奈，只能选择相信我：「别让朕失望。」
我点着头跑了，溜到宾客齐聚的宝华殿。
张望着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才把贴身物件交给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听我的吩咐，走到琼华跟前，小声地同她说了些什么。
只见琼华的脸色变了又变，依着小宫女手指的方向，朝着我走来。
我转身就跑。
跑到一个转角处，才放慢了脚步等了一会儿。
眼见她跟上，便又跑开了。
就这么猫捉老鼠地将她引到望月阁外，我才把小春子推了出去。
「小春子，你怎么在这里？」琼华有些吃惊。
小春子讪笑着说：「奴才伺候皇上，自然是皇上在哪儿，奴才就在哪儿。」
琼华兴奋了：「原来表哥也在这儿，那敢情好。带我去见表哥，我要请他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小春子问。
琼华冷笑一声：「自然是那男盗女娼、干柴烈火的好戏！」
小春子的脸一下就红了，怔怔地望着琼华说不出话来。
琼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傲然迈腿朝着门口走去。
望月阁的回廊蜿蜒曲折，环绕着四面挂着丝幔的屋子，仿若众星拱月。
琼华走在回廊上，一双丹凤眼透过丝幔，雀跃地朝着屋子里面看。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瞧见顾楚兮的第一眼，琼华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焦了！
此时的顾楚兮，正站在屋子里，和一个侍卫旁若无人…地……拥抱？
事实上，傻掉的不仅仅是琼华。
就连当事人顾楚兮，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别看外面，小心被她发现。」我双手捧着他的脸，掰过来正对着我。
顾楚兮不敢相信地盯着我，小声问：「你在搞什么？为什么穿着侍卫的衣裳？」
「让她以为你喜欢男人啊!」我努力踮起脚尖。
顾楚兮比我高出半个头，要是不挡住他，他此时的表情，很容易被琼华看了去。
「你是不是疯了？朕不是断袖。」顾楚兮一脸羞愤，手上一用力，就想要推开我。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钩住他的脖子。
「别管断袖不断袖的了，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继续缠你。」我冲着他龇牙咧嘴。
「糊涂，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朕的脸往哪儿摆？」他气得满脸通红。
「你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自己知道不是断袖就好了。」
「朕……」
顾楚兮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我，一向聪敏机智、智计无双的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为了让他闭嘴，我狞笑一声，猛地凑上前去，狠狠地压在他的唇上。
把他最后的挣扎，堵住了！
顾楚兮的眼睛睁大了，我正眼瞧过去，满是黑乎乎的大眼仁。
我冲他眨眨眼睛，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动作，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窗户外面一点响声也没有，我瞧不见，也就不知道琼华有没有离开。
可是这样的姿势真的很累，我脚尖发软，就想要踩下来。
没想到就在这时，后腰上一股力量托来，连带着我整个人，紧紧地压在了顾楚兮身上。
他的胸膛好烫，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这下轮到我傻了，下意识地就想逃。
「别动，还没走！」顾楚兮警告我，压在唇上的力道竟然大了许多。
我憋着一口气，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他把这场戏越演越真。
直到胸口憋闷得快要炸掉，才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
他离开了我的唇，却没有松开抱我的手。
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我，微微喘气。
「还、还没走吗？」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这一切明明都是我安排的不是吗？
为什么有一种，被别人左右的感觉。
顾楚兮没说话，反而把我的脑袋按到他的胸膛。
我压根就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毫无准备之下，脸颊几乎被他压扁。
「皇上。」
小春子怯懦的声音响起，听在我耳朵里面，却如同炸雷一般。
我几乎是从顾楚兮的怀中跳出来的。
「皇上，琼华郡主，哭着跑了。」小春子小心翼翼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我低着脑袋站在一边，压根就不敢抬头。
「皇、皇上，既然郡主跑了，那、那我也走了。」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转头就想跑。
可顾楚兮那个小子竟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要负责。」他的声音里带着笑。
我震惊了：「明明是你要我帮忙的。」
「可朕没让你亲我。」
「我我我我哪有。」我红着脸辩驳。
「耍赖没用！」顾楚兮摇头，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朕乃真龙天子，珍贵的龙气被你渡了去，你不能不负责。」
我怄死了，这人好不要脸。
我亲他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呼吸好吧，上哪儿渡他的气？
「呵呵！」他好像很开心，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5
我躲进望月阁的内室，双手抱着自己原本的衣裳。
铜镜前面，我的脸红彤彤的，头发也有些乱。
咬了下唇，决定抛开脑中那些奇怪的情绪。
「我是顾萧之派进宫的，我的任务，是挑拨皇上与国舅之间的关系。」
我盯着镜子里的眼睛告诫自己：「刚才那般举动，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当跟自己亲亲的是一头猪，一只狗。对！都是嘴巴而已，没什么两样！」
我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把衣裳换回来，便听见屋外惊慌的声音。
「皇上，不好了，琼华郡主落水了！」
我提着衣裳的手僵住了，琼华落水？怎么会落水？
「灵芃，朕去看看，你待在这儿别乱跑。」屋外脚步声急促响起，皇上匆匆离去。
我哪能待得住？
连忙丢下手中的衣衫，拔腿就往屋外跑。
和皇上一前一后来到太湖，远远地，就看见湖边围着一群人。
声音嘈杂万分，间或还夹杂着哭声。
「琼华怎样了？」顾楚兮来到人群外，沉沉出声。
众人仓惶下跪：「禀皇上，侍卫发现郡主时，郡主已经没气了。」
「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胡说，我的华儿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一道怒喝乍响，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扑向躺在地上的琼华郡主。
此人锦衣玉带，和太后有着三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悲愤。
「舅父。」顾楚兮皱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荣国舅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把琼华已经冰冷的身子抱在怀中，咬牙切齿：「我的华儿没有死，太医何在，还不赶紧来救人。」
人群中，一道年迈的身影匆忙叩下头：「荣大人，微臣无能，救不了郡主，郡主已经……」
「闭嘴！」荣国舅突然抬头盯向他，眼中满是滔天怒火：「无能蠢货，救不了我的华儿，你岂配活着。」
谁也没有想到，盛怒中的荣国舅会去拔身边侍卫腰间的长刀。
谁也没有料到，荣国舅竟然会在顾楚兮的面前公然杀太医。
鲜血，溅到了许多人的脸上，还热乎乎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惊叫起来。
顾楚兮也在第一时间挡在了我的跟前。
我抬手抓住他的胳膊，似乎想借由他的体温，来驱散心中的恐惧。
侍卫很快便把局面控制下来。
荣国舅御前行凶，罪可当诛。
可他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大臣，侍卫们还真不敢对他怎么样，只得把他团团围住，防止他再暴起伤人。
太后来了。
被数名宫女扶着，脚步不稳匆匆而至。
一看见这荒唐的场面，便哭了出声。
荣国舅也哭了，朝着太后大喊：「太后，华儿没了，你得为华儿做主啊！」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害了琼华，究竟是谁？」
太后哭得悲痛欲绝，顾楚兮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治荣国舅的罪。
他拍了拍我的手，并未回头看我。
我瞧见别人看来的目光，连忙缩回手不再拉他。
他走到太后身边，轻声安慰：「母后放心，儿子定会把事情查清，还琼华一个公道。」
无论太后和荣国舅有多悲痛，都无法挽回琼华已经没了的事实。
现如今弄明事情的真相重要，处置琼华的尸身更重要。
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这儿。
在顾楚兮的安排下，很快，侍卫们就抬着担架过来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把琼华挪到担架上。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瞧，地上那是什么？」
大家都朝着琼华躺过的地方看去，我也不例外。
就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突地炸响了。
那是一个时辰前，我让宫女交给琼华的贴身物件。
我屏住呼吸，只盼望着没人认出这是我的东西。
可天不从人愿，人群中，很快就有人把我卖了。
「奴婢认得这个，是御前宫女灵芃的荷包。」
所有的目光，顿时朝着顾楚兮的方向看过来。
顾楚兮皱了眉头，下意识地把我挡在身后。
可是这样的情形之下，怎么可能挡得住。
当即，就有人惊呼：「那不就是灵芃吗？为何身着侍卫的衣衫？」
我没法躲，更没法辩。
太后和荣国舅只凭一句「好好的一个宫女，竟身着侍卫的衣裳，一定有鬼」便定了我的罪。
顾楚兮站在我跟前，挡下那些要来抓我的手。
他神色凝重，和太后、荣国舅对峙，说我绝不可能是凶手。
太后怎么可能相信，不顾顾楚兮的面子，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荒唐」。
我低下头，看向顾楚兮握着我的手，骨节分明，指尖用力到发白。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一不小心，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顾萧之了，没想到再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
身边嘈杂的声音仿佛都安静下来，我只看见顾萧之在对我笑。
夸奖、赞同地笑。
我突然就有些生气了。
看太后和荣国舅的架势，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的。
连顾楚兮都拼命护着我，可他却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笑。
他不在乎我，我一直都知道。
可当这样的残酷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怼。
我的性命，在他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顾楚兮还在据理力争，这傻子已经急得鼻尖冒汗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听他说：「朕用天子之位保证，她绝不会是杀害琼华的凶手。」
他说：「只要朕还做一天的皇帝，谁都休想把她从朕的身边带走。」
我突然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倘若他知道，我到他身边的初衷并非那么单纯。倘若他知道，今日的状况有我一部分功劳。
那他还会护着我吗？
他会怎样想呢？
会觉得我面目可、阴险狡诈吗？
应该会吧，毕竟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顾萧之的笑，和顾楚兮焦急的双眼，在我脑子里不停地替换。
我低头看着被他握紧的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抬起头来。
一步便跨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站。
「我没有杀人，穿侍卫的衣衫，只是一时兴起。而那只荷包，也是因缘巧合，才落到琼华郡主的手里。」我坦然看着荣国舅，「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们一定不会相信。」
「可是，公道自在人心。」我转头冲顾楚兮笑，「皇上，谢谢你这么护着我。若你真想救我，便替我找到脱罪的证据。」
「少天真了。」顾楚兮着急凶我，「朕若是把你交出去，你哪里还能活？」
「皇帝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哀家吗？」太后气得发抖，「在皇帝的眼里，哀家就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这丫头若是没杀害琼华，哀家怎么可能冤枉好人？」
顾楚兮低头，却依旧倔强地拽着我：「儿子不是不相信母后，可是儿子知道，她绝不可能是凶手。」
「呵呵，皇帝就这么肯定？」太后一手指着我，气得浑身哆嗦，「那你说说，她怎么就不能是凶手？」
「儿子见过琼华。」顾楚兮笃定地望着太后，「一个时辰前，琼华从望月阁离开，直到得知琼华死讯，灵芃一直跟儿子在一起。」
「你见过华儿？」国舅冲了上来，被侍卫拦住。
「你见过华儿？」国舅红着眼大喊，「那她为何会离开？离开去哪儿？还有谁跟着她？」
「无人跟着。」顾楚兮咬牙，「她离开，是因为撞见了……」
「皇上！」我及时叫住顾楚兮。
他护着我已经让太后对他很是不满，若是让他们知道，为了拒婚，他竟同我一起如此胡闹。
他是皇帝，身上怎能有这样的污点。
一个要抓，一个要护，事情僵持不下。
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顾萧之竟站了出来。
自打当年的事情发生以后，他便一直流落在民间。
直到一年前顾楚兮即位，他才以皇叔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跟前。
宫里养着他这么个闲散皇叔，无人重视。
他也一向表现得闲云野鹤。
从来都是悄悄地待在角落，静静审视着一切。
「皇上，娘娘，」顾萧之冲着二人行礼，「微臣愿意代为看管这丫头，直到真相大白。」
没人知道我是顾萧之的人。
在他们看来，我由这个身份虽高，却无权无势的皇叔来看管，的确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最重要的，是顾萧之从不与朝中任何一个党派相熟。
只有我知道，他才是那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
6
我又回到了顾萧之身边。
他坐在床边，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我。
「跪下！」顾萧之说。
我愣了一瞬，已经好久都没人这么简单直接地羞辱我了。
见我站着不动，顾萧之的脸色越发难看。
「怎么？现在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
我捏紧双拳，刻意忽视心头的酸涩。
「王爷的命令我已完成，还救我做什么？现如今我的性命对王爷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顾萧之深深地看着我，良久，才终于叹息一声，冲我伸出手：「你过来。」
我看着他的手，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朝我伸手，对我说：「你过来。」
见我不动，顾萧之竟站起身来，主动靠近我。
我皱了眉头，后退一步，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顾萧之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眼里只有他的我，竟也有对他避之不及的时候。
「你爱上那个小子了。」
是肯定的语气。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抬头：「我没有。」
话一落音，一双大手便掐住了我的脖子，迫我抬起头来。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究竟有没有爱上他。」顾萧之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我皱起眉头，倔强地望进他的眼睛。
也不知为何，当看见他眼中盛怒的火焰时，我只觉得特别痛快。
我勾了勾唇角，费力地笑了：「这不是王爷所希望的吗？王爷送我进宫，不就是为了要给顾楚兮暖床？」
「混账！」顾萧之大怒，「难不成你已经……」
「脏！」顾萧之大手一甩，像是扔垃圾一样，把我扔到地上。
我笑出眼泪：「脏？能有王爷的人心脏？顾楚兮是你的侄子，你却只想着除掉他，觊觎他的皇位。」
「闭嘴！」顾萧之暴喝一声，扑到我的跟前。
一手高高举起，下一刻，就要扇下来。
我闭眼仰头，等着疼痛的到来。
却没想到，他的手掌还没触到我的脸颊，便停了下来。
我一睁眼，便瞧见他眼里的痛楚在翻滚。
心头熟悉的痛意一顿，时光仿若流转经年。
7
「馒头给你，别再从死人身上找东西吃。」淡漠的少年冷声说。
馒头又冷又硬，但我仍旧啃得狼吞虎咽。
「你父母呢？」他有些不耐烦。
啃馒头的动作一顿，我「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坏人骑娘亲，撕娘亲的衣裳。他们还打爹爹，爹爹流了好多血。」
少年抿紧嘴唇：「你可知道，坏人是谁？」
我伸手一指：「跟他们一样的人。」
少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暗中，横七竖八的尸身上，间或泛起甲胄的幽兰光泽。
「大家都在打架，都在流血。叔伯说，贵人争夺天下，受难的却是我们。哥哥，你长得那么好看，一定知道贵人是谁。哥哥，天下是谁？贵人争夺他，为什么要打我们村子的人？」
少年没回答我「贵人」是谁，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往后跟着我，我给你饭吃，替你父母，护你周全。」
那一年，我三岁。
那一年，我遇见了世上最好的顾萧之。
8
或许是我的话刺中了顾萧之心底最深的痛，他扔下我，大步跨出房门，独自疗伤去了。
我静静地坐在地上，从黄昏到深夜。
屋里没灯，黑夜像怪兽，张开大嘴想要把我吞噬。
我抱着双腿，把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臂之中。
窗外响起「哗啦啦」的风声，时不时地，还突地闪过一道冷光。
果真是多事之秋，十月的时节，竟然还有闪电。
闪电过后，便是雷声。
「轰隆隆」的像是重鼓，一下一下地敲在人的心坎上。
十三年前，那个已经被我忘掉的雨夜，又在眼前重演。
「哈哈，臭娘们还挺带劲儿，跑啊，你再跑啊！天下都是咱们的了，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大爷的手掌心。哈哈哈！」
「官爷，放了我娘子吧。我们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不管这天下是谁当家，我们都给你们交粮食啊。」
「滚蛋，粮食要交，女人大爷也要。你赶紧滚，要不然，老子连你女儿也不放过。」
「狗贼，老子跟你们拼了。老子这辈子什么也没有，就一个老婆孩子，老子就算跟你们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你糟蹋了老子的媳妇儿和女儿。」
「轰隆——」
雷声又起，我抱着自己颤抖的身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爹，娘，我错了，我不敢了。」
我大声哭着：「我不是故意要喜欢顾楚兮的，可他太好了。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紧闭的房门被突然推开，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我跟前。
顾萧之抱着我，像小时候一般。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哽声说：「他的父亲，亲手杀了自己的爹。那也是我的父皇！
「灵芃，顾楚兮身上，流的就是那人的血，他们都是一样的禽兽。
「他们的手上沾着你父母，你族人的鲜血。
「灵芃，你清醒一点！谈什么感情，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你有什么资格谈感情？
「想想你娘是怎么死的，你爹是怎么死的……」
「你别说了！」我大喊一声，用尽全力把他推开。
天上雷雨不断，把我的哭嚎吞得一丝不剩。
「灵芃，我们才是一类人，你和我，我们才是能够永远在一起的人。」顾萧之坐在我对面，又哭又笑。
哭得太厉害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不能说话，嗓子全哑了。
我坐在床铺上，看着窗棂上的雨滴一颗一颗地往下坠。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顾萧之端了清粥小菜走进来。
「吃点吧！」他坐到我边上，舀了粥，细心吹凉之后，送到我唇边。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从前做梦都盼着他能这样对我，如今终于等到了，竟也觉得不过如此。
「我不饿！」我垂眸，哑声说。
他微微叹息，收回手，安静陪我坐着。
「顾楚兮来过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抬眼看他。
他笑得有些苦涩：「如今不提他，你都不愿同我说话了是吗？」
我还不习惯他这样的语气，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原本想打听顾楚兮消息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他想见你。」顾萧之顿了顿，「我怎会让他如愿？你是我的。」
我气笑了，多么讽刺，把我扔出去一回，再捡回来的时候，反而当成宝了。
「今夜我会送你离开，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接你回来。」
我皱眉：「你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顾萧之轻笑着看我，「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顾楚兮欠我的，我悉数拿回来而已。」
他说得轻巧，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顾萧之，你要篡位？」我深吸一口气，「谋反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千万别冲动。」
顾萧之冷笑：「你是在关心我，还是担心他？」
「若是关心我，那大可不必。我筹谋多年，一切早就在算计当中。」
「可若是担心他，」顾萧之眸色转冷，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灵芃，从今往后，你最好忘了他。」
他似乎生气了，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突然一动：「顾萧之。」
他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
「琼华郡主，是不是你杀的？」我问他。
「是！」顾萧之笑着回头，「那个女人老是欺负你，我便替你报仇。」
「胡说！」我站起身来，「你杀她，是为了挑拨荣国舅和顾楚兮。你机关算尽，却拿我做由头。」
「那又怎样？」顾萧之说，「我自会护着你。」
「可那是一条人命！」我冲到他的跟前，「顾萧之，我原本已经做到了。她一定会退婚，荣国舅和皇上，他们也绝不会结盟。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平白害人性命。」
「皇位之争，哪儿有不死人的？」顾萧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灵芃，收起你那副良善的嘴脸。妇人之仁，死的只会是我们。」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
房门被他重重地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9
我没想到，王府竟然失火了。
更没想到，在铺天盖地的呼救声中，我一睁眼睛，竟然看见了顾楚兮。
他一身黑衣，顶天立地般站在我房间里。
「灵芃！」他轻轻唤我，声音有些颤抖。
我木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走上前来，一把将我拥住。
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竟然不是梦！
我鼻尖一酸，眼睛就红了。
「跟我走，」他说。「皇叔这里只能避得了一时，荣家迟早会迫着皇叔把你交出去。我在宫外安排好了宅子，很安全。」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顾萧之的话，顿时惶恐万分：「你怎会在这里？」
「傻瓜，来救你出去啊！」顾楚兮笑。
「不是。」我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是今夜，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的？是有人叫你来，还是你自己决定来的？」
「自然是我自己要来的，灵芃，你怎么了？」顾楚兮疑惑地看着我。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此，应当不是顾萧之请君入瓮。
「火是你放的？」我问他。
「是！」他点头，「想要带你离开，总要有点借口。若是荣国舅事后追究起来，也大可说你在火中不知所终。如此，皇叔也不至于担负看守不力的罪责。」
我故作冷漠：「你走吧，从今往后，别来找我了。」
「你可是在怪我？」顾楚兮一愣。
他蹲下身来，饱含歉意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对不住，我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了。不过你放心，小春子在柴房看着呢，火势虽大，却保证不会伤人。」
他伸手抚在我的脸上，眼中一片朦胧：「灵芃，你瘦了。都怪我，没能及时洗脱你的冤屈，让你受委屈了。」
我差点没忍住哭出来，爹，你看啊，他这么好，好到毫不犹豫揽了所有的错。
「灵芃，」他抓住我的手，按上他的心口，「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只是现在遇到一点麻烦，凶手似乎策划了很久，线索处理得很干净。我需要……」
「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你找不到的，这件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灵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顾楚兮皱着眉头看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头一慌，连忙改口：「行了！我在这儿很好，让你离开也不是因为怪你。」
「那是为何？」顾楚兮不解。
「让你走你就走，哪儿有那么多为何？」我烦躁得很，试图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可谁知，这小子跟我角逐之下，顺势往后一拉。
我毫无准备，再一次跌进他的怀抱。
「乖，别闹了，快跟我走。」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硬。
「顾楚兮你听好了，从前，我以为你作为皇帝，拥有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我依靠你，信赖你，以为只要在你身边，我便能摇身一变，从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变成高高在上的主子。
「可是我错了，如今不过遇见一点点小麻烦，你就无能为力了。到了最后，还不如你皇叔能护着我。顾楚兮，我不喜欢你了，也不要你了。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见面了。
「至于荣国舅那里，也无需你来担心，王爷自会护着我。」
我一面说着狠心绝情的话，一面看着顾楚兮从不敢置信，到愤怒，再到眼中的火焰渐渐消失。
我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疼，甚至想让谁利索地给我一刀子，也好过这样漫无休止地拉扯。
「别胡说，」他紧绷着下颚，站起身来拉我，「你这是吓糊涂了，那些胡言乱语，我只当没有听过，赶紧起来跟我走。」
我紧盯着他：「还要我说第二遍吗？顾楚兮，我不喜欢你了，听懂了吗？」
顾楚兮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咬牙。
「好！」
我实在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我。
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自己是高兴还是伤心。
只不过，不管现下我的心情如何，让他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顾萧之正对他虎视眈眈，若是知道顾楚兮就在府中，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扯了扯嘴角，我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无所谓。
「皇上果然爽快，既如此，还不快点离开？」
「自然会离开。」顾楚兮冷笑一声，「不过离开之前，你是否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还欠皇上什么东西？」
「龙气。」
「什么？」
「龙气。」顾楚兮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盯着我，「望月阁里，你吸走了朕的龙气。想要把朕推开，可以，龙气还来。」
我无言以对，实在没想到这人如此无赖。
咬了咬唇，我憋着火气：「还就还，不知皇上想要奴婢怎么还？」
「怎样拿去的，便怎样还。」他说得理所当然。
想到那日的情形，我脸上一红。
可转头又很是懊恼。
这家伙提出这样的要求，是笃定了我不会亲他吗？
谁怕谁！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主动凑到他的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
「你说的，还了龙气，你就离开？」
「君无戏言。」顾楚兮垂眸看着我，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我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将嘴唇印了上去。
只蜻蜓点水一下，便匆匆离开。
「还了，你走吧！」
「这算什么渡气？」顾楚兮睁大了眼睛，无辜得很。
我皱了眉头，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人摇头不认：「不行不行，在望月阁的时候，你亲我的时辰比刚才长多了，这个不算。」
「你别得寸进尺！」我瞪他。
顾楚兮淡然一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理由你借人一百两银子，会同意对方只还你一两吧？」
我被他气笑了，一时间也顾不得身在何处，恶狠狠地啃了上去。
10
「皇上真是好兴致！」顾萧之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大惊失色，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楚兮连忙搂了我的腰，才没让我摔倒。
「小心些。」他看着我轻声说，嘴角带着宠溺的笑。
我心头狠狠一跳，连忙看向顾萧之。
只见他的视线，还落在顾楚兮放在我腰间的手上。
「皇上可是忘了，现如今看管灵芃的是本王。」
「是吗？」顾楚兮冷笑一声，揽着我的手紧了紧，「从前，是朕让皇叔代为照看灵芃。而今，朕无需皇叔代劳了。朕的女人，朕自己照顾。」
「皇上执意如此？」顾萧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楚兮，「皇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据本王所知，荣国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那又如何？朕是皇上，当真怕他区区一个国舅不成？」
「皇上来此，没带多少人马吧？」顾萧之冷哼一声。
顾楚兮微微眯眼：「皇叔此言何意？」
「若是今日之前，皇上自是不必害怕一个国舅。」顾萧之笑着说，「可是不巧，今日本王府中大火，烧死一个两个的不奇怪。」
「水火无情，平民百姓也好，王宫贵族也好。在它面前，自然都一视同仁，不是吗？」
「你在威胁朕？」顾楚兮紧抿着唇，气得青筋直冒。
直到此时，顾楚兮才看清顾萧之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可惜，这世上的人，若非主动摘下面具，谁又能看清谁？
顾萧之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少年，眼见顾楚兮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狼狈，他更是兴奋难忍。
「皇上，本王姑且再叫你一声皇上。怎么？惊讶吗？与世无争的皇叔，竟然会把刀架到你的脖子上。
「还不算呢，本王还有惊喜给你。」
顾萧之笑着逼近，一手拉了我的胳膊，硬扯到了他的身边。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会念诗经的女子，是不是尤其特别？」
「顾萧之。」我匆忙打断他，转头看向顾楚兮。
这是我最怕面对的时刻，从一开始，便猜到会有这样结局的一刻。
可顾楚兮并未看我，一双满是阴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萧之。
「放开她！」顾楚兮说。
「不放又如何？」顾萧之撇撇嘴，一脸胜利者的自得。
「不放？」顾楚兮冷笑，「那便不放吧！」
「皇叔，你是否当真以为，除你之外，这世间众人，都是傻子？」
「朕的身边来了新人，难不成，朕连查也不查，就这么放心大胆地用了？」
「你，早就知道她是我的人？」顾萧之的脸色变了。
「今日之前，倒也不知道是皇叔的人，只查到她背后有人操纵。不过现在嘛，朕可真要好好谢谢皇叔，大方为朕解惑。」
顾楚兮笑得很欠揍，我却松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他一定留有后着吧。
顾萧之自然是生气的，不论谁，在得知自己费尽心思布下的局，早就被人识破却假装不知，甚至还反过来玩弄自己的时候，都不会还有好心情。
更何况，身为他对手的那个人，还在极尽嘲讽之能事。
「知道当年你为何输给朕的父皇吗？不是父皇多么阴险狡诈，而是你，你实在太蠢。从前面对父皇的时候便不是对手，而今算计朕的天下，也同样血本无归。」
「你闭嘴！」顾萧之浑身发抖，从腰间拔了一柄软刀，疯了一般朝着顾楚兮冲过去。
「锵！」是刀剑相击的声音。
我恍惚地看着院子里，两道身影打得难舍难分。
顾萧之招式狠辣，招招攻人弱点。
而顾楚兮仗着身手灵活，躲避游刃有余之下，还时不时地偷袭几招。
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原本可以跑的。
跑出后院，跑出王府，甚至跑出京城。
去大千世界过一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我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只能站在原地。
原来顾楚兮知道，他一早就知道。
可他依旧不动声色，将我留在了身边。
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我的真心，又有几分是真的？
我伸手触碰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尽管心里藏满了被人算计的酸楚，可我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打斗中的顾楚兮。
宿怨也好，诡计也罢，我交出的真心，早已经收不回来。
他不能受伤，至少在我的面前，我不准他受伤。
我捏紧了袖子里的短箭，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一落下风，便冲出去救他。
心思太过专注的结果，便是连有人逼近都不自知。
11
「呵！总算逮到你了。」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连忙转头。
刚看清身边突然出现的是谁，脖子上便传来了森寒的凉意。
荣国舅看上去苍老了不少，眼眶深陷，华发丛生。
「华儿，看见了吗？爹给你报仇了，爹终于能够给你报仇了。」
被人挟持的我没哭，他倒是先一步哭上了。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权势滔天，杀人不眨眼的荣国舅，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父亲而已。
「想知道琼华郡主为何会出事吗？」我轻声问他。
他瞪着我，血泪满眶：「还不是因为你。」
「是！」我没有否认，「可动手的却不是我。」
「是谁？」他满身杀意。
我淡笑一声，看向顾萧之：「荣大人认为，琼华郡主死了，对谁最有利？」
「你是说……」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满是沟壑的脸上，神情越发阴沉。
「荣大人是明白人，定能想通其中的关键。」
荣国舅沉默了，神情变了好几番。
终于，他又哭又笑：「好，好啊！原来如此！原本老夫还以为，不过是女儿家的拈酸吃醋，不承想，这里边还有这样一层深意。」
「丫头，你很好，若不是你，老夫就算死了，也不过是个糊涂鬼。你放心，你对老夫有义。老夫也不会对不起你。动手的时候，必然会留你一个全尸。就算是阴曹地府，也让你体体面面地去。」
话一说完，荣国舅握着匕首的手，便用了力。
我闭了眼睛，脖子却不如意料中疼。
与此同时，只听得「锵！」的一声，金属撞击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睛，只见荣国舅满手鲜血，原本握着的匕首，也不知被撞到了哪里去。
下意识地，我转头朝着顾楚兮看去。
只一眼，我浑身的血液就往头上涌。
那个傻子，那个傻子！
我双腿一软，一下跪到了地上。
嘴里想喊，却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顾楚兮，你怎能这么傻？为了救我，扔了手中的兵器。
顾楚兮，你疼不疼？长剑从背后当胸穿过，刺透了整个身体。
你的敌人明明在对面，你为何只顾救我？
我从不知道，数十步的距离有这么远。
我似乎爬了一辈子，才爬到了他的身边。
我伸手去抱他，抱得小心翼翼。
胸前的衣襟红得发黑，我撕下自己的衣衫想要按住他还在往外冒的鲜血，却徒劳无功。
「顾楚兮！」我终于喊出了声，抱着他大哭不已。
天上开始下雨，雨水冲刷着王府。
浇熄了大火，却浇不熄荣国舅心中的怒气。
他和顾萧之打到了一起，连同他们手下的兵士，各为其主，疯狂拼杀。
顿时，血色漫漫，整个王府如同炼狱。
我抱着顾楚兮的身子，坐在雨中看着周遭，像是看一出闹剧。
不承想，这时竟有人拉扯我的袖子。
我转过头，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没忍住又落下泪来。
「小春子，你去了哪里？顾楚兮，顾楚兮他……」
「嘘！」小春子捂住我的嘴，「我们赶紧走。」
12
马车摇摇晃晃，直到此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得救。
越来越远的重王府，竟像是坐落在上一个世纪。
我抱着顾楚兮，紧握着他尚有余温的手：「顾楚兮，你个混蛋，你别死，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
我不停地在他耳边低喊，好似这样，便能让他留住性命。
也不知是我的期盼奏了效，还是顾楚兮命不该绝。
在我的哭喊声中，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别哭！」
声音微不可闻，可我还是听见了。
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又是哭，又是笑。
「顾楚兮，顾楚兮……」
「傻子！」不过两个字，他却喘息好久，像是耗尽了力气。
「你别说话了，顾楚兮，你坚持住，小春子已经让人去找大夫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灵芃，龙气。」
我哭笑不得，想要捶他一拳，却又舍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龙气。」
「龙气！」
他坚持着，被我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用力，试图弯曲。
我心疼又无奈，低下头去，轻轻地，印上他的薄唇。
「对皇叔说的话，我是骗他的。从始至终，我从未怀疑过你。」
被我亲了一下，他倒像是来了精神，握着我的手着急解释。
我轻笑出声，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我才不信呢，除非你好好活着，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跟我解释。」
13
沧澜山上的钟声敲响三次。
我点燃檀香，看着缭绕的烟雾缓缓上升。
伴随着溪流的叮咛和鸟鸣的清脆，我翻开了手中的经书。
「尼师，顾施主又在殿外求见了。」
小尼姑敲响了竹门，声音轻轻传来。
我转头看向窗外，去岁早已枯萎的翠竹，竟然生出了点点嫩芽。
「尼师？」
「去告诉顾施主，万发缘生，他得所求是缘，逝所失亦是缘。缘起缘灭皆如烟，既散，便让它散去罢。」
（完）
作者：念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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