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红楼二尤》，又名《鸳鸯剑》，是荀派的五大悲剧之一。全剧共分九场，分别是赴寿、串戏、谋姨、思嫁、受聘、明贞、泄机、赚府、摧芳。该剧由荀派创始人、著名京剧艺术家荀慧生整理编演，取材于《红楼梦》的第六十四至六十九回，其中情节基本与《红楼梦》一致。剧中尤三姐因戏爱慕柳湘莲，而贾琏垂涎尤二姐姿容，背着王熙凤偷娶尤二姐。贾琏为尤三姐做媒，寻到柳湘莲提亲。柳湘莲允婚，并以鸳鸯剑作为聘礼，后因误信薛蟠的话，怀疑尤三姐不贞，便要索剑退婚。尤三姐为明心迹，持剑自刎。王熙凤得知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将尤二姐骗进荣国府，唆使侍妾秋桐对尤二姐百般凌辱，又将尤二姐初生婴儿烫死，将尤二姐毒死。

提到《红楼二尤》，就不得不提到剧中两位重要的女性角色——尤二姐、尤三姐。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人作为姊妹，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尤二姐的懦弱、屈辱、糊涂、和善与尤三姐的刚烈、自尊、清醒、泼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两个人的悲剧都是以死亡的方式收场。

尤二姐的悲剧，源自尤二姐自身性格上的弱点。在剧中，尤三姐多次评价尤二姐：“姐姐，你真是个懦弱的女子。”尤二姐面对贾珍的骚扰时，性格上的懦弱让她只能选择躲进尤三姐的屋中；面对秋桐的百般刁难和王熙凤的指桑骂槐，懦弱的性格让她选择忍气吞声，只能自怨自艾道：“贤姐姐怎知我心头悔恨，悔当初大不该嫁与侯门。到今日才晓得妇人心狠，可怜我只落得有话难云！”同时尤二姐也是一个糊涂的人，面对贾琏的花言巧语，尤二姐全然不听妹妹的忠告，错误地托付自己的一生；面对王熙凤的虚情假意，尤二姐没有任何察觉，轻易地相信了王熙凤，糊里糊涂地进了大观园，身陷危境而不自知。在剧中，尤三姐的一番话“想此事不可为何须计算，我尤家与张门久结姻缘。分明是他父子将人凌践，又何况王熙凤吃醋拈酸。贤姐姐做偏房有何颜面，只恐你到头来性命不全！”已经预言了尤二姐嫁给贾琏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而尤二姐的糊涂、无知和懦弱让她在这场对弈中极为被动，最终送了性命。可能尤二姐只是想在贾琏身边做一个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妾，可她把一切都想的太过于美好了。她的无知让她根本就不清楚王熙凤虚情假意面具之下的真正目的，只能屈辱地在贾府中受尽刁难，最后落得个孩子被烫死、自己被毒死的下场。实际上，像尤二姐这样一个出身底层，想靠美貌和子嗣赢得贾府中应有地位的人，不要说是遇到了王熙凤，就是没有遇到王熙凤，以她懦弱、糊涂的性格在贾府这种封建大家庭之中恐怕也是难以遂愿的。

如果说尤二姐的悲剧是屈辱的话，尤三姐的悲剧就是悲壮的。在剧中，尤三姐从头到尾一直就是一个清醒的人，对贾珍、贾琏有着清醒的认识，对尤二姐出嫁有着清醒的认识，对爱情有着清醒的认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就是尤三姐的真实写照，面对内忧（家庭上没有依靠）外患（贾珍的骚扰），尤三姐没有逆来顺受，而是用泼辣作为武器保护自己。第四场“思嫁”中有一段“闹宴”特别能够展现尤三姐的泼辣，其中“纨绔儿郎行不正，我笑你们今朝错用了心。来来来同把双杯饮。你喝呀，你喝，你喝呀！”将尤三姐的活泼爽朗展现出来，随后尤三姐“泼酒”以及后面“大骂贾琏与贾珍，你家凤姐心肠狠，她到处闻名是恶人。我姐姐无能遭勾引，失身嫁在你家门。虽然今日多欢幸，雪里埋儿有祸临。要饮酒来我就同你们饮”，又将尤三姐的泼辣展现得淋漓尽致。观众担心尤三姐会被贾琏、贾珍骚扰的时候，尤三姐反宾为主，反而将两个花花公子式的人物给震住了。在对待爱情上，尤三姐又是主动的，见柳湘云演戏结束后“呀！观此剧不由我心情撩乱，我看他眉目间英气弥漫。一霎时引得我柔情百转。”以及问贾珍“大姐丈，方才唱的什么戏呀？”“唱戏的人名字叫什么呀？”“他还唱不唱了？”都展现了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爱慕；当尤二姐询问她心仪之人时，回答到“他名唤湘莲柳姓郎！”可见尤三姐对待爱情的主动，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是有主见的。就在贾琏将柳湘莲允婚的好消息带到的时候，柳湘莲“索剑退婚”又将尤三姐逼上了绝路。尤三姐以死来自证清誉，“妾身不是杨花性，莫把夭桃例女贞。谣诼纷传君误信，浑身是口也难分。辞婚之意奴已省，白璧无瑕苦待君。宁国府丑名人谈论，可怜清浊两难分。还君宝剑声悲哽，一死明心了夙因！”这一段将尤三姐百口莫辩，只能以死明志的形象展现出来，而尤三姐之死，也是刚烈性格使然。但尤三姐的悲剧并非是她性格造成的，封建礼教的压迫让她只能通过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这场被心爱之人误解的悲剧。

荀慧生先生在谈到创作《红楼二尤》时曾说：“更鉴于历来演红楼故事者，皆以宝玉、黛玉为题材，因想另辟蹊径，专演尤氏两姐妹。二姐和三姐本为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物，但处在封建社会，两人均不能摆脱悲惨命运。我以为合两人的不同遭遇于同一戏中，彼此呼应，两相对照，更能全面而有力地抨击旧礼教、旧制度，乃编写《红楼二尤》。”可以看出，荀慧生先生编演《红楼二尤》的初衷在于揭露与控诉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制度，同情在封建社会婚姻束缚下妇女的悲惨命运。《红楼二尤》中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悲剧都与婚配有关系，而婚配产生的悲剧的核心原因就是男性与女性权力、地位的不平等。尤二姐的悲剧有她性格的原因，但受到封建势力的胁迫才是让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从一开始，尤二姐就选择了向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低头，她以为“贾琏是她的依靠，进了贾府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实际上“贾琏是靠不住的，进来贾府就没了回头路”，“顺从”让尤二姐在封建制度压迫的困境中越陷越深，被封建妻妾制度所摧残折磨和残害。而尤三姐面对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选择了“反抗”。在“反抗”过程中，她也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但是在强大的封建制度面前，胜利只是暂时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对女性的苛刻（柳湘莲对她贞洁的怀疑）让她只能以死来反抗。由此可见，封建势力对女性的无情打击，不论是顺从还是反抗，封建意识永远秉持着对女性不包容的态度。

尤二姐的死是“现实主义”的悲剧，尤三姐的死是“浪漫主义”的悲歌。《红楼二尤》呈现的悲剧是艺术化加工过的，可“吃人”的封建社会的种种不幸是真实的。以戏为鉴，封建社会对女性的荼毒，囚禁了无数向往自由的灵魂，该剧是最真实也是最悲惨的女性群像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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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孟宪政，山东艺术学院艺术管理学院艺术史论系艺术理论与批评专业2020级本科生。

撰稿 | 孟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