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上海《东方杂志》第21卷18期发表梁启超《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方志学》一文,对中国地方志和方志学作全面历史性总结论述,明确提出“方志学”现代科学概念,成为方志学从传统向现代嬗变的转捩点。
梁启超认为,“最古之史,实为方志。如孟子所称晋《乘》、楚《梼杌》、鲁《春秋》,墨子所称周之《春秋》、宋之《春秋》、燕之《春秋》,庄子所称百二十国宝书,比附今著,则一府州县志而已”。
所谓“国有史,郡有志,家有谱”,国史、地方志、家谱三大支柱构建着中华民族的主体历史记忆。其中,地方志滥觞于两汉传地述人的地记,历经隋唐盛极一时的图经,至两宋趋于定型,逐步形成代代相济、永不断章的官修官责制度。
朱长文:方志之学,先儒所重——
两宋时期,中华文化达到封建社会新的高度。陈寅恪有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一时期,地方志完成从图经到地方志的嬗变,“方志之书,至赵宋而体例始备”。
北宋元丰七年,朱长文撰成《吴郡图经续记》一书。朱长文,字伯原,苏州人,是一位名动天下的学者,“有文三百卷”。《宋史》卷四百四十四《文苑六》,将其与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以及米芾、周邦彦等并列作传。
朱长文年未弱冠,举嘉祐四年进士乙科,因足病不肯出任官职,转而筑室乐圃坊,博览群书,笔耕不辍。后来,经苏东坡举荐,元祐年间先后充任苏州教授,征召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
《吴郡图经续记》是现存40余部宋元方志中唯一以“图经”命名的,因大中祥符年间曾修图经,所以又被称为“续记”。全书3卷,设封域、城邑、户口、坊市、物产、风俗、门名、学校、州宅、仓务、海道、亭馆、人物、桥梁、祠庙、宫观、寺院、山、水、往迹、冢墓、碑碣、事志、杂录等28门,举凡苏州地、事、人、物无不备载,可谓博洽简明、文辞典雅。《四库全书》提要称其“征引博而叙述简,文章尔雅,犹有古人之风”。
朱长文为《吴郡图经续记》亲作序文,开篇首句“方志之学,先儒所重”劈空而来,明确提出“方志之学”名称概念,卓见绝识,超迈前贤,使方志进入讲求“学”的理论研究新阶段。
在序文中,他还对方志的内容、功用予以阐发,认为方志从汉代朱赣条列《风俗》、南朝顾野王撰《舆地志》到唐代贾耽编《贞元十道录》,主要目的是让圣贤“不出户而知天下”;方志内容不仅注重“城邑有迁改,政事有损益,户口有登降”,又恐“近事未有记述”“古今文章湮落”,而对其特别加以记载。
章学诚:切于一方之实用者——
清乾隆三十八年夏,宁绍台兵备道冯君弼署衙发生了一场方志学发展史上的著名论战:章学诚与戴震就修志问题唇枪舌剑,辩论激烈。
戴震,字慎修,一字东原,号杲溪,休宁人,乾隆年间举人,后纂修《四库全书》,殿试赐同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其人学问广博精深,对经学、天文、历算、地理、音韵、训诂等都有深入研究,是乾嘉学派代表人物。章学诚,字实斋,号少岩,会稽人,乾隆年间进士,是杰出的史学评论家、方志学大师。
乾隆三十八年辩论之际,戴震已50岁,是名震天下的儒学大师,刚完成《汾州府志》,大有睥睨天下学问之势;章学诚刚35岁,应安徽和州知州刘长城之聘,独自运用自己的方志理论编纂完成《和州志》。17年后,章学诚撰《记与戴东原论修志》一文,生动记述了那场辩论。
两人的辩论,焦点是关于地方志的性质与内容。戴震认为方志是地理书,“但悉心于地理沿革,则志事已竟。侈言文献,岂所谓急务哉”;章学诚则强调方志是史书,并从经世致用的观点出发,旗帜鲜明地阐述修志的旨归“非示观美”,而在于“切于一方之实用者”,搜集整理地方文献。
在辩论中,章学诚还阐明方志作为史部之书,应遵循详近略远原则。续修方志不必都从古起笔“统合古今”,“如前志无憾,则但当续其所有;前志有阙,但当补其所无”。
辩论结束后,戴震“拂衣径去”。第二天,他带来《汾州府志》,想以得意之“志”为证,作结辩论。《汾州府志》历来为学界所称道,共34卷,按照土地、人民、政事“三宝体”起例,以民事统摄全书,对于城池、官署、户口、赋税、宦绩、人物、艺文等无不备载,且以考证精研见长,并非“只悉心于地理沿革”。可见,虽然戴震、章学诚就方志的总体认识各持己说,但利民实用精神是一致的。
辩论之后,章学诚勤于志事,先后受聘编纂《永清县志》《常德府志》《荆州府志》《湖北通志》等,陆续撰写大量方志理论文章,后来收入《文史通义》,对方志体裁、体例等多有深入论述与阐发,创立了一套完整的修志义例体系。至章学诚起,方志学正式作为一门学问得到广泛认可。
(作者: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市志工作处副处长 杨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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