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新华社记者发表了一篇名为《故宫旁寺庙变会所,可坐龙椅》的高调文章,将传说中的“智珠寺”再次推上了批斗的风口浪尖。几天后,一篇《智珠寺凭啥不能开高档餐厅》的文章又横空出世,力撑智珠寺的文物保护和开放利用方式,并对其建筑修缮给予极高评价。
高门紧锁、能坐龙椅、天价法餐、高档会所?文保典范、联合国获奖、智慧经营、对外开放?——到底哪个才是智珠寺的真相?
无图无真相!今天给大家带来一篇图文并茂的文章,全文由清华大学博士、北京工业大学老师张帆供稿,带大家走进智珠寺的历史与今天,相信澎湃读者读完自有判断。
一、缘起
我国的文物保护法中关于文物保护工作的16字方针是“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但几十年来的文保工作中,一直存在片面强调“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对于“合理利用”则缺乏必要的考虑,导致许多文保单位经过保护、修缮之后的使用功能单调(博物馆、展示馆),与现代生活无关,展示内容缺乏吸引力,渐渐便无人问津,其保护、修缮、管理经费长期依赖向上级主管部门“等、靠、要”,真正做到保护与展示双赢、经济上自负盈亏的“合理利用”者寥寥无几,优秀案例乏善可陈。
荷兰马斯特里赫特的“天堂书店”
相比之下,欧洲文物古迹“活化”、“再利用”的例子则显得灵活多样,荷兰马斯特里赫特的“天堂书店”就是其中之一。书店前身是拥有800年历史的多米尼加教堂,由荷兰建筑师莫克斯与基洛德共同修缮、改造设计完成。整个书店将现代元素与哥特式建筑风格相结合,而教堂庄严凝重的氛围与书局的主题气氛不谋而合,不仅保持了多米尼加教堂的历史古貌,也给现代人带来了一个恬静的购物休憩场所。书店里有一个三层楼高的黑色钢制书架,它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教堂顶部的石拱处,通过梯子或书架旁的楼梯可上到最高层。站在上面俯视教堂四周,读者便会有种坐拥书城的感觉。
比利时漫画博物馆
比利时漫画博物馆位于布鲁塞尔商业区,前身是一家百货商店。这个由维克多·霍塔于1906年设计的金碧辉煌的新艺术运动风格的购物商场在当时费了工匠很大的力气。但好景不长,随着城市、商业的不断发展,这座建筑也渐渐人去楼空,甚至曾经面临拆毁的境地。1989年该建筑被完整地保护并改造为比利时漫画博物馆,目前作为独特的“国家名片”是展示比利时漫画魅力的最佳去处,每天吸引着比利时国内外络绎不绝的参观者来这里寻找童趣。
对比欧洲的文物建筑保护和利用,在管理、操作层面上要么死板地执行文物保护方面的法律法规,要么缺乏对实际情况及未来运营的切实考虑,保护工作流于表面和形式的例子屡见不鲜。有人认为中、欧文物建筑在利用方式、与现代生活结合等层面的差异与建筑结构、材料、尺度甚至建筑观的不同密不可分,笔者亦不否定。但是否因为我们的文物建筑主要采用木结构梁柱体系、强调水平延展而非垂直高耸、重视群体组合而非单体彰显等特征,在其“合理利用”方面便应该如此“固步自封”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多年来笔者一直在寻找,直到今年在智珠寺修缮及利用项目中方觅得答案。
二、始建年代辟谬:智珠寺建于乾隆十四年至三十九年
关于智珠寺的始建年代,坊间大都以讹传讹,认为其“建于明成祖永乐七年,曾作为皇家御用印经厂”。本人在拙文《嵩祝寺测绘及始建年代研究》(《古建园林技术》,2008年第4期,P22)曾对此进行过考证。乾隆京城全图(见图01)中嵩祝寺西侧建筑格局较为凌乱,尚无具有一定规模的多重合院建筑群出现,可见智珠寺此时尚未建造。最早提及智珠寺的文献是乾隆三十九年《钦定日下旧闻考》,由此可初步认为智珠寺应建造于乾隆京城全图完成之后至乾隆三十九年之间。关于乾隆京城全图的完成时间,有学者曾经做过专门的考证,认为其自乾隆十四、五年起,陆续绘制,当在乾隆二十六年以前全部完成。由此, 智珠寺的建造应在乾隆十四年至三十九年之间,具体建造年代有待进一步考证。
此外需要再次指明是智珠寺与明代番、汉经厂的关系。通过对清代奏效档的研究,笔者同样在拙文《嵩祝寺测绘及始建年代研究》中考证出“真正建在番、汉经厂旧址的唯有法渊寺”(2008年第4期,P23)的结论,《法渊寺碑记》等文献中所载嵩祝、智珠、法渊三寺“皆前明经厂旧址”的描述不够精确。
图01:“加摹乾隆京城全图”中,智珠寺尚未出现,最早提及智珠寺的文献是乾隆三十九年《钦定日下旧闻考》,由此可初步认为智珠寺应建造于乾隆京城全图完成之后至乾隆三十九年之间。关于乾隆京城全图的完成时间,有学者曾经做过专门的考证,认为其自乾隆十四、五年起,陆续绘制,当在乾隆二十六年以前全部完成。
三、智珠寺平面格局之演变:乾隆—民国—修缮前—修缮后
图02:“民国测绘图”——嵩祝、智珠、法渊三寺平面合图(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提供)。民国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国立北平研究院测绘。
图03:根据“民国测绘图”(嵩祝、智珠、法渊三寺平面合图)改绘CAAD矢量线条图。图中颜色区域为笔者2007-2008年测绘的嵩祝寺建筑群。图中左侧即为智珠寺。我们可以看到非常完整的四进院落格局,位于中轴线上的主体建筑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悲殿、长寿殿和后殿,钟、鼓楼和东西配殿、群房、住房一应俱全,是典型的清代北京佛教寺庙建筑之布局。
图04:嵩祝、智珠寺建筑群鸟瞰(来源:互联网,拍摄时间:2002年)。
修缮前的智珠寺多栋建筑被改建,院落中也由加建的各类厂房和临时居住建筑填充,从2002年拍摄的这张鸟瞰照片中我们看到,之前的四进大院几乎被填满,基本上没有较为开敞的内部庭院空间。除加建之外,部分位于东西两侧的配殿、群房、住房等建筑已被拆改——屋顶形式、材料发生变化(内部主体结构情况由于缺乏相关资料,目前无法判断)。
图05:2014年现状卫星影像图(来源:百度地图)。从这张2014年的卫星影像图上我们看到,修缮后的智珠寺平面格局更为清爽,原有的第二进院落被清理出来,对后期加建、改建的建筑也并未采取一刀切的拆除做法,而是在通过结构安全评估后尽可能地利用。
图06:结合图03、04、05的分析图。图片来源:笔者手绘。
右图为修缮前平面,根据上图04绘制,可清晰地从屋顶辨别原有历史建筑和改建、加建建筑;左图为2012年修缮后的平面功能示意图,根据上图05和笔者亲赴现场两次调研的照片绘制,可见智珠寺原有的历史建筑绝大多数的功能置换为展陈,且免费对公众开放,用作餐厅和酒店客房的则大多为加建、改建建筑。
毫无疑问,在保护利用方案制定的整体策略上是符合文物管理的相关规定的。
四、智珠寺历史建筑修缮细节品鉴及评价
2013年05月3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在京揭晓。北京智珠寺古建筑群荣获该项大奖,成为2012年度中国地区唯一荣获此奖项的保护项目。项目评委会给智珠寺的获奖评语写道:“智珠寺,这座公元17世纪晚期北京的宏伟寺庙建筑群,经全面修缮,愈发显示出其丰富的历史积淀,令世人传颂景仰。修缮前,院内古建破败不堪,淹没在与其格格不入的新建筑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项由私人部门发起的浩大工程始终坚持尊重古建本身各方面的历史价值与建筑成就。参与其中的工匠和画师以其专业技能高质量地完成了180块木制彩绘天花板的修复工作。如今,修缮后的寺庙建筑群以全新面貌回归公众视野,并有了一项新功能,就是举办各类文化盛事和活动。”
以下展示智珠寺文物建筑修缮的局部和细节,照片均为笔者现场拍摄,图片来源不再赘述。
图07:由加建建筑改造成的西餐厅,对外开放,成为皇城内充满文化气息的绝佳去处。
图08:酒店客房室内。功能的转换并未对历史建筑本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图09:利用加建建筑改成二层酒店套房,何罪之有?
图10:大悲殿外观(多功能展厅)。“整旧如旧”而非“焕然一新” 。
图11:大悲殿室内。甚至保留了当年墙上的标语。
图12:藻井彩画修复:“延年益寿”而非“返老还童”。
图13:东面的僧人宿舍如今被改成画廊,图中所示摄影展免费对外界开放。
图14:为了保护历史建筑的原有门窗(现状即为脆弱、无法正常开启、关闭),在内层嵌套新的门窗,以满足展厅的日常使用需求。
图15:加建房改造成展厅(多功能厅)
图16:智珠寺“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不过这次洋和尚的经念得真的好,反倒是国内某些媒体却对这外来的好经大加挞伐,到底是什么原因?
图17:围墙之后焕然一新的长寿殿。对比就在眼前,不同的保护理念,不同的修缮方式,不同的遗产观。我们到底有没有鉴别的能力?国际遗产保护之风多年来是否真正深入人心?
综上所述,智珠寺历史建筑的保护修缮完全符合国内外主流的文化遗产保护理念,修缮工程精益求精,修缮后的利用采用多功能复合方式(艺术展陈、餐饮、酒店、会议等),在全面保护智珠寺历史建筑的前提下,充分发挥文物价值,切实有效地经营管理,其文化和经济效益显著,知名度高,在此基础上同时坚守大部分空间对普通公众开放更显得难能可贵。笔者认为,智珠寺是目前北京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最佳典范,不失为我国文物建筑保护利用双赢的优秀榜样,在保护原则、修缮技术、利用策略、管理模式等方面皆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和探讨。
作者简介:张帆,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历史与理论专业博士、北京工业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讲师、北京工业大学世界遗产保护中心研究员、北京历史建筑保护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本文由微信公众号旧城吃喝玩乐地图授权刊发,原题《“高档会所”还是文物修缮典范?——探秘北京智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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