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震中——映秀镇的十年-米儿火

原创：应急君中国应急管理

映秀十年

■本报记者韩迪

山水相映，景色秀美，映秀因此而得名。这座位于四川省汶川县城南部的小镇，是阿坝的门户，也是从成都去往九寨、黄龙的必经之路。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让映秀举世瞩目，这里是震中，也是极重灾区，镇上大部分房屋在地震中损毁，超过一半的人丧生。

十年过去了，映秀灾后重建怎么样？这里的人民是否已经走出伤痛？带着这样的问题，记者近日来到映秀。

虽然早已入冬，但映秀依然绿意葱茏。走过古香古色的村口牌坊，但见街旁民居或藏式或羌式，风格统一，配色明快。或许是因为羌历新年刚过，不少房屋外面都拉着彩旗，树上也挂着羌红，与林立的招牌辉映成趣。穿过长长的街区，还可以看到国际学术交流中心、青少年活动中心等几座极简现代风的建筑安置其间，“混搭”得毫不违和。

这里似乎就是一座宁静的普通小镇。但是，转过街角，藏在铁栅栏门后的漩口中学遗址却突兀地闯入眼帘，巨大的时钟雕塑仿佛一下子将人们带回到2008年5月12日的那一刻。

山崩地裂间，心不能垮

虽然已是十年以前，但很多人回忆起那一天仍是历历在目。

“那天是星期一，县上督导组要来我们镇检查。上午开会，有人反映黄家村山上出现裂缝，说开完会就喊国土员去看一下。中午，我和镇党委副书记一起吃了个面，然后回办公室去弄简报。正敲着电脑，天突然一下就阴了，还传来了隆隆隆的巨响。那几天镇上正在搞地基回填，我心想，今天怎么搞得这么凶，动静这么大。房子很快就左右摇晃起来。不是回填，是地震！我怕把电脑烧了，就赶紧起身去拔电源，走了几步就站不稳了，眼看着墙上的缝子越拉越大，墙灰哗哗地往下掉。我知道，这个房子要垮了。”时任映秀镇副镇长李强说。

李强无疑是幸运的。“钻到桌子底下，双手抱头”，曾经看过唐山大地震科教片的他在危急关头成功避险。5月13日下午，他被时任映秀镇副镇长徐红军等3人救了出来。五层的办公楼夷为平地，那位和他一起吃午饭的副书记，生命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阴沉的下午。

李强被救出来时，眼镜坏了，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我问徐镇长，镇上情况如何？他说，你别管，你休息。我又问我们单位同志如何？他还说，你别管，你休息。他这两句‘你别管、你休息’，我就晓得严重了。”

李强把同事递来的一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瓶子一扔，说：“走！咱们救援去。”结果，刚站起来一迈步，人就跪倒了。原来，他在废墟里蜷缩的时间太长，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黄家村是映秀最偏远的一个村，山上的裂缝并没有引起村党支部书记连富强他们的重视。这事在1994年也曾出现过，“当时猪圈的粪水都漏完了”。连富强当时正带人修村道，着急把碍事的电线改线，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人被甩出去好远，摔晕了。等醒过来时，房子塌了，路断了，电话也打不通了，昔日的门户重镇变成了一座孤岛。

“山垮了，房垮了，我们的基层组织不能垮！”镇党委书记受了重伤不能行动，时任映秀镇镇长蒋青林就组织村镇干部带领群众自救。

蒋青林看到刚被“挖”出来的李强很高兴，说直升机要来，让他配合陆航团的同志在映秀小学旁平出一个停机坪。而此时通往小学的路已经被两边垮下来的民房堵死了，李强就去找之前在河滩搞回填的挖掘机。干了四五个小时，路终于打通了。垮下来的预制板凭人力根本无法搬动，家长们徒手挖着，很多孩子被抬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具一具小小的遗体被摆在地上。

看着那些四五年级剪着小平头的男孩，李强忍不住想起自己远在都江堰的父母和妻儿。如果他们被埋了，有没有人帮他们？如果紫坪铺水库垮了，他们能不能逃生？……别想！别想！李强死死地压抑着自己——需要人就去找人，需要工具就去找工具。地震刚发生的几天，李强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想睡觉，就是努力地去做事、做事。

看到预制板靠人力无法搬动，李强就去映秀发电厂借吊车。厂长说，吊车可以借，可车队也被埋了。李强又去把挖掘机驾驶员喊来。吊车开到小学，吊了两三趟，电厂司机就因为又累又饿晕倒了。有人喊来杨云青父子继续开，群众有的捆绳子，有的解绳子，有的清理预制板上的灰尘和附近的砖块，自发行动起来。“爷俩换着开，就这样连着开了9天。”甚至有人都不知道杨云青也是受灾群众，李强现在提起他们仍是赞不绝口。

争分夺秒，向震中挺进

映秀小学旁边的树木无法清理，停机坪修到了另一边。5月14日下午，直升机试飞了一次，再来时，走下飞机的是温家宝总理！这给困境中的映秀人带来了希望。

李强他们在争分夺秒自救的时候，叶光远他们也在以分秒计算，向灾区挺进。

叶光远，时任阿坝州消防支队政委。他回忆，5月12日下午，他们得知震中是汶川，但情况不明，州委、州政府命令所有部队向汶川开进。

接到命令后，叶光远马上带队从马尔康出发，车辆行至理县古尔沟路段时（距离汶川县城90余公里），再也无法前行。叶光远下令，部分人员留守，他带17人组成先遣队徒步前进。考虑到救援的实际需求，叶光远要求战士们尽量多带一些救援装备，每人负重超过了20公斤。

此时已是深夜，沿途山体塌方不断，风急雨大，险情连连，他们只有听到滚石落水声才知道和死神又一次擦肩而过。

次日，当走到一处被称作“鬼门关”的地方，叶光远发现对面山上的百姓在拼命挥手，却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没多久，后警戒哨就发现有落石迹象且范围很大。这个时候往前冲，冲不过去，往后退，无处可退，直属队副队长蒲德才发现附近有一处像老虎嘴一样的山窝，大家迅速转移到那里，刚刚躲好，大石块就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饥饿也严重影响着行进速度。当时消防部队没有野外生存预案，叶光远他们着急出发没有带干粮，战士们又累又饿，体力透支。很多乡民看到他们往汶川走，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们，还有人拿着帽子、脸盆装了樱桃送给他们。

叶光远带领的这支队伍是第一支挺进汶川的消防救援队伍，仅比汶川地震抗震英模王毅带领的武警部队晚两个多小时。

“我们到达汶川的时候，这里信息不通，电力中断，粮食匮乏。我们带有救援工具，就主动请缨去抢修下庄电厂。”叶光远他们继续徒步行进10多公里，奋战四十多个小时，终于在5月16日晚完成抢修任务，局部恢复了指挥部、医院等重要部门的供电。”听到这个消息，时任汶川县主管县领导松了一口气，有电就意味着粮仓中几千万斤谷子、水稻都能磨出来变成食物，饥荒的危机解除了。随后，叶光远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奔往震中映秀。

5月16日一早，映秀小学校长谭国强一见到李强就放声痛哭：“部队走了，他们说用生命探测仪测了，搜救犬闻了，没活的了，要去别的地方救援了。”谭校长当时只有四十五六岁，地震之后却一夜白头。他连家人也没管，昼夜一直守在学校，就想把这些娃娃救出来，给家长一个交代。看着谭校长，李强也哭了，“没事，没事，还会有别的救援队来，我去跟指挥部说一下”。

随后，上海消防救援队来了，奇迹发生了。16日19时，经过五个小时的挖掘，上海消防救援队彭浦消防中队抢险班班长周庆阳从废墟中抱出一个女孩。

“四年级2班，尚婷！”谭国强用嘶哑的声音向焦急的家长们大喊。

这个10岁的羌族女孩被困在废墟中一百多个小时，救出来后双腿截肢、左手小指截肢，左眼失明，面部严重受损。但她依然是最幸运的孩子。

17日17时12分，映秀镇公路管理处职工蒋雨航被上海消防救援队救出。18日15时许，沈培云在发电厂职工宿舍废墟中被江西消防救援队救出。18日20时10分、20日零时50分，映秀水电公司职员虞锦华、马元江，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先后被山东、上海的消防救援队救出。

至此，映秀镇幸存者的名单不再变动。

广东速度，要温暖过冬

为了防疫，废墟很快就封控了。映秀镇很多人选择去外地投亲靠友。村镇干部都没有走，李强他们在路边熬粥、烧水提供给过往的群众，同时劝阻那些想去汶川的人。

6月初开始建板房。最早到映秀开展援建的是广东省广州市。“每天早上开会，他们就说‘给我地、给我地’，或者是‘这块地有某某问题，今天你要帮我解决掉’。他们拿到地，就立刻平整土地，铺设轨道，装配板房，动作特别快。”李强说。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广东速度。

板房建完，开始统计死亡失踪人口、开死亡证明、做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工作，同时还要发放救灾物资、协调供水供电等。

震后的冬天特别冷，“温暖过冬”成为重中之重。镇党委政府和援建方一起，提前采购了大量物资分发到户，没让一个受灾群众挨饿受冻。

连富强也起早摸黑帮村民做过渡房的保温加固，却没顾上修好自家的房子。他妻子因为疲劳过度又受了风寒，连续高烧转为肺炎，被乡亲们送进了医院。连富强是两个星期后才去医院探望的，看着妻子憔悴的脸，老连哭了。

2008年7月，广东省东莞市城市规划设计院会同同济大学规划设计院，就映秀镇总体规划向全球招标，收到20余套方案。几经修改完善后，2009年4月，总体规划正式提交四川省建设厅审查，5月初规划通过审查，正式公布。

汶川县规划服务中心主任汪永峰认为这个规划代表着国际先进水平，每一个乡镇在规划中都贯穿了避灾避险这条主线，都设计了避灾广场。今年汶川恰好在做规划评估，规划执行得很好，“特别是映秀，规划图和现状测绘出来的契合度达到95%以上”。

2009年5月，地震一周年，映秀原址重建的四个村中张家坪村全部完成农房重建任务，老街村、黄家村、黄家院村也完成了近七成。

按图施工，要重建安全

映秀灾后重建的安全性受到了极大的关注。集镇所有房屋均避让到断裂带200米以外。一般住房按8度抗震设防，基础设施按9度设防，并广泛使用了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抗震减灾技术和建筑材料，如隔震垫、阻尼器、耗能支撑等，桥梁全部采用柔性连接技术，这里堪称防震减灾建筑示范展示地。说起映秀，汶川县防震减灾局局长牟朝志如数家珍。

这个宜宾汉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地震和映秀结缘，并且一留就是十年。地震发生前，牟朝志是宜宾市长宁县住建局副局长（高级工程师），5月14日接到命令，先后前往广元、汶川支援灾区房屋应急评估技勘工作。6月底，牟朝志回到宜宾。三天后，他接到长宁县常务副县长的电话，要求他去汶川挂职，主要负责映秀灾后重建工作。“这里的每一栋房子，都是我一手一脚经手盖起来的。”牟朝志说。

2009年6月开始拆板房。学校是最早招投标的项目。李强负责跑这些项目的立项、环评、规划许可、用地许可，以及招投标手续。建设队伍招来后，他继续跟踪项目进度、资金使用等等，“头发掉得最多的就是那段时间”。

那时，整个映秀就是一个大工地。1.0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设计单位有20多家，国内国际知名设计单位云集；施工监理单位有五六十家，也都是大牌，同时进场施工的工人达到上万人。

“三年重建两年完成”，实际留给映秀的只有一年时间。牟朝志每天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开会研究和安排工程进度。各个单位把意见一条一条摆出来，矛盾冲突的地方由指挥部领导裁定。“这里是映秀，是政治高地，绝对不允许在施工技术、施工安全、施工质量上出一点点纰漏。必须遵守施工技术规范、项目管理规范，谁也不能凭着自己以往的做法和经验来，都得老老实实按图施工。”

李强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映秀的很多建筑都是知名建筑大师设计的，应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抗震技术，其中就包括小学用的隔震垫技术。小学施工招标的时候，有一家单位低价中标，这家企业没有接触过这种隔震垫，是按桥梁抗震胶垫（约3000元一个）来报价的，后来了解到这种隔震垫一个就要1.3万元。一根柱子一个胶垫，一个胶垫亏1万元，一所小学几百根柱子，整个工程做下来要赔数百万元。老板找到李强说他不干了。小学是深圳证监会援建的，这家企业也恰好是深圳的，指挥部就通过他的上级单位做工作，最终企业还是履行了合同。

秀坪社区安置片区的选址是河滩地，地基很差，搞回填时间又来不及。怎么办？用桩基基础。“房子有多高，桩打下去就有多深，最深的有29米。”牟朝志说。不同区域的建筑也都根据各自特点作了不同的结构设计。枫香树村村委会选择的是川西民居传统的木结构，这种房屋即使倾斜30度也不会坍塌。而张家坪村全是全钢结构的三层民房，用的是工建的H型槽钢，非常结实，再剧烈的地震，摇晃起来房子也不会垮。

设计得再好，施工不到位也枉然。为此，各村社都成立了灾后重建业主委员会、质量监督委员会，代表甲方常驻工地，监督施工。而牟朝志则代表政府盯在现场负责督查，这次他遇到了监理为施工单位“求情”的怪事。

建青少年活动中心时，按照设计图纸，基础立柱为80厘米见方，里面配了72根直径32毫米的钢筋。施工单位提出来，这个钢筋设计得太密了，混凝土浇得太慢。监理单位也说，如果混凝土浇不下去，立柱底下就是空心的，更不安全。核心诉求是减一半的钢筋用量。牟朝志研究了一下图纸，这是由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美国贝氏建筑设计事务所两家王牌单位出具的设计图纸，所有印章都是齐的，又有审图报告，手续完备。牟朝志也觉得这个设计确实保守了一点，但毕竟是服务孩子们的青少年活动中心，他要求施工单位必须严格按图施工。他还苦口婆心地劝监理单位负责人，“映秀是政治高地，你们不能因为在映秀的工程监理不到位，而被记一个不诚信吧”。基础立柱施工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完成，不过钢筋和浇筑混凝土的工程人工费比平常多支付了一倍。2011年8月，共青团四川省委就此专门发文，通报表扬牟朝志等参与青少年活动中心工程建设的人员及单位。

映秀的灾后重建从规划到设计、到施工、到管理，无论是工程措施还是结构措施都很过硬，安置房实际成本超过2700元/平方米。牟朝志说，能够参与映秀的灾后重建，大家都觉得非常自豪和光荣。“那个时候，大家都有一股子劲，无论是那些职务很高的干部，还是普通干部，只要交给他任务，他就一定守在那里按时把它完成好。”

没有周末和节假日，晚上工作到一两点钟也是常事。从地震发生一直到2010年10月重建工作基本完成，包括春节在内，李强、牟朝志他们都没有休息过。

千人“坝坝宴”，“带劲生活”

房屋的重建不简单，生产生活的重建更难。2011年春节前，映秀民众回迁新居。他们用极富川西民俗特点的“坝坝宴”来庆祝。

三年来，灾后重建总投资17亿元，新建安居住房21万平方米，全镇5700多人的住房需求全部得到解决。卫生院、农贸市场、学校等公共服务设施也都配套到位。

秀坪社区党支部书记蔡忠文总说，我们是活人享了死人的福，是因为有那么多人遇难，才让国家领导人、让那么多社会好心人把映秀记挂在心里。今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来到映秀，要我们把地震遗址保护好，把映秀建成全国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他这句话又是给我们映秀老百姓造福呢。现在我们这个地方发展旅游、培训产业，有吃的，有耍的，留得住老人也留得住年轻人。

蔡忠文家开着一个鱼庄，晚餐时坐了有十多桌，而且基本都是本地人。他说，鱼庄人均餐标二三十块钱，吃得安逸又体面，大家都喜欢来。这也说明映秀的生活水平在提升、消费能力在提高。“我们不是守墓人，映秀不打悲情牌，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我们要努力地往前走！”

黄家村在山上，没有秀坪社区的地缘优势。不过，对于未来，连富强一样充满希望，他说，灾后重建让我们村的基础设施和人居环境跨越发展了至少三十年。现在村里大部分人都在家门口的企业打工，一个月三四千块钱，还有五险。2012年，村里开了正大生猪养殖场，猪场每年上缴给村里8万元，村里就用这笔钱给村民买新农村医疗合作保险和财产保险。地震发生后，国家还出台政策解决因灾失地老年人的养老社保，现在新农保政策更是惠及所有人。

映秀要发展，更需引资、引智。潘皓2015年10月参观完震中纪念馆后产生了要在映秀开展青少年应急教育的想法。汶川县委、县政府的真诚与高效，让她的想法快速落地。2016年立项，2018年5月12日，她带领团队投资4000多万元打造的全国首个青少年应急教育基地——汶川城市应急体验中心正式启用。

十年重建，成就斐然。汶川县地区生产总值年均增长15.3%，财政收入年均增长20.7%，2017年农村居民人均年收入已超过1.2万元，城镇接近3万元。

映秀正是汶川的缩影。汶川县委书记张通荣回忆：“习总书记要离开映秀的时候，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说，‘汶川不能只停留在灾后重建和扶贫攻坚这个层面，汶川更要阔步迈入新时代’。”他说。我们要贯彻好、落实好总书记的指示要求，映秀要承担起向世界讲好六个中国故事的使命——中国的“四个自信”、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民族团结进步、全球灾后重建最佳范例、生态文明以及新时代新愿景。我们要将总书记的重要指示精神作为转型发展的成事之基和动力之源，以更大的热情、更强的信心参与到映秀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建设事业中来。

站在山上远眺，渔子溪与岷江在这里交汇，317国道蜿蜒向前，美丽小镇在阳光下锦绣斑斓。十年前的悲怆浓缩在漩口中学遗址中，篱笆墙外是坚韧的映秀人和他们企盼的“带劲生活”，正如歌中所唱：“映秀花开了，歌儿响起了，人间大爱的地方，洒满真情和阳光。映秀花开了，鸟儿飞来了，山青水秀的地方，充满生机和希望……”

从民生出发与灾害共处

——听四川省汶川县委书记张通荣讲述汶川十年变化

本报记者韩迪整理

2008年地震发生时，张通荣是汶川县常务副县长，后历任代县长、县长，2013年5月调任阿坝州发改委主任。2016年，国家加大脱贫攻坚力度，汶川任务艰巨，他又被调回汶川任县委书记。亲历了汶川抗震救灾、应急安置、灾后重建到发展振兴整个历程，张通荣怎么看待、评价汶川灾后重建这十年？

张通荣说“对于应急管理、防震减灾工作的认识，是在经历了巨灾的洗礼后，不断深化与升华的。这段心路历程也是这十年最宝贵的财富。我希望通过《中国应急管理报》这个平台，和大家分享这一心得。”

地震前，汶川县开展旧城改造，地震部门提出来要按照七度抗震设防标准去强制规范改造工程。说实话，作为主管城建的领导我是很犹豫的，因为这样会增加好多费用。后来听地震部门的同志讲了很多，才痛下决心采纳了意见。事实证明，我们这一决策在“5·12”大地震中救了很多人。地震后我去看，做了抗震设计和没做抗震设计的建筑损毁情况差别巨大，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房屋基本都整体垮塌了，而经过改造加固的房屋有些还基本完好。比如我们县委、县政府的这栋办公楼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采取了抗震技术措施，还在用，也很安全。事实教育了我，要相信科学，如果没有经历这次地震，我们对这些问题的认知就很肤浅。

中央给汶川大地震定义了三个“最”：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破坏性最强、涉及范围最广、救灾难度最大的一次地震。灾难来临时，祖国母亲以她博大的胸怀深情呵护着我们，为了抢救生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任何国家都不可能不遭受灾难，有时，我们应对灾难的态度比灾难本身更重要。应急管理不是去完成一项任务，而是秉持尊重、珍爱生命的理念，来决策部署救援、安置、重建的各项工作。这是我们决策和价值判断的逻辑基础。

可是当我们回到生活常态时，为什么不重视人的安全，为什么要计较采取防震减灾措施的成本？想想我们那么多亲人、朋友和同事的生命都定格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没有经历过大灾大难这种血与火洗礼的人就会认为，我们是不是过度解读了防震减灾在城市建设中的重要性，是不是人为把它拔高了？绝不是！所以，汶川县重建时，我们就在思考，怎样把理念变成实践，如何落实到规划、建设的每一个环节。

第一，要先从规划去把持。首先，规划要尊重自然规律，渔子溪那个地方震前漫山遍野都是房屋，震后凡是断裂带穿过的地方都没有再建房屋。主动避让断裂带，这就是科学规划的结果。其次，规划一定是以老百姓的需求为出发点的。它不是专家的工具，更不是官员的意志。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书记、县长就能规划得了老百姓的未来，你规划不了，只能引领大家去创造未来。再其次，要坚持规划的严肃性，它的执行不能因人而异，领导干部就不能随心所欲、指点江山。“人管规划、规划管人”，你看到汶川灾后重建得这么好，我们的防震减灾技术措施落实得这么好，总结起来就是这两句话的经验。

第二，有了好的规划，还要把防震减灾技术严格落实到工建、民建措施中去。汶川地震地质灾害、洪灾等各类自然灾害频发，规划落地要借鉴全人类最先进的防灾减灾技术。映秀镇重建综合运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防震减灾技术，这个成果经受住了考验。记得当时重建主体工程已经完成，2010年8月14日发生了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洪水和泥石流袭击了映秀，这些安居房展示了很好的防灾可靠性，如果不是采用这些新技术、高标准，重建成果可能就被灾害又一次摧毁。

第三，防震减灾并不是只把房子建好，更关键的是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我们要学会敬畏自然，学会与灾害风险共处。我们要尊重的不仅是人的生命，还有动植物的生命，更要尊重山川和赖以生存的土地，这一切共同构成了我们的生命共同体。为什么联合国命名我们水磨镇是全球最佳灾后重建范例？因为在灾害频发的地方，老百姓也能够幸福平安地生活。我们对自然的态度，在应急管理方面的素养，因一场灾难而改变，这种主动改变产生的力量受到了认可。印度总理莫迪参观后说，中国人了不起，中国政府了不起，灾区百姓了不起。

我们县委、县政府把应急管理和防震减灾的理念深植于工作细节之中，但我们做好了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老百姓怎么去知晓、去提高、去参与。我们为什么要引进汶川城市应急体验中心？因为它可以吸引民众主动参与、主动提升应急管理、防震减灾素养。这也是我们以感恩之心去做的一件事，全国的孩子们可以来这里研学，游客们可以来这里参观。我们不仅是在政策、规划和项目中全面体现应急管理和防震减灾思想，更要把国民防震减灾素养提高到一个新高度，这是“两条腿走路”。

同时，我们对于科研观测也给予了大力支持。映秀地震台建设使用的那10亩土地，原来有一个企业准备投资两千万元建设一个娱乐项目，防震减灾局汇报了地震台选址情况后，我们最终还是选择建设地震台。

汶川有1100多个地震地质灾害隐患点，我们布局了3000多名观测员。今年4月8日，龙溪乡阿尔村发生了山体高位崩塌，滑坡方量约10万立方米。因为监测和预防工作到位，我们事前就得到了这块地方地壳运动有加剧倾向的报告，第一时间组织122户415人撤离，18时完成转移，19时50分发生滑坡，土石掩埋了32户住房，危及的128人成功避险。应急管理、防震减灾不是靠运气，而是靠责任意识和科学防范。如果我们也去碰运气，那128条鲜活的生命就会因为我们的失职而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