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苻生举起刀，往自己那只瞎眼睛刺进去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被他吓尿了。

那一年，他还只是个孩子。在最需要关爱的年龄里，苻生得到的，只有爷爷苻洪的嫌弃。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从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爷爷不仅嫌弃他，不爱他，还要拿他来开玩笑，挖苦他。有一天，苻洪问负责照顾苻生的佣人：“我听别人说，瞎子只有一个眼睛流泪的，是真的吗？”

苻生和苻坚的关系（苻生简介）

“是的。”

苻生听了非常生气，他当场就跟谁要了一把刀，拔刀出鞘，举得高高。所有人都看向他，在大家的瞩目之下，苻生毅然地把刀捅进自己的瞎眼睛里。

血，静静地流淌，顺着面颊滑下，滴落在衣领上，在地板上，嘀嗒，嘀嗒。

“这也是我的眼泪。”

苻洪被一地的血吓得几乎中风脑溢血，喘过气来之后，便生气地拿鞭子，使劲地抽苻生。

皮鞭一下一下地抽在苻生的背上，屁股上，鞭痕一道一道地写出他悲惨的童年。

但是，这苻生不单止不怕疼，皮还更痒了。

“我这人啊，不怕真刀砍，利枪捅，就是受不了鞭子抽。”（你有本事，就一刀把我剁了得了）

苻洪抽孙子抽得自己浑身大汗，却换来他的不痛不痒，越发生气。“你再这样子的话，我就贬你去做奴隶！”

“那好啊，可不如石勒了。”

石勒是后赵国的开国皇帝，以前也是个奴隶。在苻生用刀捅自己眼睛的那时候，爷爷苻洪也是后赵国的一方大将。苻生直接把开国皇帝的名讳说出来，吓得苻洪鞋都没穿就赶紧冲过来捂着他的嘴巴。

“这熊孩子没人性的，趁早除掉他，不然，以后全家都要被他连累祸害！”

苻洪对苻生的爸爸苻健这样说道，叫他把苻生杀了。苻健差点就听了父亲的指教，准备动手。

还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苻健的弟弟苻雄及时止住了孝令智昏的哥哥：“小孩子不听话就慢慢教嘛，等他长大懂事了，自己就会改正过来的，何必现在就做到那种程度呢？”

多得了苻雄这个叔叔，苻生才捡回自己一条性命。

苻生的童年就是这样，爷爷不喜欢他，爸爸差点要杀他。父祖的歧视，在苻生幼小的心里划下一道深深的疤痕。这道疤比他独眼的眼眶还要深邃，深得见不到底。

在这条深渊中，将会孕育出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魔，腐蚀苻生的心灵，迫使他走向万劫不复的绝路。

时移世易，苻生没有被父亲杀死，而他们所在的后赵国，却出了大毛病。

后赵的皇帝石虎死了，他的儿子们互相争权夺位，很快，后赵国就要分崩离析。

苻健在继承了苻洪的基业后，趁后赵国大乱的机会，在长安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并且登基为皇，立国号为“秦”。

苻家有了皇座要继承，起初，这个继承人理应由苻生的哥哥苻苌来担当的。但是，他在和晋朝将领桓温作战的时候受伤阵亡，这样一来，太子之位悬空了。

此时的苻生，并没有像苻雄安慰苻健时所说的那样改邪归正，反而是长得越来越孔武有力，野蛮生长了起来。

他力举千钧，能空手和野兽格斗，跑起来和马一样快，打剑也好，射箭也好，骑马也好，都冠绝一时，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在秦军跟桓温率领的晋军作战时，苻生单骑冲阵，夺旗斩将数十次都无人能阻挡。

苻生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不用指望他能收敛自己的野性了。所以，就连苻生的亲生母亲也不看好他，在苻苌不幸去世后，她劝苻健改立小儿子苻柳为太子。

苻健想了想苻生年幼时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苻洪后来也没有追问他到底杀了苻生没有。苻生一直这么活蹦乱跳地成长，就说明苻洪当时肯定也只是气上头了才说那样的胡话。

再加上，苻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谶语，说是“三羊五眼”。和“代汉者当涂高”一样，所有的谶语从来都是当权者射出一支箭，然后在箭矢射中的地方画上一个箭靶。“三羊五眼”这是什么意思？苻健给出了自己的解答：从苻洪开始算起，到苻健自己，再到儿子苻生三代人，这不恰好就是三只“羊”，五只“眼”了吗？

苻健想了又想，适逢乱世，要在后赵国崩塌之后的混乱中生存下去，大秦要由一个雄壮有力量的君主来带领。交给苻柳那样的小儿子，不只害了他，更害了社稷和百姓。最后，苻健决定了，立苻生为太子。

童年时，瞎眼睛害苻生换来了一身的伤疤。

成年后，瞎眼睛害苻生加上了一身的龙袍。

没多久之后，苻健就病了。苻健在病床上躺的那段时间里，苻生第一次感受到权力背后暗藏的杀戮。他的堂兄弟苻菁趁苻健生病，起兵造反。还好，苻健当时还没死，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帮苻生摆平了这次祸乱。

平定叛乱后，躺在病床前，苻健知道自己时日已经无多了。他把苻生叫过来，向他嘱咐最后的一件事：“鱼遵、雷弱儿、毛贵、王堕、梁楞、梁安、段纯、辛牢这些臣子，都是我安排给你的辅政大臣。六夷的统帅，还有那些掌权的大臣们，如果有谁不听你话的，应该慢慢来除掉他们。”

（六夷酋师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渐除之。）

说完，苻健就紧紧地闭上了他的双眼。至此，苻生成为了大秦第二任皇帝。

苻生一登基，就有人要搞事。

登基之后，苻生做的第一件事，是宣布更改年号。百官认为这有点不妥，先皇苻健都还没凉透呢，怎么就着急改元呢？他们上书劝皇上应该等过完年再说，结果惹怒了苻生。苻生生气地追问到底是谁主张这次提议，最后大伙儿说，是右仆射段纯指示他们这样做的。

于是，段纯就这样被杀了。

段纯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苻生将要开启他的顺风狂杀模式。

苻生以前有个得力的将军，叫强怀。他曾经在与桓温的战役中身先士卒，最后牺牲在战场。苻生登基后，强怀的遗孀樊小姐拦在苻生出行的路上，求皇上念她夫君为国捐躯的忠诚，封赏她和强怀的儿子。

苻生听了就烦，一箭射死了那个可怜的寡妇。

这是一个极不好的兆头，随意杀人的君主可是很容易招致国家败亡的。苻生的大臣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想办法修正苻生任意杀人的恶习。

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联合上书，说最近天生异象，暗示国家未来三年之内，必定有大丧，并有大臣会戮死。希望皇上和臣子们和睦相处，以追古代先贤遗德，做一个人见人夸的仁君。

苻生收到奏疏后，很高兴地说：“好啊，皇后和朕一起管治天下，足以抵挡所谓的大丧。太傅毛贵、车骑将军梁楞、左仆射梁安，他们是足够份量的大臣了吧！”

群臣听皇帝这样回答，还以为苻生真的要励精图治。他们却没料想到，反转当场就来。

“现在就把这几个人杀了，不就应验你的‘大臣戮死’的星象了吗？来人！”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三位大臣和皇后已经被剁了。

没过多久，苻生又不知想了什么借口，把丞相雷弱儿给杀了。

再过没多久，苻生又听宠臣的话，把司空王堕杀了，以应验日食会发生灾祸的预言。

又双叒叕没多久，苻生在和大臣的酒席里，让辛牢负责劝酒。喝到一半，苻生抬起头一看：“好家伙，一顿酒喝下来，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坐得直挺挺的没有醉倒？”苻生大骂着，就拿了弓，拉满弦，一箭把辛牢射死了。

普通人还在为苻生滥杀无辜而咋舌，但看书仔细的靓仔此时就已经可以发现，苻健留给苻生的那张辅臣名单，被苻生杀得只剩下太师鱼遵一人而已。

难道他真的在遵从父命，铲除危害国家安全的罪臣吗？

就算是，就算这些人罪该万死，也不代表着苻生在这么短时间内，用这么荒唐的方式杀人就是对的。

更何况，他杀的人还远远不止这几个。

有天长安刮大风，街头街尾都是乱糟糟的，不知道谁在传言有强盗来了，守宫门的人为安全起见，把宫殿大门关了五天。事后发现根本没有贼，苻生就把当初说有贼的人揪出来，把他的心挖掉。

他的舅舅强平劝他不要总是这么杀气腾腾的，要和气一些，百姓才能休养生息，国家才能发展。苻生就把他的天灵盖都凿穿。

在囚禁强平的时候，苻生的妈妈强小姐苦苦劝他不要伤害舅舅。但苻生没有听，气得妈妈强小姐悲愤至死。

苻生去阿房旅游，在路上遇到两兄妹，他居然逼兄妹俩行苟且之事，兄妹不肯，就被他杀了。

他在咸阳城摆酒请人一起来吃席，有人迟到了。虽然迟到的确不好，但他竟然也把人给杀了。

他的太医程延有一回要配安胎药，苻生问他药房里的人参好不好、够不够？程延照直答他：“虽然小小的不算很好，但也能凑合用。”苻生因为自己眼瞎，很不喜欢别人说“少”、“残”、“缺”这些字，后来越扩越大，“无”、“不具”什么的都不让人说。就像阿Q因为癞疮疤而听不得“癞”，后来推广到“光”、“亮”那样。程医生说了“小小”，顿时犯了讳，被苻生凿穿了眼睛，再拖出去砍了。[1]

有时候，苻生会一时兴起，问臣子，我这个皇帝到底当得怎么样？

有人说，皇上圣明非凡，天下歌舞升平。苻生一听，不满意：“你在拍我马屁！”杀了。

有人说，皇上你还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好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样的惩罚太重了。苻生一听，也不满意：“让你再骂！”杀了。

总之，苻生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疯疯癫癫的。别的皇帝上班把龙袍穿戴整齐就好，苻生呢？他要带上弓和刀，在大殿上，动不动就拉拉弓弦，又或者露一下刀刃给他的臣子看。

在这样的皇帝统治下，大秦的朝廷呈现了一副野兽派的生猛格局。

宫廷的大殿，变成了肉联屠宰厂。牛马驴羊，都在那里生剥活宰，鸡鸭猪鹅，全在这里活活烧熟。

这里不止有肉条条的各种牲畜尸体，还有光脱脱的人类躯干。苻生经常让宫女和外面的野男人一起在大殿里脱光光地交和。有时候又把死囚抓出来，剥掉他们的面皮，然后让他们唱歌给文武百官听。

在这样的宫廷里，文武无不自危，度日如年。这时候，距离苻生登基仅仅不过两年多点而已。

再这么让苻生糟践下去，大秦可撑不住了。难道“不出三年，国有大丧”的预言是真的吗？

事已至此，当初父亲苻健留下的辅政大臣名单里，只剩下一个活人，太师鱼遵。

很明显，苻健临死之前对苻生嘱托的话，被苻生很离谱地误解了。苻健告诉他的是：“六夷酋师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渐除之。”重点，是慢慢，是那个“渐”字。

但到了苻生那里，他只听进去一个“除”字。他不止几乎杀光了所有辅政大臣，还把很多其他无辜的或者有辜的人都杀掉。现在，该轮到鱼遵了。

鱼遵一日不除，苻生天天吃不香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要做恶梦。有一天，他梦见一条大鱼在吃蒲草。蒲是苻家过去的旧姓，做了这样的梦，苻生醒来之后，恨不得马上吃它几盘清蒸大鱼头来压惊。

结果鱼头都没来得及下单，苻生又收到另一份“惊喜”。

长安市井里，不知道谁又在传播着这样的童谣：

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

苻生一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在他眼里，这首童谣只剩下五个字：

大鱼化为龙。

岂有此理，姓鱼的，你还想鲤跃龙门当皇帝是吗？休想！

苻生一声令下，堂堂的当朝太师鱼遵大人，和他的七个儿子、十个孙子，全都齐齐整整地脑袋分家，一个都没有留。

至此，苻生终于杀完了父亲留下来的所有辅政大臣，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了。

但是，不久之后，又有什么人在传全新版本的歌谣：“百里望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儿不知法，仰不见天星。”

苻生听了之后，又连忙下令，把所有的空城都破坏掉。

做完种种的这一切之后，苻生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东海大鱼，东海大鱼，洛门东，洛门东。

不知法，不知法。

“不对，阿法那两兄弟，还是信不过，明天就把他们做了。”苻生爬起来，随口就对身边的侍女说了这事。然后，又倒下头来继续睡。

阿法兄弟，就是苻生的堂兄弟苻法和他的弟弟苻坚。阿法和阿坚两兄弟，是叔叔苻雄的儿子。大概因为当年是苻雄叔叔的话保住了苻生的命，所以，即便在大杀特杀的年代里，他的两个孩子一直都没有引起苻生的怀疑。

哪怕苻坚他现在受封东海王，府邸就在洛门东，都没有让苻生把“东海大鱼化为龙，问在何所洛门东”这句话和苻坚产生联想。

在苻生辗转反侧的那个晚上，苻法同样不怎么睡得好。夜半时分，他突然惊醒，然后就是一阵一阵地心悸。就在这时候，为苻生干活的那个侍女竟然，或者说果然来到了苻法面前，告诉他，刚刚苻生已经在半睡半醒之中下定了杀心。

你们两兄弟现在可危险了。

现在，不是苻生死，就是苻法苻坚亡。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故事还能演出别的什么花样来吗？苻法苻坚两兄弟毅然举兵，杀进宫城里。刚刚还在辗转反侧的苻生，到了这个危急存亡之际，反倒呼呼大睡，像喝饱了安眠药的死猪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苻坚理所当然地将苻生拉到隔壁房间，废他为越王，没过多久就把他杀了。苻生死之前还喝了很多酒，死的时候依旧是死猪一般的状态，大概连痛的知觉都没有。

不出三年，国有大丧。苻生登基都没满三年，就被杀了，国家果然是有大丧。

要说苻坚和苻法两兄弟的兵变是为了自保才临时起意，大概很少人会相信。那个通风报信的侍女为什么会胳膊肘往外拐？那些恰到好处的童谣又是谁编造的？深更半夜的苻坚兄弟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又上哪拉的兵和家伙攻进宫殿里废帝？这些事全部加在一起，恐怕不能说是简单的巧合。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苻生实实在在就是一头来自地狱的杀人恶魔，让他在帝位上多待一天，这个国家就多一分倾覆的危险。

而推翻了苻生的残暴统治后，接任掌管大秦国的，是苻坚。

这个名字，要成为这个乱世里，甚至在整个中华历史中，都能算作是璀璨耀眼的名字。我们大秦将在苻坚的带领下，走上巅峰。

不论这一点，满朝大臣只是知道自己终于不用终日忧心随时会被苻生杀戮，就已经弹冠相庆、狂喜乱舞了。

他们苻家自己人杀自己人，只是他们统治者的内部矛盾，与我们普通老百姓又有何干呢？

你说是吧？

[1]《资治通鉴》记载程延的死因是因为给苻生看病看出来了他枣子吃得太多，苻生觉得程医生不是圣人，一定用了什么奇怪的方法知道自己吃了枣子，于是杀了他。

参考资料：

1、《晋书》.房玄龄等

2、《资治通鉴》.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