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八月朔日,冒辟疆和金沙张明弼、吕兆龙、盐官(今海盐)陈梁、漳浦刘履丁在歌姬顾媚的眉楼结盟。顾媚当时风头极健,可以说留都之中座无眉娘不欢。尤其是顾家厨的食品极为精致,令人称羡。因此,几乎每天都有人在眉楼设筵。余怀《板桥杂记》说:“顾媚,字眉生,又名眉。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家有眉楼,绮窗绣帘,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余常戏之曰:‘此非眉楼,乃迷楼也。’人遂以迷楼称之。”
冒辟疆等结盟之时,把各人的父母姓名、籍贯、生年月日和生平大略写在一张纸上,放在辟疆身边,由他负责刊刻。陈梁想抄个副本。冒辟疆说:“盟事已毕,天时已暮。请上席饮酒,刻好后自然会让人送到诸位兄长手上。”陈梁执笔写的盟文说:
某月某日,某与某友善,天地父母,无不闻吾语,见吾诚。乘车戴笠,永矢勿谖,
董小宛的真实历史(董小宛和董鄂妃是同一个人吗)
古之事也。某月某日,某与某盟。异日者,富贵弃,睚眦杀之,货欺之,或老死不相闻
问,情之常也。为其古之事,而不怪其情之常,君子之自处也。丙子,乌衣巷口之事,
燕毛序齿,诸君兄我。其时皆以忠孝文章自负,道义相期。尔年以来,或近依辇毂,或
分寄守令,独余与冒生,数会于呼叱刺棘之间,囚服蓬头,相顾相怜,眷眷不已。乃扁
舟过访于朴巢,虽平原十日,左相万钱,皆三倍过之。余心甚矍然。然命驾千里,或亦
追踪仅见之事。至如青漳四弟之舣舟邗水,金沙仲子之小谪西湖,天与意外之奇缘,转
觉流离之可乐。会辟疆刻盟书将竣,属余重题之。古少者任劳事,长者竽焉,礼也。夫
牲盟不如臂盟,臂盟不如心盟,愿与诸弟共持之。
陈梁,字则粱,他是冒辟疆的知交死友,人奇文奇,举体皆奇,他曾在辟疆二十六岁的画像上题词说“辟疆生平无第三事,头上顶戴父母,眼中只见朋友,疾病妻子非所恤也。”这话可谓知音之言。
张明弼,字公亮,号琴张子,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留都乡试中举,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成进士。崇祯九年他已五十三岁,和冒辟疆虽是初次见面,但此前,他给辟疆的文章写过序。从冒辟疆的文章中,张明弼看出辟疆其人心地十分清明。刘履丁是黄道周的高足,为人高奇卓荦,属于徐福、王猛、张仲坚、辛弃疾一流的人物,他的书法纵横奇宕,尤精于古篆之学,“遣笔用锋,直下无侧,诚所谓生阴阳,立形势,故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若日月云雾,若虫食叶,若利刀戈,纵横皆由意象。”(冒襄《书许默公印谱后》)后来,刘履丁在董小宛嫁给冒辟疆的事情上出过力,张明弼则为董小宛写有一篇著名的传记。
这次结盟所写的诗由冒辟疆汇刻成《五子同盟诗》,从陈梁等人的诗中,可以看出冒辟疆当年的风采,陈粱《丙子桂月之朔同公亮霖生鱼仲辟疆盟于梅楼即席放歌》说:“辟疆才骨何芳坚,诸弟之中最少年。轻薄裘马敦道义,和盘肝胆向人前。”张明弼《结交行同盟眉楼即席作》说:“广陵二十四桥明月,今惟冒子在。”吕兆龙同题诗说:“冒子岳立挺高标,风流桃叶共听箫。恂恂貌若子房子,更期司马早题桥。相最非同月露辞,揖我谓我非我为。丈夫意气高千古,肯因儿女负须眉。人心不同如其面,臭味如兰终弗变。妇人尚识人中龙,惜哉世眼蒙蒙无所见。倾盖遥逢订石交,共祈努力报清朝。指天画地应无愧,矢以贞心定久要。”他们的诗反映了明末士子合道义、豪气、才华于一身的风采。他们既具有东汉文人的清流意识,又有魏晋士子的名士风度和唐代文人的高昂志意。
冒辟疆这一年乡试又失利了,他在《感怀》诗里哀叹道:“名场十载未逢时,愁魔病鬼交相簇。”明末南京科场贿赂公行,弊窦百出。轻薄者、啖名儿、自私者能以行贿而高中,如南京秋闱“以通关节中者实多,相传惟宁国、太平、扬州三处各卖数人”(吴应箕《南都见闻录》)。不少考官既烦阅试文,夹袋中早又有人,“所举但取充数,即弃余卷不寓目矣”(吴应箕《贵池先哲遗书》)。
况且,“科场题不献誉人主,则归美大臣”,只有歌功颂德者方才能入选,冒辟疆却喜欢在试卷中指摘时弊,横生议论,因此而“沦落名场廿载余,霜棱铁骨总泥瘀”(《感怀呈周亮工社兄》)。他在《下第感怀》中写道:“夙性赋姜桂,而兼金石姿。不甘轻薄相,耻作啖名儿。密行证鬼神,热肠多伤悲。乾坤本寥廓,匹夫安足支?何为日皇皇,万物皆我私。心长力不副,愿高位自卑。浩叹望中原,满目皆旌旗。躬耕鲜乐土,憔悴无丰肌!”正直的冒襄坚持操守,慷慨陈辞,“扶衰救弊,堪为今日药石”,终于“为时所忌”。这说明他对文章憎命的原因有清醒的认识。
崇祯九年年底,张明弼曾写信劝慰辟疆,为他抱不平。张明弼说,冒辟疆的闱牍超灵奇隽,一时鸿公无不击赏,是考官无眼,让冠冕南国的才子名落孙山。信中透露了结盟五人曾有中举后一起北上赴会试的打算。在信的最后,张明弼感慨道:“燕尘未息,北上无期,时事如此,不肖亦无意于人世矣。”由冒襄的落第,张明弼也担心自己赴京会考会落得同样的结局。中进士后,张明弼接受揭阳知县任命,回乡准备赴任,他在此期给冒襄的信中说:“及侥幸一第,本属迟暮,虽在花前,亦有霜气”,流露出五十四岁才中进士的悲凉之感。冒、张两人感情甚密,冒襄复信希望他乘此机会,改革弊政,实现结盟时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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