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在变革旦角唱腔上,受老生艺术的影响甚多。他曾经谈到:“自晚清以至民初,最脍炙人口、最受欢迎的是‘谭(鑫培)腔’。他的腔调最多,腔板最细密,能表现各种不同的情境。在初兴的时候,亦有些拘守‘实大声宏’的老辈们嫌他‘巧唱’、‘取悦于时’。可是群众的听觉是有公道的,他的腔到底战胜了呆呆板板的老派而行了。谭老先生的腔利用了昆黄杂曲,生旦净各样的成品,容纳变化,自成一家。他与汪桂芬、孙菊仙、许荫棠、刘鸿声各派的分别是玲珑宛转,但其中却有自在流行的劲气。”
程砚秋先生还说:“谭腔悠扬宛转,行腔则随着每个剧中人的情境身份而各有不同,确能表出各样的心情口吻。所以谭腔风行,‘谭迷’特多,不是偶然的。”又指出:“就一般的艺术情况看来,如绘画,如瓷器,都是愈近代愈细致。”谭鑫培之于老生唱腔的革新成果无疑给予了程砚秋以极大地启示和鼓舞(程砚秋于旦角演唱的革新意义又何尝不似谭鑫培之于老生?)。
程砚秋简介(程砚秋京剧锁麟囊)
当年,王瑶卿先生根据程砚秋先生的资质条件为其量身制戏,指导他进一步确立自己的艺术风格和发展方向。王尤其看中程的笃志图强和坚韧、踏实的品性,循循善诱地把自己一些高远的艺术理想寄托于程来付诸实践,其中最为突出的即是引导程顺应时代审美和艺术进步的趋势,据理合法地研创“程腔”,从而,把京剧旦行唱腔全面引向了新的历史性成熟,完成了京剧旦行唱腔音乐史上的一次承前启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革命。
在王瑶卿的指导下,程对自己演出的所有新旧剧目唱腔,从唱法入手细加改良,一方面试用“以腔就字”的新法制曲、改曲,一方面通过深化、细化唱法技巧来丰富唱腔的节奏和旋律色彩。金梅庐言:“砚秋一人之唱工必经瑶卿之再三指授,制定新腔每戏不许重复,精研熟练乃始登台,以故精彩极多。”徐凌霄评说:“其腔之擅胜处,全在控纵抑扬之四字诀,在平常之所谓一板三眼、一板一眼之内,借控纵伸缩之方法,能使续者若断,往者若复,遂尔波叠层出耐人寻味。有宛转哀鸣如泣如诉之妙绪,崭然自树一帜,亦确实费一番工夫而来。”
程砚秋革新唱腔的目的是明确的,他要让唱法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从而也臻于本体意义上的完善与成熟。他在1957年的一次讲话中谈道:“唱最忌有声而无韵味。嗓门很大很响,没有韵味,就是响了怪吵人;响了又很好听,这就是有韵味了。有声而无韵味就像一碗白开水,要是喝了也好喝,但如果放一点茶味,就有味了。学唱就要研究如何唱得有韵味。唱的抑扬顿挫与韵味也有很大关系,没有轻重、没有抑扬顿挫,平铺直叙一直响到底,就不容易打动观众。”
当然,程腔之所谓“韵味”不是凭空“找”见的,它需要以丰富、娴熟的唱法技巧做基础,应该是演唱者演唱素质和唱法造诣的综合体现。我们说真正精湛的艺术作品要能经得起“品读”,从理解的意义上讲,也是需要“品读”的。
程腔唱法宛转多姿,其中蕴含有丰富的音乐原理,绝非仅凭感觉而为之。举[慢板]的“托板拉腔”为例:程腔处理即与众不同(今观习程者能领会、宗法的也微乎其微),一般演唱者自始至终是一个劲头到底,独程腔依照音乐节奏规律而使“一板三眼”在力底上逐次呈现出变化,即“板”强——“头眼”弱——“中眼”次强——“末眼”弱。故,程腔的力度变化不可能是机械性的,而必要符合音乐之规律,而善于在循规蹈矩中超凡奏妙,则是程腔最为难能可贵之处。
上海苏少卿曾评说程砚秋先生的《玉堂春》:“此戏好腔极多,不同凡响。其好处在腔有来历,按字依声,不求甚怪,略一添减,便美听闻;其一种细音,高出则如天外游云,低唱则如花底鸣泉,砚秋独者,前无古人。唱时,虽一眼中有四个音或八个音者,亦清楚正确,真善唱者。”——程腔知音,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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