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昕为古泉文库特约撰稿

天德重宝（天德重宝背殷图片及价格）

民国时期是中国钱币收藏研究的第一个高峰。2019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承蒙李海波先生作缘，得到一批钱币界先贤大家的往来信札，计有戴葆庭、骆泽民、沈子槎、马定祥等先生总共三十余通。加上历年来藏家惠让和拍卖渠道收集的，笔者收藏此类信札已达百通，涉及近三十人。

其中戴葆庭先生致骆泽民先生的有二十五通，时间自1937年至1959年，以上世纪四十年代为主。由于大部分信札附有实寄信封，从邮票邮戳上面可获得明确的日期。信的内容则包含了大量一手信息，很多在以前的文献资料中从未披露过。

这些信息真实而宝贵，对于了解民国时期古钱研究的学术观点及书刊发行状况，了解先贤大家之间的交往、交易及价格信息，了解珍稀钱币的发现、流传经历等逸闻佳话都大有裨益。

戴葆庭、骆泽民两位先生是民国钱币界实战派的领军人物，号称“南戴北骆”。从这二十五通信札中，可以感受到他们交谊深厚，往来频繁，仅1940年5月戴先生就致信七封。

另外，两位先生眼力过人，很多创建品、名誉品都伴随着他们的传奇经历，令人啧啧称道。品读中从字里行间还能够体会到戴葆庭先生以诚待人、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风范。

因此笔者认为，这批信札不但对于研究钱币学家戴葆庭先生非常重要，对于研究整理民国钱币收藏史，也能起到很好的补充和印证作用。故而选取其中的几封作重点介绍，与大家共享，更是对先贤们的致敬和缅怀。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四月二十五日

泽民兄台鉴：

荷寄绍兴小平，深感之至。尊值亦不贵，惜与敝藏一品篆者，厚薄色泽不同，故未奉商，敬随信退奉。到乞收消，费神为感。

元丰等铁范泉，有遵即奉上。日前有元丰篆草各一品，因不甚精，自己不喜，已经让人。铁范实为铁泉之印母，乞参看《古泉学》第三期拙著“古泉丛谈”。以后如有铁母入手，决即寄奉，因近知兄深爱此类也。

保大泉为南唐年号，楚马殷奉南唐正朔，于保大二年举兵占领闽王延政地，就闽铸天德重宝原监铸此。泉风、书法、大小、厚重完全与敝藏天德重宝相同，宝字尤酷肖，如出一手。背天仍是天策府遗意，与乾封背天同。十余年前浙江桐里曾出一品，由王某收得，归诸张叔驯君。因关系历史重要，故荷张君全部藏泉之冠，亦即全世界最有意义、最有价值之品。弟之一品，于去年出福建南平县。厚肉，满身旧皮壳，有红绿锈。看拓不甚好，看泉则真可爱也。予前得之大泉五千等品差此远矣。

弟尚有秘藏后唐清泰元宝大泉一品，制作与永通泉货差同，亦奇品。但欲守秘，乞勿声张为幸。拓本亦难送人，乞谅之。叨在知己，絮此奉告。

即颂

台安

弟葆庭顿首

廿五日

新得仍乞不弃赐知或赐寄为幸。信面纪念邮便乞掷还为幸。

信笺：上海三江金记旅社，毛笔书，尺寸：25.4mm*17.6mm

信封：足斋戴葆庭，尺寸：20.6mm*8.6mm

正面：北平东安门大街甲字三十四号，骆泽民先生台升，单挂号

背面：四月廿五日

邮戳：浙江绍兴廿六年四月廿五，北平廿六年四月廿八

邮票：八枚，共：壹角叁分

1、提出独到见解

这封信是这批信札中时间最早的一封。是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4月25日所书，由绍兴寄出。信中提到戴葆庭先生知道骆泽民先生喜爱“铁母”，答应替他找寻，“如有铁母入手，决即寄奉，因知兄深爱此类也”。关于“铁范泉”“印母”“铁母”等概念，戴先生建议骆先生参考《古泉学》第三期他写的“古泉丛谈”一文。

《古泉学》为中国古泉学会会刊，自1936年6月创刊到次年6月停刊，共发行了5期。其中戴先生在第三期刊登的文章中阐述了他对“铁母”、“印母”、“雕母”以及“试范钱”的观点：“考几种铁母泉，如嘉熙通宝大泉等，多未见铁泉，予臆度为样品，当时拟议铸造而未实行鼓铸者。故流传至稀，盖铁母为铸造铁泉之印母，当非试范。况唐宋以后无泉范发现，揆诸清钱制度，仅有样泉、祖泉、母泉，自可推知。”

这段话包含了下面几个意思，其一：某些铁母未用于铸造铁钱，可视为样钱；其二：铁母就是铸铁钱的“印母”，而非“试范钱”。“试范钱”是指开铸铁钱之前，先以铜汁浇铸一个铜样，也叫“铁范铜”。因为唐宋以后未发现铸铁钱之范，何来“试范钱”？其三：唐宋时期已广泛采用翻砂法铸钱，所以清代雕母、母钱、样钱的制度在唐宋已然施行。

文中戴葆庭先生进一步指出：“罗君伯昭近由陕西获得之元符重宝，生辣异常，若新铸者，尚留有刀痕。骤视之疑为伪作，实为未曾用过之雕母也”，“又尝得嘉定元宝折十大钱一枚，精美特异，近字文及轮郭处皆有刀切痕迹。则铜品亦有印母，非只铁品已也（按嘉定折十大泉，无铁铸者，予让吴君一品确是雕母）。”由此可以看出，戴葆庭先生从实物出发，提出“印母”概念以及对唐宋铸造工艺的见解是非常独到的。

摘自《足斋泉拓》

2、关于“保大背天”钱

信中的“保大泉”即“保大元宝背天”钱，系南唐元宗李璟保大年间（943年至957年）所铸，大名誉品。民国时期总共发现了3枚，分别为戴葆庭（足斋）、张叔驯（齐斋）和罗伯昭（沐园）所藏。戴葆庭先生在《泉币》第2期中对此有记述：“保大元宝大钱背天字，近年见有三品，制作文字均同。一藏齐斋，色青白似银，一藏宝琼阁，色黑传世古，一即此品，满身翠绿，土花沁骨，且精美过之，系数年前长沙新出土者，现藏予箧”。

其中张叔驯（齐斋）所藏的一品，在这封信中戴先生有提及：“十余年前浙江桐里曾出一品，由王某收得，归诸张叔驯君”。高焕文《谈泉杂录》对此品亦有记载：“南唐保大元宝大泉，背上天字，从来未见，张叔驯得之于王杏山。”戴葆庭（足斋）自藏的是一枚熟坑传世品，是“由金华朱克壮君得于福建之南平，余以二千元得之，齐斋曾出三千元索让，余殊不忍舍之”（见《古钱大辞典拾遗》2367页）。

而这封信里提到的“弟之一品，于去年出福建南平县，厚肉，满身旧皮壳，有红绿锈”指的就是这枚。但为何此品与《泉币》中引述的“满身翠绿，土花沁骨，系数年前长沙新出土者”不符？原来是他与罗伯昭互相交换了各自的藏品。罗先生在《珍泉集拓》中记述了理由：“此保大乃蔡季襄君获自长沙，归于余藏余箧者有年，此泉最精而余嫌其色泽不美，乃与葆庭易得黑锖传世者一品”。

王建训在题跋《足斋泉拓》时也提到此事：“此泉余于三十年五月廿八日在足斋处见之，精好特甚，满身绿漆水银古。足斋云，此泉原为沐园所有，沐园不喜生坑泉，欲得足斋之传世品，因互易得之”。如此珍品两人能互相交换，可见交谊之深，也留下了一段泉坛佳话。

关于“保大背天”钱的铸造背景，戴先生在信里做了阐述：“楚马殷奉南唐为正朔，于保大二年举兵占领闽王延政地，就闽铸天德重宝原监铸此”。又重点分析了“保大背天”与闽王延政所铸“天德重宝”以及楚马殷所铸“天策府宝”、“乾封泉宝”的关系。

他认为，其一：“泉风、书法、大小、厚重完全与敝藏天德重宝相同，宝字尤酷肖，如出一手”，鉴于“天德重宝”有分足“宝”和隶足“宝”两个版别，此处指的是楷书分足“宝”。其二：“背天仍是天策府宝遗意，与乾封背天同”，由于此钱乃马殷之子马希萼为进奉南唐以示效忠而铸造的，故与马殷所铸之“天策府宝”、“乾封背天”的风格一脉相承，“天”乃天策府之意。这段考证、分析非常精准到位，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如此观点也是由戴葆庭先生在这封信里首先提出的，其后被泉界广泛认可并引用。

信中，戴葆庭先生对“保大背天”钱的地位和价值给予了至高的评价，“因关系历史重要，亦即全世界最有意义，最有价值之品。”虽然他过手珍泉无数，却对“保大泉”表达了特别的重视和珍爱，甚至超过了他之前得到的“大泉五千”等珍品。

3、秘藏“清泰元宝”

摘自《足斋泉拓》

信中还提到，“弟尚有秘藏后唐清泰元宝大泉一品”。“清泰”是后唐末帝李从珂的年号。清泰年间（934年至936年）铸币史书无载，所以“清泰元宝”的面世可谓创见。

“清泰元宝”最早是在民国十年（1921年）由郑家相先生在上海发现的，大如折三，当时他认为是元代寺观钱，且因价昂没有购入。关于这枚钱的下落，家相先生在《梁范馆谈屑》中也曾谈及：“至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间，辗转为戴葆庭所得。无锡丁氏入采《历代古泉图说》，列为后唐末帝钱，并谓：‘制作、铜质与篆书永通泉货相侔，尤可证明其为五季物也。’”

《历代古泉图说》中，丁福保先生引述的是戴葆庭先生的观点。戴先生对此钱做了详细考证：“清泰为后唐末帝年号，铸泉史乏明文。以时值五季大乱所铸，乃极草率。是泉清泰元三字，似出工人手，然仍含隶意，古拙且类六朝造像文字，惟宝字仿开元乾元，故独端整。此与石晋之天福元宝正相仿佛。至其形制大小铜质制作，与南唐永通泉货篆书光背小型者亦复相侔，尤可证其为五季物也。”（《古钱大辞典拾遗》2369页）。

戴先生首先从后唐末帝时局混乱的背景分析了该钱铸造草率的原因，又从钱文字体风格上分析，似六朝造像文字，且与“开元”、“乾元”、“天福元宝”一脉相通，最后在形制铜质制作上与“永通泉货”篆书光背进行对比，两者颇为接近，因此证明为五代钱币。

针对当时古钱界对这枚钱直读的异议，戴先生反驳：“若以泉文直读为异，则六朝泉及乾元等等早开先例，何独疑于是泉？”可谓一针见血。民国时期探究、考据之风气甚浓，从此泉上可窥见一斑。这枚孤品大珍戴先生是“以千元得于同乡某君，洵为创见之品”，他在给骆泽民先生的信中表示“但欲守秘，乞勿声张为幸。拓本亦难送人，乞谅之”，这也说明时人多对珍爱之物予以秘藏，即便是拓片，也不轻易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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