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之乱时,八国联军进攻京城,几十万的清朝军民被几万洋鬼子兵打得落花流水,
瓦德西坐龙椅受诅咒(德拉维德瓦)
天津八里台,“轰!”一发炮弹在清军阵地爆炸,又有几名士兵倒下了。
清武卫前军提督聂士成双腿都受了伤,坐在地上,血湿透了袍服。
他看看身边,他的士兵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了,他们在拼命射击。
军旗成了一块破布,仍在硝烟中飘动。
他身后是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小木桥。小河边到处是清军的尸体,河水变红,变稠了,流得慢了。
炮弹不断飞来,聂士成突然发现,他身边的士兵全部阵亡了,整个清军阵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用刀支持着身体,站了起来。
联军显然也看清了他,所有的火炮一齐停止了射击。
战场一片沉寂。
聂士成站在那里,落日的余辉从身后的地平线折射着他,好似一座生铁的铸像。
突然,联军阵地上传来喊话声,是不熟练的汉语,“聂士成将军,投降吧!”
聂士成笑了,他认识这个喊话的将领,他们曾在租界的酒会上打过交道。
瓦德西又在喊:“聂将军,投降吧!”
聂士成脸上的笑容消逝了,他是儒将,但他非常认真,非常平静地骂了一个脏字:“屌!”
瓦德西无异听清了这个字,八国联军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听清了这个字。虽然他们不懂汉语,但他们此时此刻听懂了这个字。
瓦德西命令:“放!”
炮火大作,几十门大炮喷出的开花弹,声如奔雷。
硝烟散尽,聂士成站的地方,什么也不剩了。
西方天际上,晚霞一片血红。
……
廊坊,原野,大雾弥漫。
雾气中,一列满载着八国联军的士兵火车缓慢地开来。
突然,车头剧烈地颠震一下,火车停下了。
士兵们纷纷从车厢里跳下来,在雾气中叫喊、奔跑着。
瓦德西亲自到车头前面察看:前面的铁轨被扒掉了长长一大截。
一个军官从火车尾部惊慌跑来,“啪”地一个立正:“将军阁下,我们身后的铁轨也被扒掉了!”
瓦德西:“可以肯定,这是义和团干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远远的,被雾气遮盖着的原野上,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巨大的声音,在铁路两侧,四面八方都响起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以分辨出了,那是千百万人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刀枪的撞击声。
“义和团。”瓦德西高声叫起来,“我们被包围了!”他抽出指挥刀,命令:“准备战斗!”
联军士兵迅速排成战斗队列,以火车车厢为倚靠,单腿跪下,平端着枪,作好了射击准备。
还有一些士兵将马克沁重机枪架在车厢顶上。
雾气慢慢散开,太阳露出脸来。
八国联军这才发现,他们四周,千百万义和团员像从地里突然冒出来一样,真的把他们密密匝匝包围了。
旗帜在风中噼啪响着,义和团员们沉默着,阳光映照着无数黄头巾,红头巾,恰似大块大块燃烧的火焰!
联军士兵惊慌了,恐惧了,不少端枪的手颤抖起来。
突然间,义和团员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呐喊,冲了过来。
联军士兵紧张地等待着指挥官开枪的口令。
三百米、二百五十米、二百米。义和团员越冲越近了!
联军队伍却突然松弛下来,有的士兵还发出了笑声。
他们看清了,义和团员举着的武器只不过是刀矛棍棒,还有锄头。
很多团员手中竟然拎着猪羊头、狗血袋子。
而奋不顾身冲在前面的,许多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射击!”瓦德西将刀一举,枪声响了!
随着头排枪响,冲在前面的义和团员纷纷栽倒。
整个进攻的队伍似乎怔了一下,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冲了上来!
马克沁重机枪响了!
狂风暴雨般的子弹扫过去,义和团员一大片一大片倒下了。
联军士兵得意了,有的甚至边开枪边吹起了口哨。
但他们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惊恐地发现,义和团员根本不把死亡当回事,前面的倒下了,后面接着往前冲,如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十几个满身血迹的义和团员终于冲进了洋鬼子的队伍──
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什么也不顾,直扑车厢顶,将一袋狗血抛洒在马克沁重机枪上。
他被子弹击中倒下时,眼中却是诧异的神情:“怎么洋鬼子这枪还在响?”
一个少年和一个狗熊般粗壮的洋兵厮打在一起,少年用力将手中的竹刀刺向洋兵胸膛,竹刀折断了,洋兵抽出匕首,割断了少年的脖子。
肉搏惨烈已极。
原野,义和团退却了,原野沉寂下来。
这里,那里,火光渐渐稀疏,最后完全熄灭。
一些联军士兵在装殓同伴的尸体,伤员靠着车厢呻吟。
义和团尸横遍野,瓦德西在其间穿行。
他在一名义和团员的尸体旁蹲下来——
这是一个黧黑脸膛,四十多岁的庄稼汉,赤膊着上身,血污已经凝固;眼睛没闭,直直仰望着天空。
瓦德西数了数,他身上有十七个弹孔。
瓦德西还注意到,他临死前,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锄头,因为用的时日太久,锄头柄被汗水浸磨得乌亮。
瓦德西用手将他的眼皮合上,长叹一声“中国人”,站起身来。
——节选自《走向共和》
八国联军攻入了京城,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窝囊地向陕西逃难,
为了重回京城当皇帝,慈禧命令李鸿章负责跟洋人谈判,谈判场上,八国联军意欲瓜分中国,
这时候,瓦德西拿出来一份X光照片报告,报告指出:
中国人的体力、知识和智慧,都不亚于白种人,而其勤苦耐劳,尤在白种人之上。因此,我们西方所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的先入为主之论,属无稽之谈。
中南海仪鸾殿,龙椅边上,太监们像伺候皇上一样,伺候着瓦德西:端洗脸水、捧送毛巾、捧上军服,伺候瓦德西更衣。
瓦德西一边做着这些事情,一边对坐在一旁小桌案前执笔记录的副官说:“说吧。”
副官:“我德意志。”
瓦德西:“先等等。”
瓦德西竟端坐到了龙椅上,副官站立如“军机大臣”。大殿上,
各国公使、各国将军都如“臣子”,只是没有下跪,分两列端坐着。
瓦德西面对“臣子们”说:“今日所议之事,本是有关清国和约条款问题,但我的副官要说一件事情,与此有关,我希望诸位都听一听。”
他面向副官示意:“说吧。”
副官手捧文件道:“我德意志帝国军法处长,辖我皇上特遣军医官
二十六人,下士五十二人,在清国西医辅助之下,分布北京十三门,中国男人出入城门者,均按德国军队检验入伍兵体格章程,自愿接受检验。验查的结果是:每一百个中国人,从十八岁到六十岁者,有九十五人符合德国士兵的体格。”
殿下的各国将军和各国公使面面相觑着,大哗。
瓦德西:“结论是什么?”
副官:“结论:中国人的体力、知识和智慧,都不亚于白种人,而其勤苦耐劳,尤在白种人之上。因此,我们西方所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的先入为主之论,属无稽之谈。”
瓦德西:“我记得让你写过一封信。”
副官:“是。大元帅没说发给谁,所以。”
瓦德西:“呈送我国皇上,把你刚才说的加进去。要特别告诉皇上:我们测到了李鸿章的身体,还给他拍了X光。另外,再加一层意思
……”
他在龙椅上换了一种坐姿,口述道:“陛下,我们西方人,对于中国人民,不能视为已经成为衰弱的,或者已经失去了德性的人;他们仍然充满生气,勤俭巧慧,而且守法易治。实际上,中国人生理上很健全。不健全的是他们的领袖,他们的官吏。是这些领袖和官吏无能、腐败且不自知,使中国缺少振兴的动力。”
口述时,瓦德西站起身,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说着一边从上面走下来,直走到殿下的桌案前,在他自己的主座上坐下了。这时,他已经口述完毕。
瓦德西望着眼前呆呆的“臣子们”继续说:“先生们,你们曾经大谈特谈瓜分中国。可已经发生的事件屡屡证明:将来我们瓜分到手的,不是中国,而是中国人民的仇恨!你们千万不要忘了,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非洲,中国人的观念中,永远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如被瓜分,中国人就将协同一致,让瓜分者永无宁日,这就像太阳明天将会出来一样肯定!”
——节选自《走向共和》
庚子之乱八年以后,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那一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几乎同时去世,在热河和察哈尔交界那一带,有一个叫做龙文章的小男孩来到这个世上,
虞啸卿的枪套仍咔答咔答地在响,唐基在这声响中冷不丁地发问,张立宪的笔刷刷地划过纸张。
“姓名。”
“龙文章。”
“年龄。”
死啦死啦犹豫了一下,不安于室地动了动,“光绪三十四年生人。”
唐基被这种老人才用的计数方式弄得也犹豫了一下,“光绪三十四年?”他反应还算快,冲着发愣的张立宪挥了挥手,“三十四岁。”
死啦死啦说:“嗯,戊申,土猴。那年光绪死啦,好记。”
“那年慈禧也死啦。”虞啸卿说话在我们听来总阴恻恻的,“现在民国三十一年,你说什么光绪年,想回到满清吗?”
死啦死啦否认:“不是。这样好记事,发生过什么,到过哪儿。”
虞啸卿说:“国难当前,做军人尤其要精诚专心。因闲花贪生,因野草惧死,这样的军人该死。”
死啦死啦说:“如果我不能记住经过了什么,那就死也死做了一个糊涂鬼。”
虞啸卿说:“现在死了,你明白吗?”
死啦死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那你真要做定糊涂鬼了。”虞啸卿简短地说。
我们听得心里大跳了一下,而唐基轻咳了一声,似乎在刚报个名字时虞主审就打算把人定死罪了。虞啸卿于是不再发问,而是转而玩他的枪套了,唐基终可继续。
“籍贯。”
死啦死啦干脆地回答:“不知道。”他很歉疚地向发问者点点头,“惭愧,是真不知道。”
唐基绝有一份见怪不怪的修为,“祖籍。”
“我家里人颠沛得很。出生前他们换过几十个地方。”
“出生地。”
死啦死啦答:“我在热河和察哈尔交界出生,荒山野地,到底是热河还察哈尔,谁也不知道。”他认真地补充,尽管那补充听起来像捣乱,“是个庙里,庙里没和尚。光绪慈禧都死啦,和尚尼姑都被拉去念经啦。”
张立宪无措地看他的师长,师长手上的枪套咔啪地越来越响,让他的不耐烦充满着杀伐气,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记住公文。
唐基再问:“在哪长大的?”
“一岁在河北,两岁在河南,四岁时到了山西,我记得运城的硝石湖,白茫茫一片,还有关云长的故居。六岁时去了绥远。”死啦死啦扳手指细数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很无辜,而这种无辜在这个地方看起来真像挑衅,“跟着家人走,外蒙、甘肃、新疆……直皖战争时在康藏,后来东行了,后来是四川、陕西、湖北,安徽,江山如画,江苏……中原大战,捎着江苏也不太平,转了南,浙江、江西、湖南,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们发着怔,我们又想笑,又怕虞啸卿拔出枪,砰的就是一下。
——节选自《我的团长我的团》
龙文章之所以被审判,是因为他假冒军衔,在缅甸丛林称诈自己是川军团团长,骗得一千多号在缅甸丛林原本就不知所以只顾逃命的散兵游勇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在缅甸与中国的交界处(南天门),和日军打了个绝户仗。。。。这一仗打得艰苦卓绝,一千多号士兵几乎都战死在了南天门,龙文章自己仅仅带着二十多人成功回到了南天门底下中国的小城镇禅达,
因为龙文章他们的努力,虞啸卿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构筑防御线,禅达也才没有沦陷在日军手中,
死啦死啦又打光了一个弹匣,在换弹匣时他才有空看了江面上一眼,对迷龙说:“照顾你自己,你家人你是最没出息的一个……和死人那么亲热很好看吗?”
迷龙终于意识过来,抓着扣在他腰上的那两只手掰开,死人如土委地,迷龙从地上找到一支步枪,卡的一声上好了枪刺。他再回杀场时了无挂碍,抬手就刺死了两名围堵康丫的日军之一。
剩下那个开始逃跑,康丫开始猛追,打了几发子弹却无一中的。
日军开始溃退,居高临下之势一旦不存就气势丧尽,他们退得简直是连滚带爬。枪声零星了许多,因为只剩下我们追射的枪声。
我们追射。
我在打又一个弹夹,知道弹药紧张,我尽量不虚耗每一发子弹,我在瞄准被康丫追的那名日军,那家伙猴精地在灌木和树林中绕着圈跑,弄得枪枪放空,让我和康丫都心焦之极。康丫在我身边跳脚大骂,他已经没子弹了,拿石头居高临下的乱砸,边砸边骂:“有种的没?回来老子给你日啊!”
那太没有杀伤力了,我扔了个长柄手榴弹给他,那家伙接住了,看也不看当石头扔了出去,居然准得要命,一直瞄而不中的那家伙正从树后边钻出来,简直是拿脑袋在就这飞来之物——我看着那家伙扑通摔倒。
我骂着以掩饰我的惊讶与钦佩,“没拉弦!你真他妈浪费!”
康丫高兴地说:“秦叔宝的撒手锏!撒完还要拣回来的啦!”
他就连蹦带蹿地从我身边跑过去拣那枚手榴弹,拣回了手榴弹那个被砸得晕头转向的日军也在往起里爬,康丫过去一脚踹上了人的屁股,“有脸的没?拿屁股瞅你爷?”
他脚下是个完全被打得心智溃散的人,被踹翻了便又拱起来,只管把脑袋往灌木里钻。
对康丫来说这真是个太有趣的游戏了,他连三接四地拿脚踹,“兔子他二哥耶,你再拱南天门都要被你拱翻了……”
然后我听着步枪的连射,至少是两支,看着他头上的枝叶被打断。
我大叫:“康丫回来!”
康丫就这么着还在那尊屁股上捞了一脚,让那个日军完完全全是爬进了灌木,从我的位置看不清在灌木里杀回马枪的日军,只看见追射着康丫的弹道,那小子在弹着点中间跑得像兔子又像袋鼠,丑陋得丢尽了军人的脸,我清晰地看见跳弹蹦到了他的身上,这大概让康丫很愤怒,他不跑了,站在弹着点中间对着灌木里大骂:“他妈的!有够的没?都打着了还打?!”
他手挥了一下,一道抛物线飞进了那处灌木里,我想那家伙又把手榴弹没拉弦就扔出去了,但那小子瘸着蹦回我身边时我听见了灌木里的爆炸,灌木里哑然了。
那小子坐在我身边,笑得直咳嗽,“拉弦了,这回我拉弦了。”
我回头看了看我们曾血战的山顶,硝烟在散,站的,躺的,坐的,像我一样刚放弃追击的,还有一些气喘吁吁一直在爬山刚爬入我们中间的,像阿译豆饼郝兽医这一拔子——那一批刚进入就有好多栽倒的,趴在地上呕吐。死啦死啦把他们踢起来,而迷龙把一面日本军旗拔下来扔了。
我呆呆看着他们。
与死啦死啦为伍就得预备好在谎言中生活——被我们从山顶撞下去的日军足一百多人,两个加强小队,斥候绝没有这么大规模——他们甚至已经在峰顶插上了军旗。
没死的人傻呵呵地乐,十五分钟,我们把占绝对制高点的敌军赶回林里吃草,干掉他们三分之二。我们冲向一条巨大的恶犬,龇出我们以为早已经退化没了的獠牙,吼着。我咬死你。
——节选自《我的团长我的团》
对于自己的行为,龙文章这样辩解道: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虞啸卿问:“害怕还是得意?”
死啦死啦苦笑,“好像都能叫人喘不过气来,那就都有。我已经亲眼眼见,在南天门上我已经看够了。我以前一直逃跑,也遭遇也死人,可死的人都不够份列入战役里。还有,我去过那些地方……”
“怎么讲?”
“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们没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他用一种男人都明白的表情坦率着,“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狗肉汤、酸菜白肉炖粉条,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宫殿的鸭血汤,还有臭豆腐和已经打成粉了的长沙城。”
克虏伯不知时机地咽了咽口水,以致要擦擦嘴。我们听得想杀了他,他要只说些我们擦不着边的也倒好了,偏他说的还尽是我们还吃得起甚至吃过的东西。
然后他摊了摊手,以他特有的方式断句总结,“都没了。……我没有涵养。”
虞啸卿说:“我也没有。”
陈主任和唐基就显得有点儿难堪。
死啦死啦接着说:“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济苑、绥归、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
唐基制止他,“可以了,我们明白你的意思。”
死啦死啦却坚持地说下去,“我是个瞎着急的人,我瞎着急。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南京、怀宁……”
唐基打断他,“好了。”
死啦死啦并不理会他,“上海、淮阴、苏州、杭州、黄埔江、太湖、南通……”
于是唐基不再说话了。虞啸卿也并没有制止死啦死啦的意思,而张立宪刷刷地记,并不是记在本上,是记在用来做草稿的空白纸上。
我们呆若木鸡地擦着冷汗。
“……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汉口、修水、宜昌……”
他说得很纷乱,就像他走过的路一样纷乱。
这些丢失了和惨败过的地方,三两字一个的地名,他数了足足三十分钟,然后很谦虚地告诉我们,不到十分之一,记性有限。
虞啸卿怕是说得对,现时中国的军人怕是都应该去死。我们没死,只因为上下一心地失忆和遗忘。而且我们确信数落这些的人已经疯了,没人能记下来这些惨痛还保持正常。”
陈主任的头上冒着热气,像被水浇过。唐基自己伸手从已经放到陈主任那里的烟盒里想拿根烟,发现烟盒已经空了,而那两位面前的烟头已经足十几个。虞啸卿的姿势完全没有动过。有人在擦汗,掠场的余治李冰们瞪着墙象要瞪空墙,张立宪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第五张纸。
死啦死啦总算要接近尾声,“怒江以西,保山、腾越、铜钹,还有我们身处的禅达。”
虞啸卿第一次插嘴,“禅达没有丢。”
“这样下去,快了。”
虞啸卿给了他一个“让我们走着瞧”的表情。
死啦死啦接着说:“十分之一不到,记性有限。不拉屎会憋死我们,不吃饭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觉活四五天,琐事养我们也要我们的命。家国沦丧,我们倒已经活了六七年,不懂——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虞啸卿问:“什么是本来该有的样子?”
“不知道。”死啦死啦答道。
虞啸卿盯着他,“你一直在自相矛盾。照你说的,这里所有人都该死十遍二十遍。无辜?——是你说的无辜。”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死啦死啦又一次回头看了看我们,在他背对我们的位置上这是一个很大的动作幅度,“……一千多条人还剩这么一小撮……可能正好因为我们都只有一次好死,于是不知道……南天门上的仗对我算大仗,交锋十七次,打完我这生平第一大仗后,我再也不知道。”
虞啸卿审视了很长时间面前这个人的茫然,那种茫然近乎于沉痛。
他毫无先兆地说:“休庭。”
——节选自《我的团长我的团》
对于龙文章的罪,传令兵北京人孟烦了这样替他辩解:我想要有个人带我们一起冲好了,没猜忌,大家一起,
“我是说,做学生的时候想着当兵,抗击日寇,脑子里的景是所有人往上冲,我是其中的一个。当了兵,我真冲了,迎面炮弹炸出的热气,屁股后莫名其妙地生凉气,我回头一看,我一个,其他人在战壕里乐。”我说。
很多人在笑,看起来有很多人熟悉这么个场景,但我没笑,虞啸卿也没笑。
“我再也不冲了,我想傻瓜才第一个冲,我也不第二个冲,第二个是白痴。可总得有人冲。我做连副,最拿手就是给新兵煽风点火,让他们冲头,老兵跟在后边捡便宜或者捡命。老兵命金贵,打过几仗还没死的人尤其金贵,而且他跟你认识了,熟了,成哥们儿了。新兵通常冲一次就玩完,你不要认识他,那是炮灰。我手上光煽乎上去报销的炮灰就一百多。久了,觉得对不住。我想要有个人带我们一起冲好了,没猜忌,大家一起,可没这人,我们还是吵着骂着,谁都不服,谁都不信,勇敢,但是虚弱。可没这人。现在我们有一个了,他几乎把我们活着带到东岸……”
——节选自《我的团长我的团》
而湖南人不辣(大名邓刚)这样说道:他蛮搞得。我一直疑起他是湖南人。要晓得,有句话讲得蛮好,我找孟烦了——就是早先被叉下去那扎哈卵——写了寄回老家了,中国要冒得,湖南人先死绝。
又一捆稻草不辣站那,一脸诚恳衬托着这家伙那种湖南儿佬目无规则的奸诈。
“我一直当他是湖南人。”不辣说。
“……什么?”
不辣的湖南音现在着倍加意地浓厚,“他蛮搞得。我一直疑起他是湖南人。要晓得,有句话讲得蛮好,我找孟烦了——就是早先被叉下去那扎哈卵——写了寄回老家了,中国要冒得,湖南人先死绝。”
——节选自《我的团长我的团》
将来我们瓜分到手的,不是中国,而是中国人民的仇恨!你们千万不要忘了,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非洲,中国人的观念中,永远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如被瓜分,中国人就将协同一致,让瓜分者永无宁日,这就像太阳明天将会出来一样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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