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契丹”一词何意
契丹人,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民族,“契丹”这两个字眼,在一些国家,就是对中国的称呼。比如俄语、阿拉伯语、波斯语以及斯拉夫语,都以契丹(乞台)表示中国。成书于十三世纪后期的阿拉伯兵书《马术和军械》中,将火药称之为“契丹花”,把管状火器称之为“契丹火枪”、“契丹火箭”等等。可见,当时的契丹人威名远扬,得到世界的共同认可,把东方富裕、繁荣的中国等同于契丹,也让契丹人与契丹帝国成了中华民族的重要组成部分。
“契丹”这两个字,应该是契丹人的自称,人们一般都解释为“镔铁”,是说契丹人如钢铁一般坚硬等等。这来源于《三朝北盟会编》中引用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所说:相传“辽以镔铁为号”,我一直对这个约定俗成的解释抱以怀疑的态度。
辽朝是什么民族建立的(辽朝是什么民族)
著名辽史(契丹史)专家陈述老先生分析:《隋书》中记载:“室韦,契丹之类也,其南者为契丹,在北者为室韦”,室韦,蒙语是森林的意思,而与契丹人同时兴起库莫奚人,库莫奚是“沙子或沙漠”的意思,这似乎都与其居住地特点有些联系,“契”与“奚”互通,契丹又可写作奚丹,并且奚人与契丹人就如同兄弟,可以说就几乎是一个民族,同祖同源。契丹的意蕴似应与林木、草原、沙漠有关,更接近于史实。这不由令我想起中亚一些国家都有“斯坦”二字,与“契丹”二字颇有点接近,而“斯坦”可以解释为“之国”,那么,“契”有所指,“丹”是不是就是“之国”的意思呢?
蒙语中有“乞塔”一词,最早就是指“契丹”,但到了后来,“乞塔”一词的解释发生了变化,逐渐演变成“汉儿”的意思,又写作“汉人,乞塔惕”。
笔者认为,契丹人传说中的始祖名叫“奇首”,是不是以“奇首”之名成了部族之名,“契丹”的“契”与“奇首”的“奇”发音相近,可以互通,在口口相传过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呢?许多历史处于迷雾之中,成了高深莫测的学问。
契丹人立国,其汉文国号为辽,这是不是就是契丹的汉译呢?辽是开阔,久远、无边无际的意思,引申开来,辽阔,广漠,泛指草原或森林似应更接近契丹的本意。
一些专家,顺着“镔铁”思路,把契丹解释为刀剑或切断,这种说法十分牵强附会,离“契丹”二字的本源更远了,都是“镔铁”以讹传讹惹的祸。
契丹正确的解释,一直是一个有待破译的谜底,我这仅是一孔之见。
二、青牛白马的传说
《辽史·营卫志》中记载:“契丹之先曰奇首可汗,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居松漠之间。”
《辽史·地理志》中说:永州木叶山,有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八子神像,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云。”
这记载,其实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有一位住在马盂山的英俊神仙帅哥叫奇首,骑着一匹嘶风白马,沿着土河一路东来,当他到达土河与潢河交汇的地方,巧遇一位驾驭着青牛拉着的勒勒车的美丽又大方的仙女,这位仙女是从平地松林过来的,顺着潢河岸边出来“欣赏”风景。
是帅哥先看到了美女,还是美女先看到了帅哥,或许心灵的共振,心灵碰撞眼神,心音呼唤心音,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水汇流了。帅哥拉住大白马,眼神放射出爱的火焰,美女停下青牛车,生动的眸子送过来一缕缕情的柔水,于是,爱的阳光明媚了草原,这分明是天赐良缘呀,两个人就在前面的木叶山安营扎寨,开启了新婚密月,这帅男就是奇首,这美女就是可敦,也叫青牛妪,其实这都不是美女的名字,“可敦”皇后的意思,青牛妪是坐青牛车女子的意思。后来,他们有了八个男孩子,再后来,他们的八个儿子分别拥有了部落,组成契丹人的八部联盟。
其实,中华民族大体系中,每一个民族的起源都有着神话传说,虽然不能全信,但“古昔旧事,口口相传”,必有其根据,寄意了深刻的内蕴。
辽兴宗时期,辽国的一个官吏赵英投降了北宋,改名叫赵至忠(赵志忠)。当时为北宋修史的官员们,对契丹人的来源还是很感兴趣的,就询问赵至忠,赵至忠就讲了这青牛白马的故事。但宋朝修史的人还是对赵至忠所言产生了怀疑,据写《实录》的北宋官员范镇记载:
契丹之先,有一男子乘白马,一女子驾灰牛,相遇辽上,遂为夫妇,生八子,则前史所谓迭为君长者也。此事得于赵至忠,至忠尝为契丹史臣,必其真也。前史虽载八男子而不及灰牛白马事,契丹祀天,至今用灰牛,予尝书其事于《实录·契丹传》,王禹玉恐其非实,删去之。予在陈州时,至忠知扶沟县,尝以书问其八男子迭相君长时,为中原何代,至忠亦不能答,而云“略是秦汉时”,恐非也。
范镇,字景仁,北宋著名史学家,政治家、文学家,著有《东斋纪事》,里面讲到契丹人的来源。
范镇文中说到的王禹玉,名圭,也是政治家、史学家,在神宗时为相十八年,人称“三旨宰相”,也就是取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撰写了《宋两朝国史》等。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范镇认为赵至忠曾经在辽国为契丹史官,他讲述的有关契丹人青牛白马的传说应该是真实的,契丹人口口相传,奉信不疑。然而,王禹玉认为“恐非其实”,并不相信这个传说,当时王禹玉是范镇的上级领导,王珪就把范镇已经写入“宋朝实录契丹传”中有关奇首与青牛白马的传说删掉了。随后范镇解释:赵至忠所言,他也半信半疑,因为与前史(这前史应该就是相关五代史或宋初实录)所记载的不太一样,“前史虽载而不及灰牛白马事”,因之,就有关的问题,他也书信询问过赵至忠,赵至忠也无法说清楚,仅说这传说“约是秦汉时”,他也认为“恐非也”,但如今契丹人祀天,“至今仍用灰牛白马”,似乎又与他们始祖的传说有些关系。
这所谓前史的记载,应该就是“阴山七骑”与“赤娘子”的故事。
三、阴山七骑与赤娘子
北宋大臣王易,于庆历二年与皇佑四年以贺正旦副使的身份两次出使契丹,在其《燕北录》(如今有专家质疑,认为王易的《燕北录》实是抄袭从契丹归宋的武珪所写。据《宋会要辑稿中记载:“以北人武珪为下班殿侍,以上所画《契丹广平淀受礼图》。武珪本镇州人,陷虏多年,颇知虏中之事,为沿边安抚司指使,至是因献图特录之。”)中记录了有关契丹人礼仪、法制、风俗等方面的事情,提到契丹人的阴山与赤娘人,说辽清宁四年辽道宗皇帝举行柴册礼,其中要拜木叶山神,拜赤娘子,谓“赤娘子者番语谓之掠胡奥偌,传是阴山七骑所得潢河中流下一妇人,因生其族类”,所以在契丹人心目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木雕彩装”敬奉在木叶山始祖庙中,理应就是“可敦”,并且,这也是有关契丹人始祖最原始的传说,在契丹人中流传甚广。
唐朝末年,有一个契丹人的画家叫胡瓌,擅长描摹北方契丹人的生活场景和精神崇拜的画面,也给我们留下有关契丹起源的线索。北宋《宣和画谱》卷八中说“盖(胡)序以阴山七骑、下程、盗马、射雕等图,传于世。”“北宋秘府”藏有“平远射猎七骑图”等。这画中“七骑”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其深刻的寓意,与契丹人始祖传说有直接的关联,相较于青牛白马的传说,更加粗犷质朴,在契丹人中口口相传,也就传到宋朝,于是,北宋史官们对赵至忠所讲的契丹人青牛白马的传说产生怀疑。
有关“阴山”,对于契丹人是十分重要的,辽史专家李锡厚先生认为“阴山是契丹族的发祥地。”
虽然我们从《辽史》与《契丹国志》中几乎看不到有关阴山的字眼,但北宋使臣与文人,在事涉契丹人的诗文中多次出现“阴山”,而这个阴山,并非是指今天内蒙古西部的阴山(大青山),应该是指契丹人始祖传说中的木叶山。以笔者认为,契丹人始祖传说中的山,契丹人称为木叶山,北宋汉人称其为阴山,实际是同一座山,一个是契丹语,一个是汉语。
阴山与契丹人祖源的关系,我们还可以从出土的唐代契丹人蜀活部首领李过折墓志中得到佐证(被唐封为松漠底都督兼同幽州节度副使北平郡王)。《李过折墓志》中称李过折“其先阴山王之种”。李过折是契丹蜀活部首领,这“阴山王之种”不就是暗指契丹始祖奇首可汗吗?,也就是契丹始祖阴山七骑中的阴山,契丹人发源地的阴山,此阴山,实为木叶山,也就是契丹人与汉人不同的称谓而已。
任爱君李月新所著《木叶春秋》中说:“北宋时人习惯用‘阴山’来指代契丹及契丹人,这已经成为一个可以上溯到五代时期的历史话题。”
四、几首有关“阴山”使辽诗
所谓使辽诗,就是北宋奉使辽朝(契丹)途中所见所闻写入诗篇,其中有几首写到契丹的阴山。
北宋的宋敞于宋仁宗至和二年(公元1055年)奉使契丹,耳闻目睹了契丹派出的接伴副使知制诰马佑与一位契丹族姑娘的爱情故事,写了一首《阴山女歌》,诗中称这姑娘为“婵娟翠发阴山女”,这“阴山女”也就是契丹姑娘,“阴山”是代指契丹。这不由令人生疑:“抑或契丹境内又别有一座阴山”?因为这诗中的阴山,绝对不是内蒙古西部的大青山那个阴山,而是契丹人境内赤峰地区的“阴山”。
种玉不满畦,种花易满枝。
玉生寄石自有处,花飞随风哪得知。
婵娟翠发阴山女,能为汉装说汉语。
春心未知向谁是,夜弹琵琶泪如雨。……
周周衔羽鹣比翼,天生相亲人岂识。
虽不及,清路尘,犹当作,山上石。
刘敞还有一首《阴山》诗:
阴山天下险,鸟道上棱层。
抱石千年树,悬崖万丈冰。
愚歌愁倚剑,侧步怯扶绳。
更觉长安远,朝光午未升。
刘敞这首《阴山》中的“阴山”,是实写还是虚写?令人费思量。但何以用“阴山”,这一定有其特定的用意。
北宋使臣写到阴山的还有王安石的“阴山健儿鞭锋急,走势能追北风及”;陈襄的“阴山穷漠外,六月苦行人”;梅尧臣的“几日过阴山,南及雁相背”;晁补之的“阴山射虎边风急”等等。这些诗中的“阴山”,无非是指契丹以及契丹境内的山川风土人情。
那么,宋人会用“阴山”说事,来代指契丹呢?这其中就隐含着契丹人的始祖传说故事,这一切不是杜撰,不是臆想,也不是随意为之,源于契丹人自己世世代代对始祖传说的相袭,口耳相传的真实记忆。
“阴山”可以说在宋人笔下是一个汉语词汇,这也充分表明“阴山”在契丹人心目中的重要性。
(阴山山脉,雄伟壮观)
五、阴山七骑到青牛白马
北宋孔武仲曾有一首著名的《阴山七骑图:
北风飒飒边云黄,飞沙噎日天惨苍。
驾鹤鸣哀雁不翔,七骑正出阴山傍。
山傍阴尘岁无阳,鸟飞眉翼人立僵。
犯寒跨鞍知悍强,以此决战谁能当。
……
孔武仲之弟孔平仲也有一首《阴山七骑》诗:
青毡作帽黑药靴,进退飒飒生风沙。
夷歌夷舞两跪拜,问渠何为乃至此?
象渠之人假为之……
当时披发祭于野,自非辛有谁知者。
孔氏兄弟的“阴山七骑”诗,表明契丹人对“阴山七骑”的传说根深蒂固,让子子孙孙牢记始祖创业时的艰难,也是没经粉饰的契丹人起源的古朴传说。
但到了契丹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帝国之后,其子辽太宗耶律德光“诏有司编始祖奇首可汗事迹”,无形中这些御用文人对始祖的传说故事进行美化又颇有神话色彩的“人工包装”,使契丹人简单的始祖故事更加丰富形象,也就产生了一些变化。
把阴山七骑说成“白马神人”,把赤娘子说成“青牛仙女”,赋予鲜明的宗教崇拜与图腾崇拜,白马青牛是“神授权力”的象征,是契丹人与天神沟通的重要媒介。契丹人信奉原始的萨满教,仰则有天,俯则有地,以天地比喻男女,又用白马喻天,青牛喻地,由之,敬天敬地,神而化之,青牛白马神圣可贵,意味着契丹人皆天神所出,受到契丹人世世代代的隆重祭祀,这是一个从简朴到传神的演化过程,也是统治者统治的需要。
当年范镇寻问赵至忠“八男子迭相君长时”,赵至忠的“略是秦汉时”并不是空穴来风。
1992年,在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出土了辽初名臣,也就是辽太祖的堂弟耶律羽之墓志追述了契丹人的源流:“其先宗分佶首,沠出石槐,历汉魏隋唐以来,世为君长。”
这其中的石槐就是东汉末鲜卑部族大联盟的首领檀石槐,这佶首就是奇首,是檀石槐大联盟时的一个部落酋长。
辽圣宗庶子耶律宗愿墓志铭中说:契丹的始祖母““越自仙軿,下流于潢水,结发瑶源神幄,梦雹于玄郊,有蕃宝胤”等语,恰恰是赤娘子被神化后的杰作。
在古代,人们的意识习惯于以山拟男性,以水(河流或湖泊)拟女人。也就是人类最原始的生殖崇拜:男根女阴。由之,潢河流下的女人赤娘子是女性始祖;阴山七骑中的奇首象征阴山(木叶山)是十分恰当的。
《辽史》中《地理志》载:永州“承天皇太后所建。太祖于此置南楼,乾亨三年,置州于皇子韩八墓侧。东潢河,南土河,二水合流,故号永州。冬月牙帐多驻此,谓之冬捺钵。有木叶山,上建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塑二圣并八子神像。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青牛白马,示不忘本也。”这记载也强调了奇首“自马盂山”,说明山对于奇首十分重要。
《辽史》中说:耶律阿保机“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
我们抛开神话色彩的渲染,可以确定木叶山当是契丹始祖发祥之地,于是建有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赤娘子)在北庙。
有关契丹的起源,史家评说,学者考证,也是众说纷纭。传说是美丽的,寄寓了一个民族的期盼与向往。然而,塞上的风割不断联想的翅膀,思绪凝结成尘封的记忆,潢水与阴山,青牛与白马,充满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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