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导演、编剧小津安二郎(1903-1963)
所谓麦秋,按照字面的意思,是指麦子熟透的早秋时节,小津用它作背景,讲了一个一边盼望不止,一边又为早来的结果而伤怀的家庭分离故事,人的一生,何尝不是这样一步步惆怅地走来又走去?
晚春主旨(晚春主旨简短)
这是个祖孙三代的完满之家,长子是家中台柱,大家对28岁的次女婚嫁问题操着心,哥哥有时未免因之显得粗暴。在日本,这是传统化的一种兄长责任吧,姑嫂相处得倒很好,两人偷偷吃蛋糕的场面于是成了仅有的舒心段落。
影片结尾,小津破天荒地用了移动镜头,是摄影机在一片麦田前的静静移动,当然,摄影机在这里代表着出嫁的女儿视点,这是电影化的告别。
日本的昔日,总像是跟中国的当下有某种相似。
《麦秋》除了讲述了这么个简单故事,还传递了如下两重意思,一个是父母在儿女婚事上话语权的彻底旁落,母亲只是一味地叹息悲鸣,父亲没有直接表态,但纵使表态也是枉然吧。
这个局面,含着小津对现代家庭变化趋势的一种认识。再一个,就是两个孙子的形象,他们之可厌已经令人难以忍受,给奶奶敲背讨要酬金,父亲没有给他们买玩具居然大发脾气,长辈聚会中竟然毫无廉耻地前来翻检吃食。发展到《东京物语》里,则是招呼爷爷的礼节都略去了,战后社会熏陶的普遍的自私,小津老实不客气地予以了公示——夫子小津,果然是个传统社会的无力的捍卫者啊。
原节子扮演的大龄女其实并非没有心仪的对象,比如公司里的那位同事,但终于还是没有机会表白,她还有意向他介绍一个良伴。她家的邻居孤儿寡母丧偶多时,她思前想后,找机会向那寡母表明了心意,对方(杉村春子饰演)竟然喜极而泣,然而那做医生的儿子眼下得去秋田外调四年,嫁给他的话意味着需要离开东京,离开生养的父母和哥嫂,事情这么突然,家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平静的故事于是迎来一场波澜。
更意外的是,她和同样坚持不嫁的闺蜜去喝咖啡,邂逅了那个传说中原本有机会认识的良伴,人家根本不如她想象的老,而且相貌堂堂……
回家路上,她自是脸色凝重,世界仿佛一下子把太多选项交给她,以至于忙乱中做出的取舍竟无法和内心的真实诉求关联,然而决定已经做出。
她的离开,使得一个传统之家庭缺了一角,大家茫然若失,父母只落得眺望远方的麦田喃喃自语,麦秋时节,远远传来村民操办喜事的声音,此刻家中,却何等冷落。
以我现在之心来体会,似乎也并没有对片中出嫁的女儿角色有太多感喟,反而是对于老人内心之失落有着更多的体悟,推己及人,常常会想到自己父母在漫长的空巢时日里的我所未见的情状。
再过些年,这感觉不是要由我来自己体会了么?而人就在这样的期待、体验里慢慢老去,这么一想,才发现小津其实是用电影不断重复着一种颓唐老境,山还是那山,景还是那景,老去的却是曾经年轻的我们自己。
人就这样带着矛盾,一代代交替来去罢了。于是又抽空重温了《晚春》,竟看得莫名伤感。
《晚春》书写的是人间父女情谊,不过说实在,影片的关注点也并非在故事,其核心倒是父女间的家常生活的点滴呈现,他们说话,笑闹,怄气,沉默,父亲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女儿为了父亲的晚景考虑,然而生活却又平白地挤进来,把他们的亲情关系推向一边。
笠智众和原节子这回演一对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女儿27岁还未婚配,父亲急了,打算把学生介绍给她,但相互感觉满好的两人却因为男的订婚在先而没有结果,女儿表示愿意陪伴父亲一辈子。
但父亲却坚持要她尽快嫁了,甚至以自己续弦相威胁,等女儿真的出嫁了那天夜间,父亲落寞地从婚礼上回来,孤独地坐下,去削一只苹果,但削了几刀,画面里的双手却停了下来,影片于此收了尾,真是余韵不绝的一个结局。
他们也终于认可了造化的安排,因为这是小津电影里的传统,谈婚论家后是自立门户,非如此反而有悖常理,但就是这常理,最后让女儿悲戚地离去,父亲拖着枯乏的身影回家,自我咀嚼其中况味,大约这也是另一番常理吧。
不觉想到了片名“晚春”一词,对于女儿,可能意味着晚婚,对于父亲,则是晚景落寞,终究告别和闺女一起生活的日子,这算是春么?是的话也是寒春而已,总之,对于影片里的人物而言,人生的美好时光已经逝去。
《晚春》结尾,笠智众扮演的父亲在女儿婚礼后回家削苹果的场面,无尽苍凉尽在其中
小津在本片里,重在营造一种对即将到来的离别难以排解的悲凉气氛,以及对虽有所准备,但孤独真的袭来时仍难以消解的心情。
在寻常的日本传统家居生活形式里,搜寻着只可默默体悟的某种苍凉,这是小津的悲愁之诗的诗意所在。本片的看点是原节子和笠智众的对手戏,极平淡朴素的一颦一笑下面,藏着深深的情感诉求。
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看,本片里女儿对父亲的情感,似乎有一种恋父情结犹未解的意思,这个意义上说,在女儿终于认识了人生某种必然的同时,也意味着她迈出了成长的关键一步,所以讲到本片的主旨,似乎无关乎传统家庭里亲情的衰亡问题,而是强调了人生是一个不能停止的变化、获得、失去的过程。
应该说,这话题未必深奥,但在近乎不变的静止镜头里,却显出小津对这个世道规则的无奈和挽留,本片的几组静止的空镜头,富有某种禅味,再后来,这些插入的镜头差不多也成了小津的标志性符号了。
麦秋过后,已无晚春——再读小津作品之《麦秋》、《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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