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我们论证过,土木之变前明人普遍默认羁縻卫所是明朝本土的组成部分,谭其骧版的土木之变前明朝地图,除西伯利亚和拉达克地区存在地图开疆以外,其余部分没有问题,不存在所谓「地图开疆」或「地图缩疆」:
土木之变前明朝疆域范围谭其骧主编
然而明人的世界观(包括「中国」观和疆域观)在土木之变后有了很大变化,华夷之辩和种族主义从思想上反控了明人的疆域观。事实上,土木之变正是明人将羁縻卫所「踢出」「中国明朝本土范围」的时间节点:
《明朝以及蒙古、女真的「中国」认同研究(1368~1644)》
某些人,老是毫无根据地将明初的疆域观,作为考察明末疆域的价值观依据,而毫不考虑土木之变前后明人疆域观的变化。这种错误史观孤立、静止、片面地看待历史,是犯了机械唯物论的错误。
1、土木之变后,大多数明人并不认为羁縻卫所是所谓「明朝本土的组成部分」:
从明朝1461年刊《大明一统志》中可见,土木之变后明人的世界观中,大多只有汉族地区和非汉地区的区别。羁縻卫所被视为海外属地,与日本这种「纯粹的外国」的区别,其实可有可无:
明朝1461年刊《大明一统志》
明朝1513年刊《杨子器跋與地图》:
明朝1513年刊《杨子器跋與地图》
明朝1547年刊《嘉靖舆地总图》:
明朝1547年刊《嘉靖舆地总图》
明朝1588年刊《大明一统志》对女真西藏的态度,就像对旧港宣慰司那样——看似明朝册封的卫所,但明朝却承认那是「爪哇国旧港宣慰司」。明朝版图,西在哪里?其实《大明一统志》说得很清楚,就在四川流沙——「惟我皇明诞膺天命,统一华夷,幅员之广,东尽辽左,西极流沙」:
明朝1588年刊《大明一统志》
明朝1625刊《禹贡图注》:
明朝1625刊《禹贡图注》
明朝1625年刊《皇明一统方舆备览》:
明朝1625年刊《皇明一统方舆备览》
明朝1640年刊《朝鲜绘明朝地图》:
明朝1640年刊《朝鲜绘明朝地图》
明朝绘制于土木之变后的其它地图:
2、仍有少数明人认为部分或全部羁縻卫所是明朝本土的组成部分:
明朝1594年刊《天下舆地图》,最西边朵甘思地区画上了,但乌斯藏地区、拉达克地区、女真地区没画上:
明朝1594刊《天下舆地图》
明朝1608年刊《坤舆万国全图》,最西边乌斯藏画上了明朝的黄底色,但拉达克地区、女真地区没画上:
明朝1608年刊《坤舆万国全图》
明朝也有地图,将羁縻卫所全部框起来。比如明朝1626刊《天启丙寅元宵日汝懋谨识》。比较令人费解的是,北元(北狄)这个屡次南下虐明的部族也被框了起来,就连作为倭寇老家的日本也被此图认作所谓「明朝疆域组成部分」:
明朝1626刊《天启丙寅元宵日汝懋谨识》
明朝1626刊《天启丙寅元宵日汝懋谨识》
3、土木之变后《明实录》不承认羁縻卫所是明朝疆域的组成部分
土木之变后,《明实录》13次(含1442年那次)把女真进军内地称为「犯边」。说明土木之变后明朝自己认可的北部极边只在辽宁沈阳,而女真地区羁縻卫所则被视为海外属地。
明英宗实录:
○勑谕兀者卫掌卫事都督佥事剌塔也曰:近辽东总兵镇守官,累次解到犯边贼寇,内二人系女直野人,四人系朵颜等卫头目,及家下达子廷臣边将,俱请发兵剿捕。朕念各卫之人为恶者少,为善者多,锋镝之下,猝难分辨,特遣指挥王息等同尔赍勑,前去女直各卫同兀良哈三卫,责令管事大头目挨捕犯边贼人,追要抢去人口、头畜,及将贼首遣人管押,随王息等赴京……
——《明英宗实录》正统七年(1442)十二月六日
明宪宗实录:
○……北虏部落惟孛来最强,又密招朵颜三卫及海西野人女直相结屯住,去冬来朝,要我宴赏,窥我虚实,其犯边之情已露,而我边关守臣多因循怠慢城堡,不修饬甲仗,不坚利军士,不操习,甚至富者纳钱而安闲……
——《明宪宗实录》天顺八年(1464)四月十三日
○建州左卫女直都督董山等,以听招抚来朝,贡马及貂皮,上以山等,尝纵部落犯边。遂召集诸夷于阙下降勑谕之曰:尔等俱系朝廷属卫,世受爵赏,容尔在边住牧。朝廷何负于尔,今却纵容下人,纠合毛怜等处夷人,侵犯边境,虏掠人畜,忘恩背义……
——《明宪宗实录》成化三年(1467)四月二十八日
○磔毛怜卫女直指挥同知苦女等三人于市以其屡犯边地。
——《明宪宗实录》成化三年(1467)十二月五日
○……比者董山等悖逆天道,孤负国恩屡犯边境,因命将出师声罪致讨,贼首已就擒灭……
——《明宪宗实录》成化六年(1470)正月十二日
○壬申,辽东镇守太监叶达等奏:女直打隆加云、近边山寨都督你赤、宁哈答、产察等,欲纠众入寇。开原章下兵部言:你赤等连年入贡,凡我边备道里悉为所窥,传闻入寇固未可信。第今适当朝贡,而此虏尚无一人至边,亦为可疑。然宁哈荅等,顷以擒送,犯边虏寇,蒙降勑酧、赏宜趣达等速送分守……
——《明宪宗实录》成化七年(1471)十二月五日
○……福余等三卫虏贼,结构海西女直,屡犯边境,又于义州、广宁等冲要地方出没……
——《明宪宗实录》成化九年(1473)四月十八日
○……建州三卫达子被我官军征剿之余,不得安生,已令马文升等往彼招安。其余仍复犯边,虽被官军杀戮,彼犹不从抚谕……
——《明宪宗实录》成化十四年(1478)六月十三日
○赐海西肥河等卫野人女直都督都指挥等官,剌哈并野人撒赤哈等宴并金织衣彩叚等物有差,剌哈等皆常犯边,至是皆以招抚,各贡马谢恩……
——《明宪宗实录》成化十四年(1478)七月十八日
明孝宗实录:
○……今后各卫掌印都督,若历任无过所,部未尝犯边者,仍许袭原职。否则止令袭指挥使,别选众所信服者,升都督兵部。覆奏以各官承袭已久,一旦革去,恐启衅端。此后海西建州三卫女直,成化以后陈乞升者指挥以下仍旧承。其都指挥以上至都督有故者,必审其部下,无人犯边、子孙能继志者,许其承袭,否则革去求升之职……
——《明孝宗实录》弘治六年(1493)五月十二日
○先是,海西野人都指挥尚古,因乞升都督不遂,遂有犯边之谋,且久阻诸属夷,俱不入贡……
——《明孝宗实录》弘治十三(1500)十二月二十九日
明世宗实录:
○女直通事王臣言:海西女直夷人阳顺阴逆,贡使方出,寇骑即至。今会同两馆动有千数臣等,引领约束,颇知情弊,谨条陈上请。一海西都督速黑忒速,虽号强雄,颇畏法度,彼处头目亦头目,皆慑伏,宜降勑切责。及差廉干官一员,同往抚顺节次犯边,竹孔革等部落如无效,将差去官,并速黑忒冶罪……
——《明世宗实录》嘉靖元年(1522)三月八日
○兵部议上女直海西、建州、毛怜等卫夷人升袭事例:……一夷人奏称授职二十五年之上,例应升级者。巡抚官备查年数是否,及有无犯边情弊,果例应升……
——《明世宗实录》嘉靖十二年(1533)三月九日
土木之变后,《明实录》5次(从明英宗算起)把四川松潘称为「极边」,2次将藏族进军内地称为「犯边」,2次将明朝与中国西藏「并列」。这说明土木之变后明朝自己认可的西部极边只在四川松潘,而中国藏族羁縻卫所则被视为海外属地。
明英宗实录:
○松潘总兵官都督同知蒋贵奏:臣所统皆极边之地,军士月粮减少,日用不给,事下行。在户部定拟松潘军验口支,给小河叠溪、威茂二州四卫所马军一石。步军有妻小者,七斗无者,五斗从之。
——《明英宗实录》宣德十年(1435)七月一日
○丙子,四川按察司佥事王迪,镇守松潘都指挥使赵得等奏:边备三事。一,松潘卫并小河叠溪,二所俱置临极边,万山之中道路崎岖,不产米谷,不通舟楫。
——《明英宗实录》正统四年(1439)十二月二日
○……上命总兵官都督同知李安佥,都御史王翱,及布按二司议之至是安等奏:松潘、叠溪、威茂、皆在极边,而敬等绥怀抚集,皆如甫言,宜从其请,故皆擢之。
——《明英宗实录》正统五年(1440)七月十一日
○四川松潘军民指挥使司经历刘奎言:本司地临极边,番人杂处,叛服不常。今仓粮有备,而兵器不足,且番人强梁,惟畏火器,乞勑该部令布政司修造送用事下行。在工部覆奏,请移文廵按御史及三司方面官,议其可否奏闻从之。
——《明英宗实录》正统五年(1440)十二月二十七日
○辛酉,提督松潘兵备右佥都御史寇深言:松潘、叠溪二卫所,地临极边,军士艰窘,难以责其效力,请不分人口多寡,月粮俱给一石。事下户部言:松潘原定拟十口以上者,给一石;八九口者,支八斗七口以下;自七斗递减之。垒溪军士,俱给八斗,中间差拨哨守者,又支口粮。若再添支,诚恐供运益艰,请已支一石并八斗者,如旧七斗以下,俱添至八斗从之。
——《明英宗实录》正统十一年(1446)十二月二十八日
明宪宗实录:
○筑四川石泉县城。石泉逼邻西番,旧城颓圯,番人犯边,县民恒被其劫。掠守土者以为言迟,命筑之。
——《明宪宗实录》天顺五年(1461)正月十三日
明孝宗实录:
○庚午初,外夷贡玉给直俱有例,至是西番、撒马儿罕等处使臣阿剌倒剌癿等所贡玉。内验有把咱石者,有夹石者。内府承运库奏欲却还之,礼部议谓外夷效顺中国(指明朝),远来入贡,今已贡而复,却恐非怀远之道,宜量给赏赐,以慰其意,上从之仍,令通事者谕俾谨其后。
——《明孝宗实录》弘治元年(1488)三月六日
……天下番夷合辞请发大兵出关征剿,并起集尔仇家敌国,直扺巢穴,明正尔罪,然后牢闭关门,显绝贡路,使诸番再不得朝廷赏赐,通中国(指明朝)货财。西番一带必皆归怨于尔无地容身,朝廷念尔土鲁番自祖父以来时来朝贡,已非一世尔。今虽有占城杀人之罪,而前亦有归城还印之功,不忍轻绝特降……
——《明孝宗实录》弘治六年(1493)四月五日
明世宗实录:
○兵部以西番不特板尔些藏等族,纠集诸番,深入为寇,一岁中报数,十至乃上。言西番自古为陕西患,与北虏等入我朝百余年来,贡献不绝,未尝敢犯边吏者,以制御有道也。今一旦叛逆,大为边衅,宜令总制尚书王琼督同镇守以下,推迹事变所起,斟酌剿抚之策,及兵将事宜以闻又言往者,有通商互市之令,惟茶与大黄诸物,皆盛产中国……
——《明世宗实录》嘉靖九年(1530)二月十二日
4、按照中国金朝历史地图的绘制标准,土木之变后明朝疆域不包括羁縻卫所:
金朝对蒙古的控制力度,不比土木之变后明朝对西藏的控制力度差:
然而,没有哪怕一张金朝历史地图把金朝疆域「地图开疆」到蒙古:
金朝疆域图谭其骧主编
金朝全盛时期疆域图
金朝疆域图
金朝疆域界图
宋朝疆域图
5、结论
综上所述,下图即「濛池都护」版的土木之变后明朝地图,是能实事求是反映明朝土木之变后疆域的电子地图版本之一,是晚明电子地图「地图开疆」浮夸乱象中的一股清流:
土木之变后明朝疆域范围濛池都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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