嶷常戒诸子曰:「凡富贵少不骄奢,以约失之者鲜矣。汉世以来,侯王子弟,以骄恣之故,大者灭身丧族,小者削夺邑地,可不戒哉!」称疾不利住东城,累求还第,令世子子廉代镇东府。上数幸嶷第,宋长宁陵隧道出第前路,上曰:「我便是入他家墓内寻人。」乃徙其表阙骐驎于东冈。骐驎及阙,形势甚巧,宋孝武于襄阳致之,后诸帝王陵皆模范,而莫及也。
永明末,车驾数游幸,唯嶷陪从。上尝出新林苑,同辇夜归,至宫门,嶷下辇辞出,上曰:「今夜行,无使为尉司所呵也。」嶷对曰:「京辇之内,皆属臣州,愿陛下不垂过虑。」
上大笑,赐以魏所送毡车。每幸第,不复屏人,敕外监曰:「我往大司马第,是还家耳。」嶷妃庾氏,尝有疾,瘳,上幸嶷邸,后堂设金石乐,宫人毕至。登桐台,使嶷着乌纱帽,极日尽欢,敕嶷备家人之礼。嶷谓上曰:「古来言愿陛下寿比南山,或称万岁,此殆近貌言。如臣所怀,实愿陛下极寿百年亦足矣。」上曰:「百年复何可得,止得东西一百,于事亦济。」因相执流涕。
十年,上封嶷诸子。旧例王子封千户,嶷欲五子俱封,启减,人五百户。其年疾笃,表解职,不许,赐钱五百万营功德。薨,年四十九。其日上视疾,至薨乃还宫。诏敛以衮冕之服,温明秘器,大鸿胪持节护丧事,太官朝夕送祭奠,大司马、太傅二府文武悉停过葬。诏赠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扬州牧,绿綟绶,具九服锡命之礼,侍中、大司马、太傅、王如故。给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虎贲班剑百人,轀輬车,前后部羽葆、鼓吹。丧葬送仪,并依汉东平王苍故事。
嶷临终,召子子廉、子恪曰:「吾无后,当共相勉励,笃睦为先。才有优劣,位有通塞,运有富贫,此自然理,无足以相陵侮。勤学行,守基业,修闺庭,尚闲素,如此足无忧患。圣主储皇及诸亲贤,亦当不以吾没易情也。三日施灵,惟香火、盘水、乾饭、酒脯、槟榔而已,朔望菜食一盘,加以甘果,此外悉省。葬后除灵,可施吾常所乘舆扇伞。朔望时节,席地香火、盘水、酒脯、乾饭、槟榔便足。棺器及墓中勿用馀物为后患也。朝服之外,唯下铁环刀一口。作冢勿令深,一一依格,莫过度也。后堂楼可安佛,供养外国二僧,馀皆如旧。与汝游戏后堂船乘,吾所乘牛马,送二宫及司徒。服饰衣裘,悉为功德。」子廉等号泣奉行。
武帝哀痛特至,蔬食积旬。太官朝夕送祭奠,敕王融为铭,云:「半岳摧峰,中河坠月。」帝流涕曰:「此正吾所欲言也。」
至其年十二月,乃举乐宴朝臣。乐始举,上便歔欷流涕。
嶷薨后,第库无见钱,武帝敕货杂物服饰得数百万,起集善寺,月给第见钱百万,至上崩乃省。
嶷性泛爱,不乐闻人过失,左右投书相告,置靴中,竟不视,取火焚之。斋库失火,烧荆州还资,评直三千余万,主局各杖数十而已。嶷薨后,忽见形于沈文季曰:「我未应便死,皇太子加膏中十一种药,使我痈不差,汤中复加药一种,使利不断。吾已诉先帝,先帝许还东邸,当判此事。」因胸中出青纸文书示文季曰:「与卿少旧,因卿呈上。」俄失所在。文季秘而不传,甚惧此事,少时太子薨。
又尝见形于第后园,乘腰舆,指麾处分,呼直兵,直兵无手板,左右授一玉手板与之,谓曰:「橘树一株死,可觅补之。」因出后园合,直兵倒地,仍失手板。
群吏中南阳乐蔼、彭城刘绘、吴郡张稷,最被亲礼。蔼与竟陵王子良笺,欲率荆、江、湘三州僚吏建碑,托中书侍郎刘绘营办。蔼又与右率沈约书,请为文。约答曰:「郭有道汉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绝。谢安石素族之台辅,时无丽藻,迄乃有碑无文。况文献王冠冕彜伦,仪刑宇内,自非一代辞宗,难或与此。约闾閈鄙人,名不入第,欻酬今旨,便是以礼许人,闻命惭颜,已不觉汗之沾背也。」建武中,第二子子恪托约及太子詹事孔珪为文。
妃庾氏,有女功妇德,嶷甚重之。宋时,武帝及嶷位宦尚轻,家又贫薄,庾氏常彻己损身,以相营奉。兄弟每行来公事,晚还饥疲,躬营饮食,未尝不迎时先办。虽丰俭随事,而香净适口。穆皇后不自营,又不整洁,上亦以此贵之。又不妒忌,嶷倍加敬重。嶷薨后,少时亦亡。
子廉字景蔼。初,嶷养鱼复侯子响为嗣子,子廉封永新侯,子响还本。子廉为世子,位淮陵太守,太子中舍人,前将军,善抚诸弟。十一年卒,赠侍中,諡哀世子。
子元琳嗣。梁武受禅,诏曰:「豫章王元琳、故竟陵王昭胄子同,齐氏宗国,高、武嫡胤,宜祚井邑,以传于后。降封新淦侯。」
子廉弟子恪字景冲,永明中,以王子封南康县侯。年十二,和从兄司徒竟陵王子良高松赋,卫军王俭见而奇之。
建武中,为吴郡太守。及大司马王敬则于会稽反,奉子恪为名,而子恪奔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并诛高、武诸子孙,于是并敕竟陵王昭胄等六十馀人入永福省,令太医煮椒二斛,并命办数十具棺材,谓舍人沈徽孚曰:「椒熟则一时赐死。」期三更当杀之。
会上暂卧,主书单景隽启依旨毙之,徽孚坚执曰:「事须更审。」尔夕三更,子恪徒跣奔至建阳门。上闻惊觉曰:「故当未赐诸侯命邪?」徽孚以答。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及见子恪,顾问流涕,诸侯悉赐供馔。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
东昏即位,为侍中。中兴二年,为相国谘议参军。梁天监元年,降爵为子,位司徒左长史。
子恪与弟子范等尝因事入谢,梁武帝在文德殿引见,谓曰:「夫天下之宝,本是公器,苟无期运,虽有项籍之力,终亦败亡。宋孝武为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无不因事鸩毒,所遗唯景和。至朝臣之中疑有天命而致害者,枉滥相继。于时虽疑卿祖,无如之何。如宋明帝本为庸常被免,岂疑得全。又复我于时已年二岁,彼岂知我应有今日。当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害亦不能得。我初平建康城,朝廷内外皆劝我云:'时代革异,物心须一,宜行处分。'我于时依此而行,谁谓不可?政言江左以来,代谢必相诛戮,此是伤于和气,国祚例不灵长。此是一义。二者,齐、梁虽曰革代,义异往时。我与卿兄弟宗属未远,卿勿言兄弟是亲,人家兄弟自有周旋者不周旋者,况五服之属邪?齐业之初,亦是甘苦共尝,腹心在我,卿兄弟年少,理当不悉。我与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岂当都不念此,作行路事。此是二义。且建武屠灭卿门,我起义兵,非惟自雪门耻,亦是为卿兄弟报仇。卿若能在建武,我虽起樊、邓,岂得不释戈推奉。我今为卿报仇,且时代革异,望卿兄弟尽节报我耳。且我自藉丧乱,代明帝家天下,不取卿家天下。昔刘子舆自称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复可得,况子舆乎?'梁初人劝我相诛灭者,我答之犹如向言:'若苟有天命,非我所杀,若其无运,何忽行此,政是示无度量。'曹志亲是魏武帝孙,入事晋武,为晋室忠臣。此即卿事例。卿是宗室,情义异他,方坦然相期,小待自当知我寸心。」又文献王时内斋直帐阉人赵叔祖,天监初入台为斋帅在寿光省。武帝呼问曰:「汝比见北第诸郎不?若见道我此意:今日虽是革代,情同一家;但今磐石未立,所以未得用诸郎。非唯在我未宜,我亦是欲使诸郎得得安耳。但闭门高枕,后自当见我心。」叔祖即出具宣敕意。
子恪普通三年累迁都官尚书,四年转吏部。大通二年,出为吴郡太守,卒官。諡曰恭子。
子恪兄弟十六人并入梁,有文学者子恪、子质、子显、子云、子晖。子恪常谓所亲曰:「文史之事,诸弟备之矣,不烦吾复牵率。但退食自公,无过足矣。」
子恪亦涉学,颇属文,随弃其本,故不传文集。
子恪次弟子操,封泉陵侯。王侯出身,官无定准,素姓三公长子一人为员外郎。建武中,子操解褐为给事中。自此齐末皆以为例。永泰元年,兄南康侯子恪为吴郡太守,避王敬则难归,以子操为吴郡太守。永元中,为黄门郎。
子操弟子范字景则。齐永明中封祁阳县侯,拜太子洗马。
天监初降爵为子,位司徒主簿。丁所生母忧去职。
子范有孝性,居丧以毁闻。服阕,累迁大司马南平王从事中郎。王爱文学士,子范偏被恩遇,常曰:「此宗室奇才也。」使制千字文,其辞甚美。王命记室蔡薳注释之。自是府中文笔皆使具草。
后为临贺王正德长史。正德迁丹阳尹,复为正德信威长史,领尹丞。历官十馀年,不出蕃府,而诸弟并登显列,意不能平。及是为到府笺曰:「上蕃首僚,于兹再忝,河南雌伏,自此重叨。老少异时,盛衰殊日,虽佩恩宠,还羞年鬓。」子范少与弟子显、子云才名略相比,而风采容止不逮,故宦途有优劣。每读汉书杜缓传云:「六弟五人至大官,唯中弟钦官不至,最知名。」常吟讽之,以况己也。
后为秘书监。简文即位,召为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以逼贼不拜。其年葬简皇后,使制哀策,文理哀切。帝谓武林侯萧谘曰:「此段庄陵万事零落,唯哀册尚有典刑。」敕赉米千石。
子范无居宅,寻卒于招提寺僧房。贼平,元帝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諡曰文。前后文集三十卷。
子滂、确并少有文章,简文在东宫时,尝与邵陵王数诸萧文士,滂、确并预焉。
滂位中军宣城王记室,先子范卒。确位司徒右长史。魏平江陵,入长安。
滂弟干字思惕,容止雅正,性恬简,善隶书,得叔父子云之法。九岁,补国子周易生,祭酒袁昂深敬重之。仕梁为宣城王谘议参军。陈武帝镇南徐州,引为司空从事中郎。及受命,永定元年,除给事黄门侍郎。时熊昙朗在豫章,周迪在临川,留异在东阳,陈宝应在建安,共相连结,闽中豪帅,立柴自保。武帝患之,令干往,谕以逆顺,谓曰:「昔陆贾南征,赵他归顺;随何奉使,黥布来臣。追想清风,髣佛在目,卿宜勉建功名,不烦更劳师旅。」干至,示以逆顺,所在款附。其年,就除建安太守。
天嘉二年,留异反,陈宝应助之,又资周迪兵粮,出寇临川,因逼建安。干单使临郡,不能守,乃弃郡以避宝应。时闽中宰守并受宝应署置,干独不屈,徙居郊野。及宝应平,都督章昭达以闻,文帝甚嘉之,超授五兵尚书。卒,諡静子。
子显字景阳,子范弟也。幼聪慧,嶷偏爱之。七岁,封宁都县侯,梁天监初,降为子。位太尉录事参军。
子显身长八尺,状貌甚雅,好学,工属文。尝着鸿序赋,尚书令沈约见而称曰:「可谓明道之高致,盖幽通之流也。」又采众家后汉考正同异,为一家之书。又启撰齐史,书成表奏,诏付秘阁。累迁邵陵王友。后除黄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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