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四十二回，刘姥姥进大观园已经结束，临离开贾家时，荣国府主子们给了她不少赏赐，其中尤以王夫人、王熙凤的赏赐最为贵重。

像贾母、鸳鸯、平儿等人，不过送了一些衣裳穿着之类，贾宝玉借花献佛，将妙玉的成窑茶杯送给了刘姥姥，只有王夫人、王熙凤既送了礼物，又给了现金——王夫人直接给了刘姥姥一百两银子，王熙凤给了八两银子。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

刘姥姥进大观园（刘姥姥黄景瑜）

莫要小看了这笔钱，按照第三十九回刘姥姥的自述，京都近郊普通农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王夫人这一百两，够刘姥姥一家五年的花销。

同时，这一百两对于贾府而言，也不算是小数目。

贾府的小姐们，每月的月钱只有二两银子，像赵姨娘、周姨娘此类身份，即便是半个主子，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吊钱而已，王夫人是嫡妻太太，一个月的月钱则是二十两！

换言之：王夫人随随便便一次打赏，就把自己将近半年的月钱给搭进去了。

对于王夫人的豪赠，甚至分量高过贾母，之前我们已经论述过其中的原因，和刘姥姥真正有渊源的是金陵王家，而非贾家，刘姥姥两次来荣国府，也都是打着找王夫人的旗号，故而王夫人对刘姥姥格外照顾，重金相赠，亦是常理。

刘姥姥进大观园

而对于王夫人赠银的心理，总是难以推断，坊间传闻甚多，有读者认为，王夫人仅仅是好心，亦有读者认为王夫人是虚荣显摆，更有观点认为王夫人嫌厌刘姥姥的庸俗，用这一百两银子买断了刘姥姥的后路，让她以后不要再来荣国府丢人卖脸了。

其实原著中对这个问题，是有明确回答的，只是答案没有通过刘姥姥展现出来。

且看红楼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因宫中老太妃薨了，朝廷下了红头文件：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潇湘馆刘姥姥跌跤

荣国府梨香院内有一班小戏子，共十二个，如今朝廷下了文件，这些小戏子自然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王夫人在谋划这些戏子的未来时，就表现出了当年对刘姥姥一样的心理状态，原著记：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第五十八回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王夫人绝不是伪善，立足封建时代的背景，她这样的女主人已经足够善良了。

王夫人从小在权宦之家长大，却并不是养尊处优的状态，她对底下人的辛酸是有一定的感同身受。

秋爽斋刘姥姥逗趣

对于家中这些小戏子们，她觉得从小被人卖，明明还是小孩子的年纪，却不得不学习唱腔功底，以来娱乐世家大族的主子们，对于戏子们这些年的表现，王夫人的原话是：装丑弄鬼了几年！

从《红楼梦》各处细节来看，王夫人对戏曲并不是很喜欢，可能在她看来，台上的戏子们无非是为了生计，故意搞笑逗乐，仅仅为了一口吃食，这和刘姥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柳叶渚边矛盾激化

刘姥姥进大观园，闹出了很多笑话，其中大部分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的，也有王熙凤、鸳鸯策划，刘姥姥负责实施的，其中第四十回有一个关于王夫人的细节描写：

面对刘姥姥的这个笑话，在场的主子小姐们几乎全部沉溺在欢乐中，林黛玉笑岔了气，史湘云一口饭喷出来，擅长承顺贾母的宝玉，早已滚到贾母怀中。

唯独到了王夫人这里，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凤姐儿，诸君可知这一指的含义？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王夫人在接触到刘姥姥的笑点后，她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王熙凤搞的鬼，故意怂恿刘姥姥闹这个笑话，所以才会一边笑，一边指着凤姐，这是曹雪芹的情景写实笔法，着实精湛。

因此，王夫人对刘姥姥、小戏子们总有一种天然的关怀，觉得她们为了生计，故意装丑扮傻，欢笑背后是严肃的人情世故。

在处理这些人的前途问题时，王夫人给了最大的善意，她给刘姥姥的一百两银子，目的是让她好好过日子，以后别求亲告友的；

对于小戏子们，也是给钱给物，愿意将她们放出去，对于父母不在，出去难免再次被卖的女孩们，只要自愿留下，贾府愿意再次接纳她们，把她们送去大观园内服侍主子，也算有个安身之处。

老婆子嗔莺咤燕

当然，我们分析这些内容，并不是说王夫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她作为一个中年妇女，加上后天信佛的影响，导致她的善良往往带着很强的主观性，一旦她主观认定某个人是坏人，她就会痛下狠手，丝毫不留情。

比如她以莫须有的“女儿痨”诬陷晴雯，并以此欺骗贾母，直接导致了晴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剧结局，站在道德角度，这是王夫人无可分辩的黑料。

而这正是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也是曹雪芹匠心独具之处，若是好人各方面都好，坏人处处都是缺点，那便成了思想品德剧，安能配得上四大名著之首的称誉？

文/马嘉宾

本文系本账号原创，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本文引文均来自《红楼梦》庚辰本80回本，图片来源于清代孙温《红楼梦》全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