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是因着这首诗,知道了初唐间有一位诗人叫陈子昂;又有多少人,因着这首诗,感到灵魂深处名为“孤独”的心弦被轻轻拨动。
陈子昂简介(唐代诗人陈子昂简介)
1300多年的岁月汩汩流过,悠悠天地间,一个孤独者的身影,被时光晕染得愈加分明!
蒋勋在《孤独六讲》中说过这样一句话:
在美学之中,留下的符号总是一个一个出走的孤独者、失败者。
陈子昂的一生,是孤独的一生。
对朝廷忠心拳拳而见疑,武则天对他隔膜,上司与他不合,而“时人莫之知也”。
英年早逝,又死于非命,他正如好友卢藏用所说的:“才可兼济,屈而不伸;行通神明,困于庸尘”。
陈子昂生在唐高宗、武则时期的所谓盛世,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大有可为的时代。
少年时的陈子昂,以祖父、父亲为榜样,尚豪重侠,如他在自己诗作里所写的:
陈子昂18岁那年,因与人起了争执,陈子昂一时失手伤人,差点便要锒铛入狱,身陷囹圄。
经过这番教训,陈子昂从此断绝了与以往朋友的来往,潜心念书。
公元679年,深感于“不为人知”的陈子昂,一路出三峡,北上长安,进入了当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学习。
在次年,他便参加了科举考试,却落第而归。
不甘就此沉沦的陈子昂,从此更加研读书本,“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赅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
公元682年,学有所成的陈子昂,再次入京应试,却仍是失败而归。
郁愤之际,一天,他在长安街上游逛,看到一位老者正在叫卖胡琴。
老人索价百万,许多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
陈子昂挤进人群,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把胡琴,还告诉周围的人,明天他会在长安宣阳里宴会豪贵,为大家抚琴,请务必赏光。
第二天很快到了,就在人们都在等待琴声响起的时刻,陈子昂却一把抓起胡琴砸成了两半。
众人都目瞪口呆,陈子昂却在这时缓缓道:
“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
语罢,陈子昂便将自己的诗文分发给了众人,一时人人为他的才华惊叹。京兆司功王适读后,更欣喜道:
“此人必为海内文宗矣!”
这样一种独特的自我炒作的方式,充分显示出了奇才陈子昂的奇举奇文。
初唐诗坛,齐梁宫廷诗风盛行,辞藻华丽,而偏于怯弱冶艳。
陈子昂则大呼建安风骨,提倡刚健骨气。
他称颂时人东方虬的《咏孤桐篇》,说他“光英朗练,有金石声”,还写下了《修竹篇》来呼应。
在《修竹篇序》中,他写道: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
他以其旗帜鲜明的理论和独树一帜的创作,在诗坛上掀起了一股复兴汉魏风骨、打击颓靡文风的旋风。
唐高宗病逝后,武则天登上帝位。
陈子昂初举进士,就因为上疏文建议武则天重视东部中原土地民众,被武则天“奇其才”。
《旧唐书陈子昂传》记载,陈子昂“貌柔弱,少威仪,而占对慷慨”。意思是说,他虽然没有英雄的形貌,却有英雄的气质。
担任麟台正字期间,他又陈书大说天下间的利害关系,显示出了卓绝的才略。
陈子昂有着一种至死不渝的英雄使命感,而这种使命感又是同他的忧患意识紧密相连。
面对吐蕃入侵,武则天打算开蜀道,先灭羌人,再袭吐蕃的策略,陈子昂却上书进谏,从七个方面进行分析,全力加以阻止。
陈子昂自是一身正气,直言敢谏,但在其他权势者眼中,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公元696年,契丹反叛朝廷,攻陷营州。
建安王武攸宜奉命出征,陈子昂担任参谋,随军出行。
武攸宜是武则天的侄子,本身并无任何才干,却偏偏靠着关系,成为了大将军。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率领着将士们冲锋陷阵,驰骋沙场?
果然,武攸宜刚一出兵就前军大败,士兵的士气愈发低落。
眼看战争形势更加严峻,陈子昂当即以书面形式指出了武攸宜带兵不严、军法不立,如同儿戏的做法错误,还提出了治军的合理方略。
“分麾下万人为前驱,契丹小丑,指日可擒”,他信心满满,武攸宜却完全不采纳他的建议。
终于在他又一次建言献计时,被惹怒了的武攸宜将他降职为军曹。
英雄不用的痛苦达到极致,终于有了一篇惊天动地、空绝人寰的哀歌《登幽州台歌》。
幽州台,即蓟北楼,又称燕台、黄金台。蓟城是古代燕国的国都,唐代幽州的州治设在这里。
陈子昂的友人卢藏用,曾在《陈氏别传》中记载,陈子昂满怀悲愤,登上了幽州台,因“感昔乐生、燕昭之事,赋诗数首,乃泫然涕流而歌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赋诗数首,指的是陈子昂所写的《蓟丘览古赠卢藏用七首》,歌颂古人重才、惜才、用才的组诗。
如其二《燕昭王》:
其四《燕太子》:
《登幽州台歌》正是诗人赋诗七首后意犹未尽,口占一阙,应声而歌的作品。
“乐生、燕昭之事”,指的是战国时燕国的故事:
燕昭王为雪国耻,就采用了近臣的建议,在燕都蓟城筑高台,放置黄金于其上,招揽天下贤才。最后终于得到了乐毅等人的帮助,国家日益强大。
陈子昂在这首诗里固然抒发了报国无门的孤独,他说:
“往前不见古代招贤的圣君,往后不见后世求才的明君。”
一身襟怀未曾开,空负凌云壮志才。但你若读了后两句,便知道,诗人的孤独并不止于此。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想到只有那苍茫天地悠悠无限,止不住满怀悲伤热泪纷纷。
它传达给读者的,是一种对生命普遍孤独性的体验。
这种孤独是“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这种孤独是抛却一己的悲辛,而忧心天下的苦难。
朱光潜说:“诗人是人间孤寂者。”
闻一多则认为,孤独是诗人意识中的最高特性,与太白的高而不宽和杜甫的宽而不高相比,子昂则兼具两家之长。
早在弱冠之年,陈子昂就已萌发孤独意识。21岁离家入京,他写有不少诗篇,表达旅途感受:
此时他的孤独,还主要由于离开亲朋独处而产生,这是一种外在的孤独,一旦处境改变,那种孤独感也便随着消散。
后来的他虽作了种种努力,却仍是仕途不顺,这时他的孤独是“纵横未得意”,来自腐败的朝政与黑暗的现实。
待到武攸宜兵败,陈子昂屡次进谏,却不被重视,反被贬官时,诗人俯仰古往今来、纵目天地四方,他的悲怆与孤独已更加深切。
他的孤独不再是纠结于一己的穷达,而是在现实的黑暗中意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
“这种出自忧国悯时的博大深沉的孤独感,不单属于诗人自己,更属于时代与国家,所以显得特别崇高。”
晚年的陈子昂罢职归家,栖居于山林间,但他并没有放弃过自己兼济天下的理想。
他每日种树采药,计划作《后史记》,钻研《易》、《老》,演算天命,生活充实而又悠闲自得。
看似是出世,实质上却是另一种方式的入世。
在陈子昂那里,孤独不是悲观消沉、软弱无能的代名词,而是一种独特的伟大人格的体现。
易卜生曾借剧中人物之口说过:“孤独的人是最有力量的人。”
无论是醉于心与物游、特立独行而淡泊至极的“独者”老子,还是“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先驱者鲁迅,亦或是以孤独凸显自我存在、人格尊严的陈子昂,他们的孤独都是伟大,都有力量。
参考文献
赵治中.“纵横未得意寂寞寡相吟”──论陈子昂的孤独意识
骆玉明.傲然孤独——谈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