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 年4 月，我从中华书局辞海编辑所调到上海古籍出版社，一直工作到2012 年底第二次退休（返聘结束），长达34 年。其中最值得我自豪的，是有幸直接参与影印《四库全书》、《古本小说集成》、《续修四库全书》、《清代诗文集汇编》四个大型选题工程。于此略作点滴回忆，以感谢曾帮助我社影印工作的各兄弟单位的朋友们。

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上海古籍社的图书资料，对于一个专业古籍出版社来讲，还是相对匮乏的，远远不能满足编辑工作的需要。1985 年初，我向魏同贤、钱伯城二位社领导提出购买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的文渊阁《四库全书》的想法，其目的一是解决编辑日常核对资料所需；二是把它作为底本，影印出版，因为国内图书馆都非常需要。后经社领导多次论证，决定采购一套。4 月22 日，我专程去外文书店进口科，向老同学徐家康经理订购，并请他绝对保密。因据悉上海图书公司也要买一套作影印底本。《四库全书》出版后，社会反响不错，同时也获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有一次碰到担任上海图书公司领导的老同学，她责怪我为什么不把影印《四库全书》的消息事先告诉她，我笑笑回答说，如果告诉你，我岂不是成为“克格勃”了。

二、《古本小说集成》

1990 年起，我参与《古本小说集成》底本的查借工作。其中有三件事，我一直铭记在心头。

第一件是向戏曲研究所借书。戏曲研究所藏有大量傅惜华先生捐赠的晚清善本戏曲小说，是重点借书单位之一。1990 年2 月24 日星期五，通过李希凡院长的关系，我联系上戏曲所资料室刘效民主任，并约好明天去看书。星期六上午8 点，我准时到达北京东四八条戏曲所资料室，刘效民主任早已等候，然后根据我所提供的借书清单，她一一提书，还主动拿出馆藏善本图书登记簿，让我再选择所需图书。忙碌一阵之后，刘主任说家中有事需暂时离开，下班前再来。那天，我选书、做卷页单一直忙到下午五点，下班前刘主任来了，我们签订了协议，办好借书手续，足足装了两大箱善本、孤本明清小说，当时的底本费，每页2 元，是极低的。事后，我才知悉就在星期五晚上，刘主任父亲突然病故，第二天，她不顾家中急需办理丧事，仍守信两次来单位，非常热情地帮我顺利完成借书工作。这事我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以后在编纂《续修四库全书》时，她不仅为我借书提供方便，还帮我联系音乐研究所同志，顺利完成那里的借书工作。

第二件，1991 年11 月，我去北京图书馆（即现国家图书馆）商借善本小说，当时特藏部主任是张国风、方广锠两位博士。为了提高书籍印制质量，我想同其他图书馆一样，最好把书借到上海，在印刷厂一次拍摄成型。但我知道北京图书馆有规定，馆藏书不能借出北京市范围，以往我社影印编辑室用书，都拿到通县（属北京市）印刷厂制作。于是，我抱着试探、恳求的心情，向两位主任提出把书借到上海的想法，并详细说明原因，还把其他图书馆外借书情况作了介绍，保证不损坏书籍，按时安全归还。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俩居然同意了，我高兴极了。11 月12 日，经过库房、特藏部、门卫三次开启封条，我与杨文凯及特藏部王荣民、赵海明一起，包了一间软卧车厢回沪。事后，特藏部同志开玩笑对我说：水先生，你真厉害，居然能把馆藏善本小说借到上海。我说感谢你们主任鼎立相助。当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三件，向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借书。过去我曾两次去文学所商借小说，因底本费问题谈不下来，怕支付高价底本费后，会引起其他图书馆不满，造成借书工作被动。与魏同贤社长商量后，决定把文学所用书放到最后解决。1993 年12 月14 日上午，我再次去文学所，与刘世德所长恳谈后，他最后同意借书，底本费为每页12 元。下午，我就与资料室顾红主任签订了借书协议，总算把最难啃的骨头啃掉了，最后一批重点小说借到了，心里特别高兴。万万没想到，文学所内个别同志认为顾红主任把文学所的珍贵资料卖掉了，提了好多意见。（实际上此事是刘世德所长决定的，顾红主任是具体执行者，当然她非常支持我社出版《古本小说集成》。）顾红主任为此事被迫离开文学所资料室。知悉此事后，我心中很过意不去，特意登门表示歉意。

大量提供小说底本并同意借回上海的，还有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部张玉范主任、首都图书馆古籍部阎中英主任、天津图书馆古籍部谢忠岳主任等。

三、编纂《续修四库全书》

1996 年元月起，我正式参加《续修四库全书》工作，负责全书底本征集。我针对1994 年以来底本借阅工作中存在问题，及《续修》用书量大（选目有5000 多种）、出版时间紧迫（希望用八年时间）、藏馆分散（散布各地100 多个单位）三个特点，积极主动与各图书馆古籍部主任沟通，说明编纂《续修四库全书》的意义，增强他们的荣誉感、责任感，调动各藏馆的积极性，做好用书的协调工作。并在5 月南京召开的编委会上，提出借书八字方针，即：版本、方便、就近、平衡，得到编委会一致同意。

版本——版本好、书品佳，保证底本质量。

方便——能外借、能衬纸、能拆书、能复印，保证印制质量。

就近——先本市，后江浙、京、津、武汉、福建等地，加快借书速度。

平衡——尽可能使各藏馆在经济上都得到收益。在保证大馆善本用书量情况下，尽可能多用中小图书馆，增加借书单位。

在全社同志努力下，在各藏馆配合下，到1997 年底，终于完成经部260 册出书任务（1995 年底前，仅出书40 册）。

影印图书质量好坏，除了制订好的选目外，关键是要选择版本早、品相好、内容完整、字迹清晰的底本。为此，我大量查阅各馆藏书目录，对罕有的、疑难的不知收藏单位的图书，再有针对性地进行发信普查。在得到相关信息后，外借时就多看几家图书馆进行比对，选择最理想的本子来做底本。如《东海渔歌》，国内藏馆的稿本、刻本只有四卷，分别收词167 首和214 首。后来我找到已传到日本，为内藤炳卿所藏的抄本，有六卷，收词317 首，可谓该书最完整的本子。又如《历代地理指掌图》，选目是用国内藏馆的明刻本，查书目后发现日本有南宋初刻本，南宋刻本绘图质量佳，图中的重要标记，明刻本均无，我就改用后者。另如《唐伯虎先生集》、《吕晚村先生四书讲义》、《文章辨体》、《钦定兵部处分则例》等书，都先后看了五家以上藏馆，才选定其中一部为底本。

为了尽可能让所收录的书完整，我采用互补互配的方法。如《西湖梦寻》一书，选目是用国家图书馆藏本，阅后发现其中序缺几页，内容少一卷。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后，知道群众出版社也藏有一部（全国只有二家），于是我就去了隶属于公安部的群众出版社，到该社资料室查目录卡后，知此书曾被江青占取，现放在秦城监狱，无法提供。我只好直接找该社领导，详细介绍《续修四库全书》编纂情况，想使《西湖梦寻》一书能完整无缺流传下来，希望得到贵社大力支持，给予配补，并提出将无偿提供他们所缺部分的全部复印件，使他们的藏书也成为完整一部。最终说服该社领导，同意配补。几天后，他们派专人将存放在秦城监狱的书带到社里，供我社复印。仅此，一部完整的《西湖梦寻》问世了。又如《萤窗异草》是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三家互补的，《三才广志》是宁波市天一阁博物馆、上海图书馆两家互补的，《芳洲文集》是吉林大学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两家互补的。

在编纂《续修四库全书》时，社领导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可能把缺、损、不清楚的书页，寻找同种版本进行配补、调换。这对各图书馆来讲，是一件极其麻烦、费时费力的活，当然更谈不上经济效益。一部书有几十册，只需用其中几页，有时此藏馆的书也缺，或不清楚，白白翻找。我们就一家家进行配补。我常用一封信、一个电话，快捷便利的方法，请各图书馆帮忙，无论是查书目、核版本、量版框尺寸，还是补牌记、配缺损页等，凡我们需要做的事，他们总是不厌其烦，认真负责，尽心尽力来帮助解决。有时我一天要发十几封信，打十几个长途，甚至晚上或星期天，直接打到他们家中去。《续修》整部书单配补页就用书多达1800 种，约配补12000 页。

有一次我曾对《续修》编委会某领导说，要不是100 多家图书馆的同仁们热心帮助，就是十个水赉佑，也难以完成借书任务。

参加《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工作，我品尝了工作中的苦、酸、辣、甜。

苦：六年间，共计出差855 天，平均每年142 天，每天工作长达10 小时。不管严冬酷暑，天南地北忙于奔波，家中不能照顾，吃住等生活无规律。工作内容包括：查书、签订协议、做卷页单、借书、复印、联系拍摄、复核、配补页、结算底本费等各种费用，既杂又繁琐。

酸：有些藏馆，因无拍摄设备，又不允许复印或拿到别馆拍摄，底本无法用，只能弃近求远另寻藏馆。有些藏馆凡线装书，一律不能拿出馆，而馆内复印机质量差，复印出来不清晰，而此书别馆又无；有些透字的书，既不能拆书复印，又不同意衬纸，复印质量必然差。无奈，只能复印回来再设法加工。

辣：有些藏馆即使反复恳求，就是不肯借底本，认为此书一旦影印出版，原书就无价值了。有些藏馆认为出版社出书可赚大钱，有意提高底本费，普通线装书每页50 元—100 元，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改用后期的版本，或删改选目。

甜：当在工作中有机会接触到众多宋、元、明、清善本，大饱眼福；当能结识全国一百多家图书馆的同仁，并成为朋友；当看到1800 册巨著的出版，感到一生当中有机会参加这个极有意义的项目，心里甜滋滋的。

这套大型丛书的出版，是众人合力的结晶，更应感谢这些默默无闻协助我社工作的朋友们。

四、《清代诗文集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