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古城唤醒时光

罗倩

铅华洗尽（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清晨，这座叫昭化的古城被声声鸟鸣唤醒。

鸟鸣声里夹杂着细如蛛丝的雨。透过窗牖，蒙蒙薄雾中，蜿蜒的嘉陵江隐约可见，灰青色的山峦影影绰绰，是谁起早挥笔泼墨，生出了这美丽的画卷？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嗅到的是江水淡淡的腥甜。那些水下的精灵们怕也是早醒了吧，慢而又慢的涟漪是它们的低语呢喃。

对镜梳妆，及腰的发丝垂下来，在微风中又轻轻撩起。再看镜中，看到的竟是遥远的女子轻绾云鬓，一身淡淡的香。在这“巴蜀第一县，蜀国第二都”的昭化古城里，在这粉墙黛瓦、雕梁画栋的川北庭院里，我是谁？

推门，走出客栈。“丁”字形的空间格局，随坡就势的建筑肌理，典型的川北民居。青石板铺路，雕花门临街，青瓦盖屋顶，当街为店铺，铺后是民居。这样的濛濛细雨天，我不需要张伞，就一路走着，或许可以走完昔日的九街十八巷。

青石板街“三横两纵”，自成章法，延续几千年。历经岁月，青石板上布满袖珍的凹痕，薄薄的雨水氤氲着，微微泛着草绿色的光。雨水三三两两聚拢在这拇指般大小的凹痕，这是它们乐意归属的终点。我一路缓缓走过，这又何尝不是我深深浅浅的梦痕呢？

漫步古城，像是翻开长长的书卷。昭化县署、考棚、文庙、城隍庙……一处一处地看，每一页都值得耐下心来细细读。可惜，我只是一名匆匆的过客，来不及蹲下身子，仔细触摸古城墙下已有2300年历史的砖石，还有那些裂缝和凹陷里藏着的古老的故事。这又何妨？我走过，一切尽在其中。我的心绪舒展而宁静，一如这晨雨中的青石板路。

雨过天晴，煦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已是午后。此时，游客很少，一切都很恬淡。沿街有各种手工物件、陆货林品售卖，有各种小吃、地方特产散发缕缕馨香，但店家只是坐在铺子里，并不出来兜揽客人。店主有的坐在柜台后悠闲地吃茶，有的还在吃饭，时或喂身边正自娱自乐的孩子一口，偶尔抬头漫不经心地向外瞥上一眼。一股清澈的泉水在青石板路旁整洁的石砌小水沟里哗哗地笑。结实的汉子抡着大锤在打糍粑，几只小狗在不远处嬉戏打闹，一只猫在门槛边卧着，眼睛半睁半闭，闲闲地看着。“古城麻花”“官渡粑粑”……这里的每一家店铺、每一个店主都是那么安详。

回想走过的许多“古城”，有的是做旧的伪古建筑，有的是一副颓败的空壳。其实许多地方最初都是边城或僻寨，各有特色。然后开始各种规划打造，补旧建新。接着各路老板涌来，租了街区，包了店面，原著居民也慢慢消失了。街上开始熙熙攘攘、霓虹闪烁，俨然成了一个个商业的怪胎。在走进昭化古城之前，我也曾隐隐担忧，生怕都市的灯红酒绿也给它穿上浮躁的裙裾，怕过度的开发稀释了它的原汁原味。然而，来到这里，我如此惊喜。屋子是祖屋，手艺是祖传，店铺是居民的，经营是生活的，人们活得天然、家常、闲散。

古城里保留的古迹、出土的文物是实实在在的“古”，历史刻刀下的痕迹不会被抹去，这些“古”是凝固的“古”、逝去的“古”。我以为，还有一种飘逸的“古”、活着的“古”，而这飘逸与活着的“古”就流动在昭化古城的日常生活里。昭化古城是迄今为止国内保存完整格局的一座古代县城邑，也是保存最为完好的唯一一座三国古城。直到今天，古城还活着，活得莹润而极富生机。

或许是这个时代太着急，所以有了太多的做旧和抛光。而昭化古城的气息里，有一种真正的旧。这旧，不是落伍，不是颓废，而是古朴。这古朴是靠鲜活的人气一代一代滋养成的。连昭化的古建筑，气宇都轩昂着，都有来路出处。房子要有人住，寿命才能长；人活得自在，房子就会光鲜。昭化的旧，是因为这里的人们在用一份过日子的安静和知足来涵养它。不是刻意的“坚守”，更摈弃了浮躁和冒进式的开发。造漂亮的房子，只要有钱，有想法，总是可能的。但是，涵养一种可以传递、可以触摸，又可以仰望的精神，要难得多。几千年连绵不断的人脉、文脉、道脉让这座弹丸小城愈加熠熠生辉。

这样慵懒惬意的下午时光，我选择在一间别致的茶室坐下。江水宛然流入茶室窗户，或者窗户镶嵌了江水又带入茶室。静静地喝一杯茶，品到的不只是茶的韵味，还有江水的气息。喝着喝着，茶淡了，江水的醇厚还在。一时间，竟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黄昏时节的江岸有一种迷离的氤氲，稀淡的晚霞铺在江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独坐在江边的码头，水流缓缓，畅快而不喧嚣。江边的泡沫，一串串，被激起又无声消逝。江面的清风，不慌不忙的、一阵一阵的，有不经意的韵致在。或许，这就是昭化古城的基调，古城的韵律。如果说安静是一种有教养的本分，那么，昭化古城就像个耕读传家的乡绅。他脸面安详、仪态平和，每一步都是踏实的、稳妥的，让人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放心。“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昭化曾是闻名遐迩的水陆码头，白日千人拱手，夜晚万盏明灯，温柔富贵，醉美繁华。那些阑珊灯火中，刘备的灯笼挑起，张飞的马蹄踏过，离索的杜甫过江赋诗，忧患的陆游桔柏渡口痛饮，清廉的县官何易于腰笏挽舟……当铅华洗尽，昔日的华丽变得斑驳，一切归于宁静，呈现的是另一种优雅。素韵之美，原来就在昭化。

“到了昭化，不想爹妈”，千百年来蜀地脍炙人口的民谣是昭化魅力最好的诠释。古城四面环山，三面临水，山川形胜，美轮美奂。嘉陵江水在笔架山和翼山间洄澜，大自然鬼斧神工般造就了一道阴阳太极图，而昭化古城不偏不倚正好位于太极“鱼眼”之上。“天下第一山水太极”成就了一座古城的气脉。又想，一个人能在此般集天地灵气、裹云水清虚的地方过完平静的一生，怎么也算是一种福气。

如醉如痴，乐不思归的人，何止是我？

（本文原刊于《人民日报海外版》）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原刊于《人民日报海外版》）

文/图：罗倩

供稿：广元市昭化区地方志编纂中心